24

  裴松溪在停車場碰見明燃。

  明燃是個不言苟笑的冷美人,此刻卻低下頭,和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乾瞪眼。

  裴松溪按了按喇叭,降下車窗:「明燃,你怎麼在這?」

  明燃看見她,好像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我缺德的哥哥……為了跟我嫂子去度假,把孩子扔給我,還把我車開走了。你是怎麼哄你家侄子的?我……」

  她說著說著,小孩就開始一陣爆哭:「嗚嗚嗚嗚姑姑凶凶!」

  裴松溪淡淡笑,看她手忙腳亂毫無經驗:「你先上來吧,綿綿幫你哄哄。」

  郁綿對小孩溫柔有耐心,她自己還是個半大的小姑娘,已經會哄小孩了,從口袋裡摸出那顆奶糖,又跟他做了個小遊戲,沒多久小孩就沒哭了。

  明燃揉著額角:「你們去哪?」

  「去永泰,先吃飯,再買點東西。」

  「我跟你們一起。」

  裴松溪很少來逛商場,偶爾出來都是為了帶郁綿吃飯,這裡有一家高檔粵式茶餐廳,有她喜歡的蛋撻。

  餐廳里人不多,環境很好,還有專門的兒童玩耍區域。等上菜的間隙,郁綿帶著明堯小朋友過去玩綵球。

  明燃舉起茶杯,跟裴松溪碰杯,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你跟溫家大少爺的事情定了?」

  裴松溪抿了口茶,茶香裊裊上浮,她冷清精緻的面容上全是漠不關心:「沒呢。」

  明燃輕輕嘆氣:「周阿姨去世那麼久了。你不要再跟自己過不去,也不要和家裡鬧得太僵了。」

  裴松溪點點頭:「嗯。我知道。」

  明燃也是冷淡內斂的性格,一時間也不知再勸什麼。

  她們算是從小就認識,關係還算不錯,這麼多年在一起工作,卻始終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交情,彼此尊重,卻不算親近。

  等服務員上菜,裴松溪朝著遠處揮揮手,冷清淡漠的神情瞬間如冰雪初融,顯得溫柔寧和。

  郁綿牽著明堯走過來,笑的陽光明媚,看見最喜歡的蛋撻時好高興,拿起一個遞給裴松溪:「這個最好吃了!」

  她還像小時候一樣,喜歡的東西一定要先讓她吃第一口。

  裴松溪其實不愛吃甜食,卻接過金黃色的小蛋撻,咬了一口:「嗯,好吃。」

  郁綿滿足的彎了彎眉眼:「對呀,我超喜歡的!明燃姐姐,你也吃哦。」

  明燃點點頭:「……嗯,謝謝你。」

  叫姐姐啊……都怪魏意,非要叫什麼姐姐,輩分都亂了。

  從餐廳出來,明燃要帶著侄子下樓,小孩還想跟郁綿玩,在旁邊纏著她不放,郁綿又哄了他一會。

  明燃不由笑了:「松溪,看來我不必再勸你。有這麼一個貼心的小寶貝,你多少也多了點人氣。」

  裴松溪也淡淡笑,朝她點點頭,才轉過身:「綿綿,走了。」

  郁綿跑過來拉著她衣袖,對明燃揮揮手:「明燃姐姐再見,堯堯下次見哦!」

  裴松溪看她很開心:「很喜歡跟小孩一起玩嗎?」

  郁綿想了想:「也不算啦。」

  可是明燃姐姐是裴姨的朋友,她希望裴姨能多和朋友說話。裴姨她啊……性格太冷了一些,除了工作之外的時間都在陪她,很少跟朋友一起出去,她總是會覺得愧疚。

  直到她們走到內衣店前,郁綿站住了,不好意思的拉了拉她手:「裴姨,真要進去啊?」

  裴松溪其實也有點不太習慣。

  她其實很少來內衣店,年少時在家裡,一切都有張阿姨給她準備好,她沒有考慮過這些事情,也從沒想過會帶一個小女孩來挑選衣服。

  可是她是大人,豆蔻年華的少女大多心思細膩敏感,容易害羞。可她要告訴她這是很正常的,美好的事情。

  她摸了摸郁綿的頭髮,聲音里透著令人安心的力量:「我在這裡,不用緊張。」

  郁綿抬起頭,看著她,點點頭。

  店裡有著很多種類的內衣,適合剛發育女孩的弔帶、純棉背心和比較薄的少女文胸……

  郁綿又悄悄握上了裴松溪的衣角,看著她在給她挑選,時不時點點頭,更多時候是低下頭看自己的腳尖。

  選中款式之後,其實還是要試大小和尺碼的。

  可是裴松溪看出來小小少女的敏感和彆扭,笑了笑,選定兩種:「都打包起來好了。」

  郁綿一愣:「啊?」

  裴松溪說沒事:「回家再試好了。我去結賬,你在這等我。」

  郁綿感知到她細緻入微的照顧,眼眶有點發酸。

  等裴松溪結完賬,跟著她出來,還緊緊牽著她衣角,像是沒長大的小孩子,親近信任又依賴。

  一直到家裡,裴松溪把購物袋放下,握了握她的指尖:「怎麼了?」

  郁綿搖搖頭:「沒事啦……就是有點不好意思。」

  裴松溪把購物袋遞給她:「不用不好意思的,綿綿。上去試試看,哪種合適。」

  郁綿嗯了一聲,接過袋子就往樓上跑,耳朵紅紅的,怪可愛的。

  回到自己房間,郁綿提著袋子角往下倒了倒……真的好多啊,各種差不多的型號都買了。一種是純棉的背心,一種是系扣的……那種少女文胸。

  她抱著枕頭往床上一倒,總感覺今天在內衣店的尷尬漸漸緩解了一些,又看著天花板發獃。

  都很挺好的,裴姨給她買的,她都喜歡。

  晚上,郁綿在房間里看書。

  裴松溪過來看她,問她:「有試到合適的嗎?」

  郁綿點點頭,有點難為情:「嗯……試好了。」

  雖然長大了一點,但是好像暫時還不用那種文胸,就純棉背心的……現在就夠了。

  窗戶半開著,初秋的風徐徐而來。

  她洗了澡,穿著睡衣,洗髮水是水蜜桃味的,甜甜的。

  裴松溪在她書桌前坐下,看著她厚厚的稿紙和文件夾里的試卷:「最近學習壓力很大的話,周末的繪畫班可以考慮先不去了。」

  「不用啦,」郁綿握了握拳頭:「我不累的,裴姨,我喜歡畫畫。」

  裴松溪點點頭,她伸手摸了摸她半乾的發尾:「怎麼都沒把頭髮吹乾?」

  郁綿心虛的吐吐舌:「哎呀,舉著吹風機好累哦,我不想吹了。」

  裴松溪拍了拍她的臉頰:「小懶鬼。」

  她罵她是小懶鬼,可還是縱容了她小小的懶惰,拿著吹風到沙發上坐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過來,我給你吹吹頭髮。」

  郁綿蹭的一下站起來,把鞋子也踢掉了,爬上沙發,枕著她的腿躺下,沖她甜甜一笑:「啊呀,吹頭髮也挺好的。」

  裴松溪點了點她額頭,將吹風打開了,指尖拂起少女烏黑順滑的髮絲,想起她小時候的趣事:「以前還說自己要成尼姑了,記不記得?」

  郁綿啊了一聲,不好意思的捂住臉:「你說什麼,吹風太吵,我聽不見!」

  裴松溪笑,也不揭穿她掩耳盜鈴的小把戲。

  想想這六年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黑豆和芝麻,指尖的髮絲堅韌順滑,看來還是很有用的。

  她開著中檔的風,吹得很慢。

  偶爾有些恍惚,原來這麼快六年就過去了……其實她陪著綿綿的時間很少,白天她在工作,晚上會來看她,有時候就站在門外,看她很小的時候就撐著胳膊坐在桌上做題,神情嚴肅的可愛。

  等她回過神,關掉吹風機后,才發現郁綿枕著她的腿,恬靜的睡著了。

  裴松溪把吹風機輕輕放下,像小時候無數次抱起她一樣,卻又一次真實的感覺到,綿綿長成了小小少女,纖細可愛。

  她給郁綿蓋好被角,才想起一件事,回房間去拿了一本書,放在了她床頭。

  ……

  翌日一早。

  郁綿是被鬧鐘的聲音吵醒的,她坐起來后才想起今天是周六,不用上課,昨晚忘記關鬧鐘了。

  她坐在床上伸了個懶腰,陽光越過玻璃,輕輕躍動。

  咦,這裡怎麼有本書?

  書的標題是:《那些女孩子需要知道的事》,是裴姨放在這裡的嗎?

  郁綿從床上跳下來,去找裴松溪,還沒走兩步,就看到床頭貼著的便簽。

  上面寫著:周末出差。有事聯繫魏意。

  郁綿癟癟嘴。

  好吧,她又出差了。

  於是她又坐回床上,去看裴松溪留給她的書。

  前半部分講的是生理知識,後半部分寫的是社會現象——拐賣、就業歧視、商業化代孕……這個世界對女性的惡意,有時候令人難以想象。

  這本書……應該是裴姨細心挑選的,紙張有折頁翻過的痕迹,在一些章節放了書籤,在很重要的問題下面用鉛筆畫了橫線,在無聲的提醒著她,如何愛惜自己。

  有的地方還有批註,她的字跡飄逸靈秀,寫著:女孩的成長像是一朵花,會在時光深處緩緩綻放——這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郁綿躺下,把書卡在臉上,有些出神。

  裴松溪待她一向是細緻入微的關心,大概是因為前不久的小小疏漏,所以這次想全方面彌補她的失職。

  只是她是冷清內斂的性格,不會輕易開口,所以才選擇這種方式。

  這是她特殊的陪伴。

  郁綿一直都知道,她們之間不是家人,裴姨很忙很忙,所以她很少會撒嬌,去主動尋求她的陪伴;可她們明明又像家人,裴松溪一直關注且尊重她的感受,對她很好很好。

  只是她心裡偶爾會有些失落,私心裡渴望能獲得更多的愛和關注。

  可此刻,郁綿卻忽然體會到她的雋永如水,溫柔細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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