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

  早晨明噹噹先醒,時郁實則是一夜沒睡,她醒來時,先像倉鼠一樣用爪子在臉上揉了揉,接著又揉弄到毛髮里,將那一頭乾燥黑髮揉的如雲如瀑灑在他胳膊上。

  她起身,一動的剎那,他低吟了一聲。

  剋制不住的,嗓音啞燥,痛苦。

  明噹噹坐在床上呆幾秒才緩緩扭頭看他,「……怎麼?」

  她以為他胃病犯了,臉上表情那麼痛苦,可叫聲又不是那麼回事,就像自己欺負了他,而不是他本身自帶的病痛一樣。

  「沒事……」他一邊胳膊不自然動了動。

  明噹噹眼珠子轉了轉,恍然大悟,抱歉地跳下床,蹭在邊上一連聲,「對不起,對不起……」

  時郁眉心擰成浪花,睫毛都在顫,「別動……」

  警告晚了,她兩手一氣呵成在他那條胳膊上彈了一首早安曲,時郁於是變成慘呼,將查房護士都嚇一跳。

  「怎麼了?一大早?」護士趕緊跑來。

  對這位住VIP房的病人一通查看,然後朝明噹噹翻白眼,「你是病人還是病人是病人,怎麼能壓著人胳膊睡覺?當度假呢!」

  明噹噹表情羞恥,舉著雙手往後退,「對不起……」

  退到安全位置,慢慢在落地窗前靠住了。

  她反思了下自己昨天的行為。

  除了壓他胳膊睡覺過於不成體統,其他也沒什麼。這護士對哥哥倒殷勤,又是揉胳膊,又是掀他肚皮上的衣料,那堅硬的人魚線側影在她眼底一閃而過,她驚滯……這傢伙長得可真夠大,他以前好像沒這麼明顯的!

  變了,變了,真是變了!

  ……

  「這裡壓著痛嗎?」

  「這裡呢?」

  「靠下呢?」

  護士一遍遍的問。

  明噹噹先行退出病房。

  小護士明顯對他有意思,把醫生活兒都幹了,她再留下有點不識趣。

  走廊內,遇上東叔。

  「幾年沒見,東叔都不認識你了。」對方寒暄。

  東叔是爺爺奶奶那邊的司機,小時候明噹噹常坐他車。

  她笑了笑,「您還是年輕,一點沒變。」

  「你也學會夸人了。」東叔笑,「趕緊回家看看爺爺奶奶,過幾天,和你哥哥一起去?」

  明噹噹模稜兩可,「我看看時間。」

  東叔點點頭。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東叔邀請她去病房陪時郁吃早餐,她拒絕了,告別後,一個人去了電梯。

  東叔回到病房跟時郁說,「她走了。並且拒絕回家。」

  落地窗前的男人換了一身常服,正在整理襯衣扣子,「今天回公司。」

  「這麼急?」

  「胃病得養,住這裡沒用。」

  「那我照顧你一段時間?」東叔已由司機發展到全職管家,廚藝信手拈來,照顧病後初癒的他,小菜一碟。

  「不要。」時郁卻嫌麻煩,「我一個人安靜。」

  東叔點點頭。

  ……

  下午,明噹噹開始打電話給他,「哥哥,你好點了嗎?」

  「早上怎麼走了?」他問。

  「你招蜂引蝶,我在旁邊不方便。」

  「……誰?」

  「你。」

  「……」那頭一段時間的寂靜,而後低聲,「別人自作多情。」

  哈?

  明噹噹想笑,於是回,「你幹嘛跟我解釋,我鬧著玩的呢,你不一直這樣么,」末了又小聲,「習慣了。」

  兩人你來我往。

  你說完一句,我停頓。

  我說完一句,你再沉默。

  手機中滿是兩人空格式的寂靜。

  少了點什麼。

  還沒發展到什麼。

  不止這樣的相認。

  「哥哥。」明噹噹忽然嚴肅聲音說,「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說。」

  「你搬來跟我住。」她不容置疑的聲音,近似命令。哪裡談得上商量。

  「既然是兄妹我們就得住在一起,直到你結婚另外組織家庭,才能分開。」

  「噹噹……」

  「你要拒絕我?」她直接打斷。

  「沒有。」

  「那你……」

  「你的房子太小。」

  「……」她呼吸一下不暢了。

  「住哥這邊。房間早給你留過。」

  「……什麼?」她不可置信,又欣喜若狂的試探音。

  「不然到樓上來,詳細聊?」他邀請。

  「不要。」明噹噹利落拒絕。

  一聽到樓上她就知道他回來了。

  此刻,和他在同一座大廈,他在上,她在下,十幾層的距離,卻覺得不要見面的為好。

  她開心的要爆炸了。

  落地玻璃上印著外面車流,也印著她熱紅起來的兩頰,和眼底滿心的歡喜。

  「我們住在一起,就沒辦法把我們分開了,我愛您的哥哥,你知道吧?」

  她羞澀,將這些空白六年的話一股腦倒出,「我想你,我們要在一起,我們一起吃飯,一起做家務,一起在這一間房子里,誰晚歸誰給誰開門。」

  「好不好?」

  他敢說不好,她一定衝上去殺了他。

  並且在他臉上畫「感情騙子」這四個大字。

  激烈到明噹噹自己害怕,自己顫抖。

  一開始的隨意輕鬆口吻也變成漫長不安等待,好像他空白的幾秒是她一輩子。

  備受煎熬的一輩子。

  明噹噹你怎麼了,你好可怕。

  她對自己害怕的說。

  你把他當成你的寵物,你的玩具,必須聽命與你。

  可他是一個人。

  一個六年前就已成年,她卻如何都不明白他艱辛的可憐成年人。

  「哥哥,你是不是討厭我……」她像一種病菌附著在了他身上,住多少次院都無法驅趕。

  此刻,聲音已經無法滿足她,哪怕如此安靜溫柔的回復她不討厭,她就是不相信。

  她要看到他的表情。

  看到他的人。

  看他是不是有一點點口是心非。

  如果有,她就不會靠近他了。

  這種靠近是她平生第二次的靠近,第一次也是給了他,可換來六年的鮮血淋漓。

  這次不能出意外。

  她忐忑不安爬上樓。

  從樓梯上,爬的氣喘吁吁。

  到中途一個穿藍豎條紋襯衣,打著湛藍領帶的男人與她狹路相逢。

  「幹什麼?」低喃似的溫柔問句,如雲朵拍打在她心上,品出裡頭對她的微微責怪,她感到委屈。

  好像哥哥不理解她的感情,是一種天大遺憾。

  可他身體又是那麼有安全感,明噹噹還注意到他穿了條米灰色的西褲,讓襯衣邊束在裡面,顯得他腿修長又整個人清雋,像抱住一塊挺峻的峰。

  哥哥身上香香的,有他本身的氣味,也有從髮油上飄散的輕淡不知名香味。

  可能也有剃鬚水?

  她在聞,像一隻小寵物。

  只要哥哥對她好,她就可以反做他的小寵物。讓他高興。

  「還哭。」他嘆氣。

  她不理。

  閉著眼睛「嗚嗚嗚」。

  他一會兒擦她眼角的淚,一會兒點點她的小鼻頭,似笑非笑,「哥襯衣完了。」

  「你沒說愛我。」

  「……」

  「為什麼停頓?」她不依,哽咽控訴,「小時候的約定,終於食言了你。」

  時郁告訴她,男女之間不能輕易說愛。

  「為什麼?」她抗議,「我們不是兄妹嗎?為什麼不能?」

  時郁就沒聲音了。

  她覺得他還是有所保留。

  對她不能徹底愛護。

  於是自己抱了會兒,把眼淚鼻涕全部糊在他襯衣,調轉腳步有骨氣的走了。

  任憑他在後頭笑,「明天搬家?」

  置之不理。

  ……

  第二天,明噹噹請假。

  支開小魔,一個人帶上一輛貨車,氣勢浩蕩開到一個叫金悅灣的別墅區。

  金悅灣在市區黃金地段,屬於豪宅中的豪宅。

  不過豪宅兩個字對明噹噹而言只是空殼子,裡面住的誰才最重要。

  但是怎麼進去呢?

  昨天才冷麵沒理他,現在又大規模搬進,有點糗啊。

  就在她猶豫的那麼幾分鐘里,28號院門突然自動打開。

  他換了一身衣服,和昨天的商務裝不同,整個都很居家,綿軟的米色長褲走動間甚至能勾勒他大腿肌肉形狀。

  明噹噹樂了,帽檐一壓,靠車裡裝相。

  只聽她這側玻璃被敲了敲,做音樂的人敲玻璃都能敲出一段節奏來。

  她唇角勾起。

  司機主動下車和他攀談。

  他笑著,讓工人卸貨。

  明噹噹就在車裡坐著,等東西都搬了進去,才翹著小嘴,一副給他面子的進去了。

  時郁的房子很大。

  不是上下樓,完全只有一層,加帶一個地下層,設計現代感十足,像走近一家關於空間,線條與淡色系的展覽館。

  一塵不染。

  這令明噹噹震驚。

  她也看到了他說留給她的那間房,有一張可以翻滾十圈不掉落的床,和一個超大落地窗,裝飾風格也比較女性化。

  但是,明噹噹咋舌,「你平時住這裡嗎?」

  「住啊。」

  「一點人氣沒有。像展覽館。」她態度直爽,「不過我來了,馬上就有人氣。」

  「以後是你的家了。不要客氣造作。」他牽著她手腕將人帶到地下的工作間,「除了這地方不要亂動,其他都你天下。」

  「這裡是誕生偉大史詩音樂的地方吧?」明噹噹笑嘻嘻。

  他笑著擼擼她毛,幸福盡在不言中。

  晚上,由於整理物品,兩人忙到很晚。

  明噹噹隨意煮了兩包螺螄粉,打發當了晚餐。

  時郁沒有吃,只是不解,「你不是戒糖?」

  「這東西沒糖的,只辣。對了!」她突然拍腦袋,嚇時郁一跳,只見她瞪著眼說,「忘記你剛出院,不能吃辣!」

  時郁「呵」一聲,「等你記起,你哥已經餓死。」

  「對不起嘛。」她真誠道歉,站起來說,「我看看粥煮好了沒。」那無所謂的背影,松垮垮的居家服造型,都在朝他訴說著一個高傲的事實:

  沒想到吧?我悄悄給你煮了粥,厲不厲害?!

  時郁笑了,喉頭滾了滾,發現咽下去一些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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