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

  他那麼疲憊,連注視她的眼神都成碎末狀,整個人宛如被撕裂。

  明噹噹重獲自由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力的摟住他脖頸,連發都是冰涼的,他身上沒有一塊溫度是熱的。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她泣不成聲。

  時郁眉心氤氳著烏雲,伸手拍她背,又怕力度重了傷到她,最後變成揉著她,從彷彿一手可捏斷的柔腰到脊柱溝向上,她瘦骨嶙峋的肩胛骨,無一處不讓他憐愛,耳鬢廝磨。

  「時總……」趙立楠進房的第一聲戛然而止。

  房間亂七八糟,一張木床,搭配著兩隻床頭櫃,地板上擺著紅酒,和潑灑出來的鮮紅色從地板一直滴答到白色床墊,再到女孩裙擺,往上就看不出痕迹了……

  男人的腰阻擋了那片痕迹的展示,女孩整個胸膛都被扣進了男人懷裡。

  兩人的擁抱夾雜著小姑娘的哭聲,而男性的沉默雖悄無聲息,卻有著令人眼神難以安放的性張力。

  那種張力是一種男人對女人的全然疼惜,看了會叫人心跳加速,臉也不正常發熱。

  就好像,眼前這對不是兄妹,而是情侶……

  趙立楠咂摸了幾下,不敢再說話,只安靜到床腳和旁人一起將小姑娘腳腕上已經勒進血肉里的塑料扎帶清除。

  那個女人瘋了,將明噹噹一雙纖細腳腕,綁了十七八根,每一根都在強烈的求生慾望下被掙扎到磨出鮮血。

  「輕點兒……」沙啞男聲在上方輕顫響起。

  趙立楠連同另一邊處理的小魔立時放輕動作,雖然早足夠放輕,但男人這一聲,她們似被感同身受,別說動作,連氣兒都不敢大喘,怕也會連累到明噹噹痛。

  終於,漫長的折磨人的清除行動結束。

  床尾,床尾地板散落了沾滿血的扎帶,明噹噹滴著血的腳腕倏地遠離骯髒的床墊。

  她整個人被男人橫抱起,勢不可擋往外走。

  但走出去談何容易,除了警察,自己的工作人員,還有綁架犯和綁架犯的同夥,綁架犯的家人!

  時郁怒不可撤,「滾!」

  「時郁……」盛瑤母親泫然欲泣,一向為長輩,被他這麼對待難以承受,示弱道:「對不起,我替她向噹噹道歉,能不能……」

  「不能!」

  「時郁……」

  他懶得看對方一眼,將手上的人往懷收了收,大步離去。

  「時郁——」盛瑤被抓后形如困獸,紅著眼瞪他,在他一個眼神不給后整個崩潰,朝著他背影大吼大叫,「我恨你,我恨你——」

  ……

  明噹噹昏昏沉沉。

  被抱進電梯,他身後似跟了一群人,有人給她搭了毛毯,也不知是毛毯緣故,還是他在找到她后一顆心落回心房,身上體溫開始回溫,她感覺非常溫暖,忍不住往他胸口貼了貼,聽他心跳聲。

  「噹噹你有沒有事?」小魔聲音。

  「別哭啦,你看她像沒事的樣子嗎!」趙立楠沒好氣。

  小魔唯唯諾諾的哭哼著,「都怪那個女人……好惡毒……」

  趙立楠諷笑,「惡毒什麼?沒你們這群酒囊飯袋她能被綁?」

  小魔這回竟然還起了勇氣,小聲反駁,「她是神經病,神經病發瘋再防都防不住……」

  趙立楠笑,「挺會安慰自己。」又嘆,「真他媽走運。噹噹,你知道對方幹嘛了嗎?」

  明噹噹聽到自己名字,輕哼一聲做回應。精疲力竭。

  趙立楠回復說盛瑤找了一批專門給富婆做見不得人事的打手,所謂見不得人事無外乎對付丈夫的小三,加自己那些齷齪勾當需要用人的事。

  「這些人由一個富婆手轉到另一個富婆手,在圈子裡都有名氣,我們查了她的交際圈后問了其中幾個太太,果不其然就把人找出來了,對方收了盛瑤的錢,準備給你拍點艷.照什麼的,沒成想,我們早就和警察等在對方家門口呢,一出門就追蹤到這兒來了。太走運!」

  趙立楠后怕不已,「沒及時找出人,你的處境就危險了。」說得輕巧是艷照,可誰不知道裡面的骯髒?

  「對啊,對啊,」小魔插話,「……我們都嚇到了……尤其大老闆……」

  ……明噹噹從小魔的這句欲言又止中品味出無限滋味。

  後來哥哥就抱她上了車,在上車前她似乎聽到悶沉的一聲如麻袋墜地動靜,但哥哥回復她沒事,她也就沒多想,只說了一句,「血腥味好濃。」

  「你腳腕,手腕都破了。」他語氣心疼,如果不是明噹噹體力不支,都想開玩笑問一問他,哥哥你是不是要哭了?

  這麼捨不得她啊?

  想想還是算了。

  此事不適合玩笑。

  ……

  崇明私立醫院坐落在市中心的天然氧吧內。

  茂密的香樟林包圍整座醫院。

  高大聳立綠蔭,紅瓦白牆建築點綴其中。

  病房是一人間,拾掇的清雅整潔,空間不算大,但自帶一個小院子,從房間推開玻璃窗出去,會迎接到一個私家式的小花園。

  這條件,爽歪歪。

  新專輯發行后,接連的活動和一場大型個人演唱會,她忙到分身乏術。

  這會兒住院跟放假似的,除了身上有些痛,其他倒是完美,也不用面對沒完沒了的記者。

  「你出事的消息被封鎖,外頭還不知道,」這天李辰來看她,跟她說了些外面的事情,說著說著水果刀差點削到手,驚呼一聲后,似從夢中清醒,眼神一下變得哀傷,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傷痕。

  明噹噹兩手腕腳腕都綁著白紗布。

  當時,她自我掙扎到完全不計後果,那手腕腳腕簡直血肉模糊。

  扎帶都變成紅色。

  來醫院做過處理后,走路困難,她已經在床上躺了三天。

  除了這兩處傷痕,腦袋上的包問題也不小,第四天仍在輸液,醫生說中度腦震蕩,最起碼得修養半個月。

  此時正百無聊賴,見李辰情緒不對,莫名其妙問,「怎麼了?」

  「沒什麼。」李辰否認。

  明噹噹諷笑,「心疼盛瑤是吧?」

  李辰再否認,「怎麼會。」

  「你們從小一起長大,情誼肯定有的,我不會怪你。」

  「噹噹,辰哥真沒有……」李辰為難,「再從小一起長大,她也不能傷害你。」

  明噹噹不置可否。

  李辰絮叨著她精神狀態不好,結婚後更加嚴重,不知道顧嘉致怎麼做人丈夫的,硬是把妻子養成這副樣子。

  滿是遺憾,傷感。

  「我還以為盛瑤死了呢,你這副口吻。」明噹噹毫不客氣諷刺一聲。

  李辰沒再出聲,那傷感模樣真像盛瑤離世了似的。

  明噹噹沒那好心腸說原諒對方的話,直接蒙頭大睡,間接把李辰趕走。

  到了晚上,小魔她們伺候她吃過晚飯,洗好澡。

  她躺在床上刷新聞,刷著刷著就刷出一條抑鬱症患者跳樓自殺的新聞。

  起初沒在意,這世上抑鬱症的人多了,她不能每條都關注,只是離開時,那被打碼的遺體躺在血泊的樣子,一下令她毛骨悚然。

  ……

  靈堂肅穆。

  夜色盛放。

  來往車輛皆沉默如送別人的情緒。

  盛家人站在外頭,滿眼期盼等不來要等之人,勃然大怒。

  「他還有良心嗎?瑤瑤因他死的,就跳在他面前,怎麼能這麼無動於衷?」盛母幾番暈厥,現下已近麻木,一張臉素白,比靈前的白菊花還白。

  盛瑤父親情緒內斂,聲音不動聲色,「你先別這樣。」

  「我哪樣?」盛母哭,「瑤瑤那天求他和她說一句話,一句他都沒有啊,就這麼走了,瑤瑤氣不過,受刺激才決定跳死在他面前的……」

  盛父沉默。

  盛母心如死灰,「我女兒沒了,他一個面都不露,太殘忍了。」

  想想有什麼意思?

  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也曾美好,也曾安寧,到最後連對方靈堂都不踏入,彷彿一生相識就為了仇恨似的。

  「不知道瑤瑤為什麼喜歡他,生病後一直念念不忘……」盛母神思開始恍惚,念著,「當初嫁給時郁就好了……不會走這麼多彎路……一開始喜歡的堅持到最後她就不會抑鬱……」

  盛父實在忍不住,發火,「行啦——念念念。丟不丟人?」

  這一句猶如打開火.葯桶。

  夫妻二人年過半百,在獨女靈前打到不可開交。

  也許這才是盛瑤走上絕路的原因,而不是其他的事和人……

  ……

  夜色深沉。

  醫院黑布隆冬。

  這種環境適合明噹噹,她一無帽子,二無口罩,就這麼穿著病號服坐在一張長凳上,單臂抱膝,一手抬起不住往唇中送。

  說不清什麼滋味,對於盛瑤的死訊。

  索性不想,不談,就這麼坐著,放空放空。

  但這是醫院啊,她在住院,突然說出來散心結果就不回去,肯定有人著急。

  那人在醫院陪了她三天三夜,衣不解帶那種。

  直到她開始嫌棄他臭了,將他趕回去休息,換衣服。

  現在差不多晚上八點,他肯定得出現了。

  明噹噹無聊就在猜他出現的時間,結果,第二次猜測就猜准了。

  八點二十七分。

  醫院上了年頭的長著青苔的水泥路上傳來男人的腳步聲。

  他腳步聲,她聽得出,就熟悉到這種程度。

  「哥。」尚未走到自己面前,她先叫他。

  他須臾在她腳旁的空餘位置坐下,明噹噹垂著視線,看到他穿著的深色牛仔褲,腳下是一雙露腳踝的低幫愛馬仕,他腿是真長,她餘光幾乎都裝不下,研究完線條緊實的小腿到上面,他咖色的上衣,V領,湊過來時看到他鎖骨左側的一顆灰痣,很小很小的一點,幾不可察。

  她偏偏看到,因為彼此相距,近在遲尺。

  「做什麼?」他捏捏她下頜,接著不給她反應,兩指利索夾下她唇中的東西。

  明噹噹抬眸追去,追進他半眯的眼底,微弱光線在他身後十米的老舊路燈罩下,愛憐的追著這英俊男人給予了光明,明噹噹用這點光明看到自己哥哥將她含過的亮著水潤光澤的煙嘴送進了唇中……

  他唇形薄而完整,不像一般人唇線不明,咬著煙身時,完美如標準對稱圖。

  很久很久以前,明噹噹就對他說過,他抽煙很帥。

  她那時候能靜靜看著他漫不經心抽煙,看一大半天。

  重逢后,他極少在她面前吞雲吐霧,曾經問過他是不是戒煙了,他悄悄告訴她,因為有陰影……

  「什麼陰影?」她好奇,剛好此刻有空,所以靜靜問出。

  「嗯?」他含糊發聲,抬眸望她一眼。

  明噹噹昂下頜,示意他煙。

  他對視她幾秒,一下瞭然,笑了笑,大掌輕撫過她發頂,坦誠她以前說過他帥,但那年沒能把她接去國外,他覺得自己一點都不帥了。

  「每次抽都自責,自卑。」他這麼解釋。

  「哥哥你真的好愛我。」明噹噹有感而發笑,「雖然你現在沒說過愛我。但我知道你愛我,很愛。」

  時郁夾下煙,望著她。

  她笑地開花,一掃之前沉悶,天真無比,「我也愛你。被綁的時候腦子全是你。」

  「撒謊。」他笑意未進眼底。

  「怎麼了?」她奇怪。

  他不說,心裡卻記下那個名字,她一被解救口中就喊的那個名字。

  明噹噹以為他不信,晃著他手臂,黏黏地哄他,「哥哥,哥哥……」

  見他不為所動,乾脆換姿勢,坐姿變躺姿,頭枕著他大腿,堅硬堅硬的像古代的瓷枕,並不舒服,因為她也不敢大動,怕動到男人不可言說部位,畢竟是大姑娘,她害羞,所以就這麼有點僵地躺在上頭,然後將他一隻手拽到手中握著。

  這時候,兩人的姿勢特別彆扭。

  她平躺,頭頂不敢亂動,握住的他的手也不敢亂動,因為一動就會碰到自己平躺時的胸,只好將他手掌擺在自己下頜,加頸下的皮膚。

  好像禱告一樣,只不過是拽著他的手在臉前禱告。

  氣息伏了又伏,明噹噹發誓,「哥,我想明白了,這世上一個人活著太累了,得有伴兒,以後我有三長兩短,我不會交給我孩子處理,如果你活得比我久,你替我處理身後事,我會很安慰。因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時郁唇角扯了扯,不知是笑她的多愁善感,還是無中生有。

  「我太害怕了,一個人離去。像盛瑤。到死都寂寞。」她眼角落下淚,只有一顆,算是給逝者的禮貌吧。

  時郁低喃,「那是命。」

  「我聽說你沒有過去……」

  「噹噹。」

  「嗯?」

  「如果你那晚出事,死的人就是我。」他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逝者大不過她。永不原諒。

  「哥……」明噹噹忽然忍不住,眼淚簌簌。

  他接落到滿掌的淚,低垂眸光,「我會一直在。直到你厭棄。」

  「不會的。」明噹噹一顆空落落的心可算被哥哥安慰住了,她雖然掉了淚,但被濕棉花堵住的呼吸一下暢通,踏實無比的牽近一點兒他的掌心,下頜微微抬,柔軟雙唇碰了碰那裡,「我們一輩子在一起。」

  掌心那點觸感慢條斯理侵入他四肢百骸,時郁的眼睛比夜色還暗,盯著她那雙唇,沉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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