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被告御狀
第七章被告御狀
田七不知道師父能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在他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大概就是勾搭宮女。
不過她還是去找了師父丁志,然後,丁志一臉嚴肅地告訴她:「最近長點心,說不好要大難臨頭了。」
田七很奇怪:「到底怎麼了?」
丁志把事情解釋了。原來他在慈寧宮有個小相好,叫越容。越容今天跟他說,有人在太後面前告了田七的狀,太后很生氣,不知道會不會料理田七。丁志問到底是誰,跟太后說了什麼,越容因不是貼身服侍的大宮女,所以也不清楚,只知道告狀的人是孫大力的師弟,他師父當初跟著淑妃,淑妃事發的時候一起死了。
所以這個人跟田七有仇是肯定的了。越容只湊巧聽了幾耳朵「田七」這個名字,那人離開之後,太后的臉色很不好,越容覺得不妙,所以偷偷過來告訴了丁志。
丁志說罷,問田七道:「你到底做了什麼,讓太后如此生氣?」
田七回想了一下,自己確實做過幾件過分的事,雖然皇上免了她的罪,但太后若是知道這太監對她兒子不好,大概也不會輕饒。
而且告黑狀這種事情本來就讓人防不勝防。她一個小太監,那仇人只要在太後面前多污衊幾句,太后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原則,殺個小太監也就殺了,沒什麼大不了。
田七搖了搖頭:「說這些已經來不及了。現在關鍵不是我犯了什麼錯,而是太後會怎麼對付我。」
丁志憂心忡忡:「還能怎樣,我聽越容的意思,太后這回是不打算留活口了。七兒,你有什麼未竟的心愿,說給師父,我一定給你辦好了,讓你安心地走。」說著,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不是,師父,你先別急著哭,」田七有點無奈,「事情未必沒有轉圜的餘地。」
「怎麼轉圜?她可是太后啊,想弄死你,比捏死一隻螞蟻都容易。」
丁志說得有理。甭管田七多聰明多麼能說會道,在太后的威權面前那也是白搭。
田七托著下巴沉思了一會兒,說道:「我是皇帝的人,太后不可能直接派人來絞死我。她要是想收拾我,第一要做的肯定是把我調離御前。當母親的無緣無故給兒子身邊換人,這是不給兒子面子。太后是謹小慎微的人,不會這樣做。所以她的理由一定會是:覺得這個奴才不錯,想要來慈寧宮。皇上為了盡孝道,必然不會拒絕。」
丁志聽她分析了這麼一通,頗覺頭疼:「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我一定要死賴在乾清宮,哪兒也不去。先想辦法拖著,等弄明白太后被進了什麼讒言,再見機行事。就算最後還是要死,現在多活一天是一天。」
「說得輕巧,怎麼拖?」
「我自有辦法。」
「王猛,給我配點毒藥。」田七去了酒醋面局,看到王猛下值出來,她攔住他說道。
「好,你想要什麼樣的?」
「就是吃了能像是得了傳染病的那種。」
「行,」王猛點頭,「你要天花的還是要鼠疫的?要死人的還是不死人的?」
田七打了個寒戰:「……有別的嗎?」
「別的也有,你先告訴我,你給誰吃。」
「我自己吃。」
王猛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你怎麼了?」
田七敲了一下他的頭:「別廢話。我要那種吃了看起來有點嚇人但其實很安全的葯,還得一看就知道病情不用把脈。」
王猛想了一下:「出水痘怎麼樣?」
「真出?」
「假出,但也會長些水痘,不過沒那麼嚴重,死不了人。」
田七發現,王猛平時懦弱得像個乾癟的茄子,但是一提到醫術,他就會容光煥發,說話都流利暢快不少。於是田七也有點相信他的醫術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要這種了,哥的小命就在你手上了。」
「你什麼時候要?」
「越快越好。」
王猛就沒有回十三所,而是和田七一起去了安樂堂。
安樂堂是專門給內官們看病的地方。王猛修習醫術的時候不能光啃書本子,想要鍛煉實戰經驗,就要找人看病,因此他經常來安樂堂搭把手。安樂堂里條件不好,大夫們多是不求上進的,樂得接受王猛的免費幫忙。所以現在他帶著田七進來,也沒人覺得意外。
王猛給田七開了個出假水痘的藥方。由於安樂堂里的一概藥方都是要留備檔的,田七怕被人發現,就讓王猛把這藥方分成兩份兒,一份兒記「田七」,一份兒記「王猛」,這樣單看任何一份兒藥方都看不出內情。
第二天,紀衡從早起到下朝一直都沒看到田七,忍不住問了盛安懷。
盛安懷答道:「回皇上,田七早起發燒出水痘兒,已經被送去了安樂堂的隔離間。」
紀衡有點奇怪,怎麼突然就出水痘了:「找個人好生照顧他吧。」
「遵旨。」盛安懷等了等,沒等到別的旨意。奴才得了這種病,主子多多少少都會厭惡,有些主子就直接把生病的奴才打發走了,愛去哪兒去哪兒。可是現在皇上絕口不提此事,盛安懷心裡也就有了數。田七還是御前的人,等病好了回來複職就行。
下了朝,紀衡去了慈寧宮看望太后。如意也已經起了床,剛吃過早膳,此刻正坐在太后懷裡,咿咿呀呀地唱童謠。謠詞兒是他自己胡編的,除了押韻,沒人能聽明白什麼意思。
難得見到兒子嘴巴不停,紀衡挺高興,逗了他一會兒。
過了一會兒,太后讓人把如意抱下去,接著便跟紀衡提起了田七:「你那兒有個小太監,哀家見過幾次,很是靈透,如意特別喜歡他。」
紀衡答道:「母后說的是田七?」
「對,就是田七。如意一不見就念叨他。哀家想著,小孩兒難得遇到一個對脾氣的奴才,不如把田七調來慈寧宮,天天陪著如意,你看如何?」
紀衡一下覺得很不尋常。他母后從來不跟他要人,就算是如意喜歡,小孩兒可以多去乾清宮玩,他們父子之間又沒什麼隔閡,怎麼就非要把人調到慈寧宮?
雖如此,母親親自開口,紀衡說不出拒絕的話,因此只是說道:「母后看得起那奴才,是他的造化。不過真是不巧了,田七今兒發了水痘,已經住進了安樂堂。他要是命大,好了,母后若不嫌棄他一臉麻子,再把他叫過來伺候吧。」
「出水痘了?」太后沒料到事情這麼巧,「可惜了兒那麼個好孩子,現在腌臢了,倒是留不得了。」言外之意,要麼把他弄死,要麼把他趕走。
紀衡微蹙了一下眉,緊接著又舒展開來,勸道:「母后說得有道理。不過水痘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病,倘若前腳人一發病後腳就把他打發了,倒顯得為人主的有些刻薄。朕想著等那奴才在安樂堂住些時日,再做處置,也是一樣。」
太後點頭道:「你說得對,哀家太過擔心你,倒是性急了。」
「母后一片慈母之心,令孩兒感懷備至。」
紀衡越發覺得事情有古怪。田七前腳生水痘,母后後腳就跟他要人,事情不可能這麼巧。他立刻召來了盛安懷:「慈寧宮最近可有什麼異常?」
盛安懷是知道底細的。誰讓他是太監總管呢,只要跟太監有關的事情基本瞞不住他。本來他打算是袖手旁觀的,他再看得起田七,也得罪不起太后。可是太后又沒有跟皇上挑明原因。盛安懷夾在中間,思慮再三,決定對皇上如實相告。皇上才是他的主子,是他該效忠的人。
「回皇上,奴才聽說,昨兒御馬監有個太監去慈寧宮拜見了太后,正好奴才有個徒弟認識他,說是這個人這幾天總說什麼『田七八字太硬,命里克主』。」
紀衡皺眉:「一派胡言。」
其實盛安懷有點信,小心提醒紀衡:「田七之前跟的三個主子,都是在田七到來后的一個月內身亡。」
紀衡反問道:「他在御前可不止一個月了,怎麼沒把朕剋死?」
盛安懷嚇得撲通跪倒:「皇上您是萬金之軀,請千萬慎言。」
「你知不知道什麼叫作『不問蒼生問鬼神』?」
「奴才不知。」
「……」
紀衡很有點寂寞無人懂的悲哀。奴才們蠢,後宮里的女人們也沒有他的知音。盛安懷是個很有眼色會拿捏分寸的,但也僅限於此了。田七倒是個機靈的,可又總有辦法把他氣個半死,還不能發作。
想到田七,紀衡不禁嗤笑。這小變態還真有幾分膽色,想玩緩兵之計?也虧得他能提前聽到風聲,想出這麼個招數,要不然他這當皇帝的今天也未必能保住他。自己母后的面子總要給一給,田七一旦進了慈寧宮,大概也就活到頭了。
想到這裡,紀衡對跪在地上的盛安懷說道:「起來吧,隨朕去安樂堂。」
田七很後悔。她算計來算計去,貌似忘了考慮皇上的感受了……
如果皇上知道她生了水痘,一生氣把她趕出乾清宮,她照樣得玩完。
她現在特別想見一見皇上,向他拍一拍馬屁,表一表忠心,以期讓他千萬別在這個時候遺棄她,給她留點時間洗清冤屈。
自己一個人憋在房間實在無聊。田七縮在木床上,抱著根小木棍,閉著眼睛喃喃自語道:「天靈靈地靈靈,皇上御駕過此行——變!」說著睜開眼睛,然後她就看到了窗外站著的那個人。
「嗷!!!」田七嚇得從床上滾了下來。
紀衡一頭黑線,問身旁引路的安樂堂大夫:「他是不是把腦子燒壞了?」
大夫趁機告狀:「回皇上,他不讓奴才近身,也不吃藥。」
紀衡扭頭拉長了臉看室內的田七:「你怎麼回事,不要命了?」
田七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扒著窗戶激動地說道:「皇上,真的是您嗎?我不是在做夢吧?我一定是在做夢,我昨天就夢到您啦!」
紀衡更覺無力,臉色卻緩和下來。他看著眼前人,平時白嫩的俏臉此刻長了好多水痘,真是慘不忍睹。這麼多水痘也遮不住她滿臉的驚喜。紀衡看著田七那兩眼放光的痴傻模樣,皺眉道:「你怎麼不吃藥?」
因為我沒病啊,田七心想。她從眼睛里擠出幾滴淚水,說道:「皇上,奴才不是不想吃藥,是不敢吃……有人要害我!」不管怎樣,先告一狀。
「誰敢害你。」紀衡這話說得略微缺乏點底氣。
「奴才不知道,但是那個人到處說奴才的壞話,還想給奴才下毒。奴才不怕死,可是奴才怕的是死了就見不到皇上了!皇上,我捨不得您!我想伺候您一輩子!」
她這一番浮誇的深情剖白連盛安懷都聽不下去了,當然主要原因可能在於這些話是從一個滿臉痘痘的醜八怪嘴裡說出來的。盛安懷以為皇上會和他一樣嫌棄,卻沒想到皇上竟然神色如常,且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樣子。
不愧是皇上啊,盛安懷由衷地感嘆。
「裝,接著裝。」紀衡背著手,無動於衷。
「是真的,皇上,請您千萬不要趕我走……」說著說著,田七真的哭了出來。淚水滑過臉頰,她抬起袖子想要擦眼淚。
紀衡脫口而出阻止她:「住手!」
田七愣住,又怎麼了?
紀衡皺眉看著她的衣袖,布料不夠柔軟,若是蹭到臉上的水痘而劃破,怕是要留下疤痕。這人太不把臉當回事了,實在暴殄天物。
胡亂想著,紀衡掏出自己的手帕丟到田七頭上:「倘若留下半點疤痕,就不用來見朕了。」
田七從這句話中聽出了內涵:意思是只要不留疤,就不必滾蛋了?
於是她驚喜道:「皇上英明神武!奴才謝主隆恩!」
紀衡彷彿又看到她搖尾巴,他故意板下臉來說道:「記得吃藥,不吃藥就是抗旨不尊。」
田七苦著臉:「遵旨。」
紀衡莞爾,轉身離去。
吃藥就吃藥吧,田七心想,只要讓王猛來煎藥不就行了?我真是太機智了。
要不要救田七,要怎麼救田七,這是個問題。
紀衡從來不信什麼鬼神命理那一套,雖然必要的時候他會用這一套東西來忽悠別人。
但是太后信。紀衡不願意跟自己的母親掰扯這些,也不願意拂逆了母親的意思。
可要是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田七死掉,他又很捨不得。是的,是真捨不得。這小變態也說不上哪裡好,但紀衡就是覺得,有田七在,他的日子鮮活生動了許多。再說了,如意也很喜歡田七,田七要是死了,小傢伙兒得多傷心。
為了一個奴才去跟母親作對?那更辦不到了……
想不出結果,紀衡也就不想了。反正田七在安樂堂,暫時先讓他在那裡住些時日吧,拖上一拖再說。紀衡派了乾清宮的人去照料田七,想來他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
第二天是休沐日,本來大家都不用幹活兒,連內閣那幾個老傢伙都在家休息。但是下午時分,有些官員的摺子遞進來了。紀衡挺意外,怎麼大傢伙兒一下都變得這麼敬業了。
他把那幾份摺子看了一下,內容大同小異。
御史台對最近幾天連著發生的兩起裸奔事件表示嚴重關切。這要是個平常的瘋子裸奔,也沒人在意,至多是作為街頭巷尾的談資,可是裸奔的這三位都是官宦子弟,三個當爹的品級都還不低,這就很值得人深究了。
總之一句話,事態很嚴重,影響很惡劣。
紀衡怎麼也想不通這三個紈絝子弟為什麼要約好一起裸奔,還偏偏在最繁華的隆昌街,其中兩個還專門選在休沐日裸奔。人愚蠢也要有個限度,打破了極限就讓人特別想弄死他。三個大臣平時表現都挺不錯的,怎麼教出來的兒子都是這種貨色!
紀衡這些日子被蠢貨虐得太多,於是心情很差。
第一茬摺子剛看完,第二茬摺子又來了。這回是幾個當爹的聽到風聲,趕緊著上摺子來請罪了。
這三本摺子的內容也大同小異,紀衡都懷疑是這三個人湊在一塊兒商量著寫的。無外乎是自己請罪,教導無方,導致兒子干出有傷風化的事情。順便加句暗示,表明這件事情跟鄭首輔他家小兒子有關係,還和小王爺養的孌童有牽扯。
紀衡直接被「寧王」「孌童」這兩個詞給震驚到了。
阿征養了孌童?
紀衡看著那份摺子呆了許久。
這年頭好男色的男人不在少數,所以寧王養個漂亮的小男孩兒大家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好。可是紀衡是紀征的哥哥,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弟弟才十六歲,連妻子都沒娶,要是在此道上越走越遠,往後怎麼辦?弄不好連子嗣都會成為讓人頭疼的問題。
而且,說實話,紀衡覺得,男人跟男人,那個什麼,有點噁心。
不,是極度噁心。
紀衡決定跟阿征好好談一談這個問題。長兄如父,他覺得自己在紀征的私生活方面還是有發言權的。雖然他們兄弟倆之間的關係一度出現危機,但那也是奸人所致,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和阿征都是無辜的。兄弟就是兄弟,血緣關係擺在那裡,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阿征走上了歪道。
紀衡當機立斷,先賜給紀征兩個美人。倆大美女當天被送進了寧王府,寧王府的大管家口味略重,把倆美女都放在了紀征的床上,並且笑眯眯地表示:王爺您的反抗是無效的,因為這是皇上的旨意。
紀征展現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當天晚上兩個美女睡在一處,他自己去了別的房間。
不僅如此,紀征第二天還把美女給退回來了。盛安懷看得嘖嘖稱奇,心想不愧是皇上的親弟弟,皇上送出去的東西您都敢退回來。
紀衡知道,紀征既然敢退回來,就表明他一定沒有動她們。
紀衡十分憂愁。
在紀衡最憂愁的時候,太后按捺不住了,又建議紀衡處理掉田七。她這次還裝作有了重大發現,請來個道姑給紀衡解釋,意思是雖然哀家也很惋惜很痛心,但這個禍害真的留不得。
紀衡用看騙子的目光看著道姑,心想一不做二不休,朕只好也動用騙子了。
第二天他就把京城裡名氣最大的道士給請進了宮,跟他聊了半天,號曰「論道」。其實道家的智慧很博大,紀衡煩的是用鬼神騙人。所以他跟這白鬍子老頭兒聊得挺投機的。
太后最近正痴迷這些,聽說來了個老神仙,很想見一見,紀衡就讓人領著這老神仙去了慈寧宮。
太后把自己的憂愁跟老神仙傾訴了,還把田七的八字兒給老神仙看。老神仙看罷說道:「常人只看到這命格里大煞的一面,卻看不到其中的大利。」
「何為大利?」
「這個人的命格屬金,金生水,倘若遇到一個命格主水的主人,未必不能化弊為利。具體的,還要看這位主人的八字。」
太后一聽,來了精神,因為紀衡就是命格主水。她立刻讓人拿來紀衡的八字,讓老神仙來算一算。
老神仙分析推算了好半天,最後悠悠長嘆一聲。
太后緊張地問道:「怎樣?」
「我活了這麼多年,第一次看到如此相合的八字。」
「……」
太后很高興,回頭就賞了田七吃的,還對紀衡說,這個奴才你留著用吧,千萬別趕他走。
紀衡很無語,他沒想到這麼麻煩的事情被一個老道的一句話就給解決了。果然騙子也有用武之地。
老道士知道皇上把他的話當胡說八道,他有點不服氣:「皇上,貧道說的都是真的。」
「嗯,賞。」紀衡漫不經心,顯然沒信。
老道士受傷了。他背著一個小麻袋離開了皇宮,麻袋裡裝著皇上和太后賞給他的銀錢和寶物。道士一邊走一邊憤憤地想,既然你不信我,那麼我就不和你討論劫數問題了。
田七在危機解除的第二天,水痘就全部消失,光榮復崗。剛一回到乾清宮,田七感激涕零,在紀衡面前說了許多甜言蜜語。紀衡心情好,也就原諒了他的聒噪,從頭聽到尾。
這攤爛事兒終於解決了,紀衡總算鬆了口氣。
接下來,他要親自干預弟弟的私生活問題了。
關於自己弟弟養孌童這種事情,紀衡還是打算先確認一下,然後才好有下一步行動。
再說了,考慮到弟弟的長相,紀衡很懷疑阿徵才是那個孌童……
但是下去打探的人回來說王府里沒有任何孌童的影子,也沒有發現疑似是寧王相好的男人。
另一撥打探的人聲稱,有人看到過寧王爺和一個漂亮的小相公一起散步,逛街,吃飯。
紀衡摸著下巴,眯眼思考。看來阿征確實養了孌童,但是這個孌童又不在王府,難道養在外面?如此謹慎,可見阿征對那孌童很在意。
於是紀衡決定親自去看一看,那小兔子是何方神聖。
紀征吃過午飯,出了門,去了田七經常去的那家錢莊。今天是田七出宮的日子,他出宮之後的第一站一定是來錢莊存錢。
果然,等了一會兒就看到田七過來。
倆人有些熟絡了,也就少在乎那些繁文縟節。敘了會兒話,等田七存好錢,兩人從錢莊出來,並肩走在街上,商量一會兒去哪裡玩。
他們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一雙眼睛在怒目而視。
兩人說著話,冷不丁一個人推著一個木車快步走過,堪堪要蹭到田七的身體。紀征反應快,拉了田七一把。田七的身體輕輕撞在紀征身上,避過了木車。
「多謝王爺。」田七說著,想要抽回手,然而紀征卻抓得她很緊。
紀征抿了抿嘴:「這裡人來車往,挺危險的。」手依然沒鬆開。
田七也就由他握著手,走出隆昌街,又繞了會兒,終於找到著名的四喜班。
四喜班正在唱的戲是一出風月戲,一男一女背著家中父母跑出來幽會,故事略凄美,唱詞略香艷。什麼「和你把領扣兒松,衣帶寬,袖梢兒搵著牙兒沾。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什麼「行來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雲」,紀征聽得滿臉通紅,偷偷打量田七,發現他鎮定如常,還跟著節奏打拍子。
其實田七也就聽著這唱詞軟軟糯糯的,十分動聽,具體意思,聽得半懂不懂。首先這曲子是崑山腔,咿咿呀呀的,不是官話,她本來就聽不明白。其次前面說了,她人生中關於男女之事的教育有缺失,一切靠自己領悟,她所能領悟的極限就是男人和女人一起睡覺會生出小孩兒來。所以人家如此香艷的唱詞即便寫在紙上,她也未必看得明白。
紀征並不知道這些底細。現在田七如此鎮定而又興緻盎然地聽艷曲兒,這讓他難免會多想幾分。要知道,人一旦馳騁想象力,是容易腦補出很多東西的。紀徵結合田七一直以來的舉動,以及田七對他說過的話,總結出一個重大發現:田七不會對他……吧?
這個懷疑讓他心跳如鼓,臉紅得快要滴血,低頭不敢再看田七。
田七依然無知無覺。她用一把摺扇輕輕敲擊掌心,搖頭晃腦哼哼唧唧,沉浸在婉轉美妙的唱腔中不能自拔。台上一旦一生的互動也很有趣,田七坐在第一排,看得很清楚,雖然有些動作她不能理解,但這不妨礙她欣賞。
突然,她的視線被擋住了。
來人橫亘在她和戲檯子之間,與她的距離不到兩尺。對方穿著硃紅色直裾,腰帶很寬,田七直視的目光恰巧落在那腰帶上沿。玄色緙絲腰帶邊緣的一溜菱形花紋隨著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傳達著此人壓抑的怒火。
田七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她不敢抬頭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條腰帶,裝傻。
紀征抬頭髮現了臉色不善的紀衡,小心地叫了一聲「皇兄」。
紀衡橫了紀征一眼,粗暴地抓起座位上的田七向外走。紀征想要離座追上去,然而還未站起身,紀衡扭頭瞪了他一眼,他只好又坐了回去。
田七不知道皇上怎麼了,但很明顯他又生氣了。她想了想,自己今兒做的錯事大概是不該來聽戲,她名義上是採風使,出宮當然要兢兢業業執行公務,怎麼可以來勾欄瓦舍玩樂。
可就算是這樣,皇上他也不用親自跑來監督吧?
一定是神經病又犯了。
紀衡拖著田七離開了戲院,又拖著她走了很遠,直到一個僻靜無人處。他丟開田七,臉色無半分好轉。
田七縮了縮脖子,諂笑:「皇皇皇……黃公子,您怎麼來了?」
紀衡盯著她的臉,反問:「我不能來?有什麼是我不能看的、不能知道的?」
「不是……」田七被他盯得太過緊張,不自覺地後退了兩步,弱弱地解釋道,「那個,我去戲院,也是為了采聽民風。那裡三教九流,魚龍混雜,是民間消息的集散地。」
紀衡向前邁了兩步,兩人距離更近,田七隻好再次後退,紀衡又向前欺。他不停地靠近,眼睛直直地盯著她,終於把她逼到退無可退。
田七背靠著一堵硬邦邦的牆壁,手足無措。紀衡的眼神太有壓迫感,她被他盯得頭皮發麻。
「田七,」紀衡終於開口,「前兩天才對我說想我想得日不能思夜不能寐,今天就跟阿征手牽手去聽艷曲兒。」
「啊???」田七有點迷茫,這話題的角度很新穎,可是皇上您想表達什麼?
紀衡本來想說的並不是這個,可是方才盯著她驚懼又委屈的小臉,胸中怒氣未見消散,不知不覺就說出這麼奇怪的話。他的臉色又陰沉了幾分,說道:「我知道你喜歡男人。」
「!!!」田七嚇得啞口無言。難道皇上他發現了?!完蛋了!
紀衡看到她面如土色,顯見是心虛無比。他怒火更甚,雙手捉著田七的前襟輕易將她提起,她的臉一下子近在眼前,鼻尖幾乎碰到他的鼻尖。他看到田七眼底深處的驚疑不定。
紀衡忍著當場把她掐死的衝動,咬牙說道:「但是我不管你勾引誰,無論如何不許接近寧王。」
田七快被這神經病皇帝搞瘋了。揭穿身份的下一步不應該是獰笑著把她嚴刑拷打或是直接弄死嗎?怎麼又跟寧王扯上關係了?
看到她一臉迷茫加無辜,紀衡怒道:「你就那麼欲求不滿嗎!」
欲求不滿的意思就是思春,因為思春所以要接近寧王……田七在大腦里飛快地做著換算,最後得出一個驚人的結論:皇上懷疑她勾引寧王!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田七知道這世界上有斷袖分桃這種勾當,現在看來皇上應該只是把她誤會成一個斷袖,而不是發現了她的秘密。一個斷袖,還是個太監,企圖接近自己的親弟弟,這種事情誰都忍不了。皇上發這麼大火可以理解。
想到這裡田七放下心來,至少命是可以保住了。她摳著紀衡的雙手,想要掰開。被人提得踮起腳真是太難受了。
「公子,這是個誤會,您能不能先放下我,聽我解釋……」田七吃力地央求。
她的力氣不大,紀衡被她柔軟的手撥弄,就有一種很不妙的感覺。他鬆開她,冷冷地盯著她,等待著她的解釋。
田七輕輕拍了拍胸口,心想,以她剛才被驚嚇過度的反應,現在就算說自己不喜歡男人,皇上肯定也不信,所以乾脆還是爽快承認這一點吧。
「我喜歡男人是天生的,又沒犯什麼錯。」先裝委屈。
「但你不該帶壞阿征。」
田七便嘻嘻地笑,趕緊調換為拍馬屁模式:「我跟寧王真的沒什麼,就是一塊兒玩了幾回。您想啊,我天天能見到您這麼英俊瀟洒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主子,何必捨近求遠去想寧王呢?」
這幾句馬屁拍得很到位,紀衡信了幾分。於是他神色緩和了一些:「外邊都傳言你是寧王養的孌童,這你又如何解釋?」
「三人成虎,我越是解釋,越解釋不清楚。總之我和寧王絕對是清清白白的,今天也是恰好遇上,相約聽戲。謠言止於智者,皇上您這麼英明神武,一定不會相信這種低級的傳言。」
又一頂高帽子扣上,紀衡用探究的眼神盯著田七看,田七坦蕩地和他對視。這回她是真沒什麼好心虛的。
「這麼說,你肖想的男人是我?」紀衡突然問道。
「咳咳咳……不是……」田七雖然臉皮厚,但好歹是女孩子,討論這種問題難免害羞,她低著頭,臉上迅速飛起桃紅。
這種表現在紀衡看來就相當於承認了。剛才提到寧王時這小變態一點都不害羞,怎麼提到他,就害羞了?答案很明顯。
紀衡心中沒有被變態褻瀆的不適感,反而有一種小小的、不易察覺的得意。
田七解釋道:「公子您多慮了。您若是天上的雲,我就是地上的泥,我怎麼敢對您有非分之想呢!」
紀衡哼了一聲:「走吧,回宮。」說著轉過身,嘴角忍不住微微翹了一下。
田七在他身後,沒看到這一閃而過的淡笑。危機解除,她鬆了一大口氣,小跑著跟上去。沒辦法,皇上腿長,步子邁得大,走得還快。相對於他,她那還算修長的兩條腿不夠看的,只能小跑了。
跑了一會兒,田七有點累,步伐漸漸慢下來。
紀衡突然停下身,不滿地回頭看她:「怎麼這麼慢,烏龜都比你快。」
田七有點委屈,快跑幾步,緊跟到他身後。
他突然捉住了她的手。
田七就這麼被皇上拖著回了宮,快到玄武門時才放開。皇上全程面無表情,一言不發,但腳步如飛。田七被他拖著,步伐不穩,好幾次撞到他身上。
幸好皇上心情好,沒有和她計較,田七暗暗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