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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再遇何以木

  深秋已經到了,但下午的時候還是會有一點很強烈的太陽光。程景常常把腦袋擱在課桌上,一遍一遍地用餐巾紙吸著鼻子,掏出信箋看戴深的信或者盯著雜亂紛繁的練習冊封麵被風吹起。


  像倔強的五彩旗幟。


  偶爾程景在給戴深寫信的時候會想著Ta該是什麽樣子的,想了很多很多,都覺得會是很好很棒的人。


  桌邊沈存清正在專心演算著數理化習題,程景低頭看見念離在桌下偷偷地看小說。窗外有細碎的葉子落到水泥地上發出輕微的聲響,課桌上的裂縫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地方。


  期末考快要來了。


  有時候程景去小賣部都不會看見有什麽人來,買了麵包站在樓梯口旁邊的大垃圾箱那裏趕著把麵包吃完,就會回想回想一個學期的生活。


  認識了很多人,經常笑得肆無忌憚了。成績不好的時候會有一大堆的朋友來安慰,已經很少有不開心的時候了。


  記起一個人,是小學時候的同學,已經很久沒聯係了,有一次月考的時候去班主任那裏查成績才知道他也在清世。


  似乎每次都是第一名的何以木。


  程景記得小學的時候他是班裏最吵的那一個,根本沒有什麽好印象,現在連印象都快沒有的時候突然逆襲成偶像。


  幾次去食堂吃飯,念離給自己指過,瘦了很多,臉也變得棱角分明,沒有以前圓潤時候的活潑了。


  偶爾見到也會點頭打個招呼。


  真是羨慕這種人啊。


  程景嚼完最後一口麵包,把塑料袋扔進垃圾桶跑回教室上語文課。


  複習到陶淵明的歸園田居,程景盯著那句”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發了很久很久的呆。


  很少有語文書上的句子戳到自己了呢。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


  寒假就可以回家了。


  深秋接近初冬的時節是清世在全市統考前的校級期末,給學生練練手感。


  程景拚命記著英語代課在黑板上要飛上天的繁體英文,索性把筆一扔躲在窗簾布後麵睡覺,下課再拿沈存清的抄回來。


  真是個讓人困乏的季節。什麽動作都不想做,疲懶使努力學習成為一件比平常更需要毅力、堅韌、痛苦和天賦的事情。沈存清似乎每節課都抱著奇怪的興趣,偶爾倚在書堆旁打幾個哈欠,眼睛依然盯著老師手裏的粉筆刷刷地上下移動和班主任翻飛的嘴皮子,或者在必要時刻拍醒睡得不成體統的程景,然後順便把老師提問的答案寫在桌角的便利貼上讓睡眼迷蒙的程景看清。


  這種時候程景就萬分感謝有這麽一個同桌的存在。


  默契十足。


  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明天就是校級期末了。清世題目帶來的滿滿惡意全城聞名,每個人之間劍拔弩張,成績單上登記的也是這場考試的分數。離高考還有漫長的距離,程景卻覺得氣氛已經緊張得凝固,讓人不敢輕舉妄動。似乎把筆掉在地上發出的聲響都會影響到成績從而引來眼神之間的廝殺。


  方顏仍然不改下午來八班的習慣,有時候也會帶幾個不會的習題下來問問程景。施彧每每都滿含笑意地盯著方顏風風火火的樣子,然後換回來方顏幾個嗔怪最後風一般溜出去。


  時間過得真快。


  程景吃完午飯的時候都順手買回來一杯熱的奶茶,在小花園裏逛上幾圈。


  已經沒有什麽花草還茂盛著,遠處傳來隔壁敬老院的午休鈴聲,蕩進耳朵裏,帶來一陣困乏的睡意。


  程景每天晚上都往高三的寢室樓跑,也幸好李依依不嫌煩,耐心地給她講解磨人的力學和函數公式。


  “依依,我緊張。”


  “緊張個屁呀你,又不會死真是的。”


  “萬一我真的考著考著猝死了呢。”


  “那多好啊不用高考。”


  “哪涼快哪待著去!”


  “這裏就挺涼快的。”


  “······”


  不知道沈存清準備得怎麽樣了。考前最後一個晚上,程景躺在寢室有些怪硌人的木板床上沒來由地想,望著對麵的月亮發呆。


  程景轉過身去盯著牆壁,發現還是睡不著,空氣中模模糊糊傳來細小的抽泣聲。


  “念離,你睡了嗎?”


  “沒有,你要不要來我凍死了。”


  “好。”程景掀開被子輕輕地爬上念離的床,剛碰到她就發現手臂上已經暈染了一圈的水漬。


  “你怎麽了?”


  “我剛剛打電話,聽到我爸媽在吵架,隱隱約約聽出來是為了錢的事。我問他們是不是有事情發生了,他們說沒有,還問我錢夠不夠,說讓我別那麽省。”


  “小景你知道嗎,那一刻我真的特別無力。”念離的聲音很輕,聽不見哭的痕跡,但身體在不停地抽泣。


  程景手忙腳亂地安慰。


  “剛才不還好好的嗎?”


  “我這個人就是很奇怪的嘛,經常自己一個人想著想著就哭了,都不讓你們知道。我這麽長時間一直都知道爸媽感情不好就是因為錢的事情,拚命地想逃避才執意住的校。也講不來那種感覺。”


  “就是覺得自己超級沒有用。隻會伸手要錢成績還這麽爛。”


  “這麽爛。”


  程景伸手抱緊念離冰冷的身子,發現胸前已經濕了一片。


  那是她唯一一次看到念離當著自己的麵哭,之後便從來沒有過,依然活得像個溫暖的小太陽。偶爾罵罵咧咧兩句,笑得沒心沒肺,皺幾次眉頭考試沒考好也隻是吐槽批卷老師一個星期什麽事兒沒有。程景有時候看著她笑起來嘴角揚得高高的樣子,就會想起這個晚上她像一隻黏人的貓蜷縮成一團傷心到地老天荒。


  經常讓程景都忘了她也有悲傷的一麵。


  給她一種念離永遠都微笑著的錯覺。


  誰知道這個女孩子有多少次自己躲在被窩裏哭。


  沒人知道。


  我一直都想給身邊的每一個朋友和陌生人帶去最好的樣子,愛笑,愛鬧,常常被人嘲笑也不會生氣。


  好像一直討好著卻得不到糖的孩子。


  那天晚上我一直都沒有睡著,小景溫熱的體溫充斥在被窩裏,我就那麽看著她睡著的樣子一直到天亮。


  甚至希望白天永遠不要到來,因為在黑夜裏,沒人看得到我哭泣的樣子。


  有一句話說,愛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我寧願做一個愛笑的孩子,沒有糖吃,但可以為所有的愛哭鬼,帶去溫暖和快樂。


  比如小景。


  方念離


  “叮鈴-——”下課鈴磨了半天終於沒甚生氣地響起,程景看著周圍匆忙離開趕著去看成績布榜的同學發怔。


  唉,反正···也不會差的很離譜吧。


  “程景啊!程景!”遠遠的門口就傳來念離還有點嗲的尖叫,程景閉上眼睛,赴死般地把頭埋在雙臂之間。


  “說吧,我準備好了。”


  “你這次吧,總體來說呢,也沒有特別差······”


  “說重點!”


  方念離語塞了半天,終於省略了那些囉裏囉嗦的話:”年級二十三,班裏第四。”


  “真的?!”


  “你奶奶的我排那麽長時間隊告訴你一個假的?”


  “沈···存清呢?”


  “哦,他啊,”方念離抬起頭想了一會兒,”好像是第五,在你後麵一個來著,年級的我就不知道了。”


  還想說些什麽,上課鈴就衝進耳朵,程景抬頭,看見沈存清和施彧一起進來,垂著頭,周圍裏漾滿了無名的悲傷。


  “怎麽了?”


  “你認識何以木嗎?”


  “我小學同學。”


  “他是我挺好的朋友,他剛才說,他要轉去職高了。”


  “職高?!他成績第一······”


  “他說,他爸爸···去世了。”


  聲聲清脆,擲地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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