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寒假裏程景一半都在何以木家泡著,打著去安慰的名號溜出去跑何以木家看小說。


  後來也問過他為什麽去讀職高,何以木說,是因為家裏沒了頂梁柱,媽媽想讓自己抓緊獨立起來,能賺錢養活自己,就轉去了職高。


  “你不覺得很不公平嗎?這麽好的成績連上大學的機會都沒有。”


  “天生我才必有用。金子總會發光的知不知道。”


  程景笑著,很開心何以木沒有像一開始那麽沉默寡言了。


  那些悲傷,總是要成為支撐過去的砥柱。


  大年三十。


  程景坐在沙發上等著春晚的開始。穗城這裏一直都不怎麽下雪,外麵還是一陣清明的寒冷,從街上呼呼地刮過,沒有一個行人,偶爾從窗外傳來小孩子興奮的叫喊聲和放鞭炮劈裏啪啦的炸裂聲響。


  程景打開手機想了想,還是編輯好一條短信,放在一邊,等著2013的到來。


  “三。二。一。新年快樂!”


  手機一響,方念離、方顏、施彧、沈存清和何以木的手機裏都收到了程景定點發來的祝福短信。


  “新的一年來了。希望過去的一年沒有辜負自己,祈願未來的一年可以相信自己。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程景扭頭看著外麵鋪滿整個天空的絢爛的煙花,拿出相機拍了一張,嘴裏哼著李穀一的難忘今宵。


  呼。


  說真的,遇見你們,真好。


  寒假過後回校就是開學考。程景撐著那些還沒有完全消退的記憶迷迷糊糊地填完試卷,晚自習熬過去躺到床上到頭就睡。


  “喂!你死豬啊!”


  “別吵我!我生物鍾提醒我我必須睡覺了,不然明天沒有精神上課。”


  “提醒個頭!明天考試成績一出來你還不醒?!起來嘮嗑!”方念離把程景拖起來,往她手裏塞一包瓜子,笑得燦爛。


  “行吧行吧。”


  程景搖搖腦袋:”你想說啥。”


  “我也不知道。”


  “我睡了。”


  “喂!喂!”


  程景把被子蒙在頭上,躲在裏麵笑著,覺得外麵的燈一黑,就把頭探出來,對著天花板發呆,發現改不了熬夜的習慣,還是睡不著。


  樓下高二還沒睡,細碎的說話聲還是會透過地板冒上來。


  這個學期過完,就要高二了啊。


  程景皺皺眉頭,發現自己對大學根本還沒有什麽概念。高三那麽拚的狀態似乎連想都不會去想,覺得還是很遙遠很遙遠的事情。但算起來,連1000天都沒有了。


  程景想起寒假去參加何以木爸爸葬禮的時候,碰到過沈存清。


  那時的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襯衫站在人群堆裏,一言不發地上前在靈堂前放上一朵菊花,然後沉默著離開。留長了的劉海在低頭的時候擋著臉,看不清表情。


  程景走上前去,正想講話,沈存清卻突然抬起頭,眼眶紅紅的。


  “你也來啦。”沈存清突然笑了一下,把她拉出人群,雙手插進口袋靠在牆上,視線投向另一邊坐在角落裏一眼不發的何以木。


  “你不知道為什麽我這麽傷心吧。其實從前我跟何以木不是···特別要好,但他爸爸人很好我覺得你應該也知道的。我知道何以木沒來得及看爸爸最後一眼,那應該···是很痛很痛的感覺。這是我第一次這麽直接地麵對死亡,我從前對這個,一點概念都沒有的。我記得有一次我一定要讓何以木跟我去圖書館,然後他爸爸給他新買的,那時候隻有傳呼,就被落在出租車上了。他爸爸來接我們我就特別特別內疚,一路上都沒有講話。後來我重新見到他,何以木說,他爸爸根本沒有對這件事情生氣,說用這點錢讓我們知道不能亂丟東西很值得。我那時候就很感謝很感謝,因為傳呼機的價格對我來說真的是天價,不知道要沒有掉多少根棒棒糖。可是現在,沒有那個人了。我記得何爸爸一直特別特別高,像英雄一樣,可能上天,把他收回去當超人了吧。”


  “超人是要拯救地球的。”


  沈存清閉上了嘴,看了一眼失神的程景,兩個人都不講話,都盯著地麵,任由悲傷在空氣裏蔓延,伸展,最後逆流成河。


  以木,超人要去拯救全世界了。


  程景看了一眼四周,嘴裏輕輕地呢喃,閉上了眼。


  大課間的時候放榜。程景跑過去踮腳瞅了一眼,一瞥瞥去之前的位置卻發現沒有。往上,也沒有。往下,也沒有。


  程景皺皺眉頭擠開身邊的人仔細看,終於在一百多名外找到了。


  一百多名。


  什麽叫做一朝回到解放前。


  程景垂著頭從人群的一側離開,抬頭的時候發現眼角邊已經濕了。


  不就是沒考好嗎,哭個什麽勁。


  越是安慰臉上越洪水泛濫。


  早春的陽光照到臉上紮進眼角,清晰分明的疼痛。


  程景把校服帽子帶上,邊走邊看眼淚在石板路上留下一路的水跡。厚重的空氣壓得喘不過氣,程景去小賣部買了一杯冰可樂,氣泡在舌尖上炸裂的感覺讓腦袋麻木了一些,不小心倒出來的液體順著白襯衫的領子蜿蜒而下。


  真的好不開心。


  一整天的課都沒有聽,程景盯著窗外已經抽芽的梧桐樹不停地哭了又發呆,發呆發久了又止不住地哭。


  程景覺得自己矯情地要死,整個人灰撲撲地暴露在三歲的陽光裏曬著,看周圍許多的花草長出新的小芽。


  我卻還是過去那個傷感的自己。


  程景咬咬嘴唇,看風吹過去帶走了牆角野花的一片嫩黃的花瓣捎去遠方。


  小花會不會疼。


  風這樣做的時候有沒有哭。


  腦子裏亂七八糟地想著無厘頭的事情,肩膀微微地有些顫抖。


  “紙。擦一擦。”


  身後響起沈存清的聲音,手邊出現一張柔軟的白紙襯在棕色的課桌上。


  程景拿起來,細膩的觸感盈在手心,眼淚又不爭氣地一大顆一大顆落上去,渲染著早春原本的悲哀氛圍。


  “說了,不要哭了。”


  “······”


  “不要哭啦!哭了就不好看了!”


  程景好氣又好笑,拿紙在臉上擦擦,轉過頭來:”要你管啊。”


  心底卻暖到不行。


  之後的幾天受考試的原因,程景一直悶悶地不說話,每天早上很早很早來教室複習,或者拿著筆給戴深寫信。


  TO戴深:

  我最近考試沒有考好,整個人都隻想著怎麽考回去怎麽考回去,結果衣服穿太少又被風吹得感冒。


  是不會很傻。


  程景放下筆盯著這幾行字看了很久,想了想還是把它揉成團扔進了垃圾桶,煩躁地揉揉頭發,趴在桌子上一個人放聲大哭。


  哭完之後覺得很傻,到後麵去拿了桌布把桌子擦幹淨,看窗外梧桐的青色的葉子越來越多,看窗子正對著的宿舍門口走出來的學生和值日的老師。


  程景用手撐著腦袋,抬抬眸子,歎了口氣。


  想起村上春樹說。


  總之歲月漫長,然而值得等待。


  等待下去,會有驚喜出現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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