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7.被歧視的外地人
很多年以後，靈感大王還能記起當年他離開珞珈山時的情景。那時候，他還只是一隻無憂無慮勤奮好學的小金魚，日日聽觀音菩薩誦經，漸漸便有所悟，身體竟發生了一些神奇的變化，他可以控制自己變大變小，甚至可以變成人的模樣。他暗自心喜，卻又不敢聲張，卻沒想到觀音菩薩突然說道：「金魚精，你出來。」
他很是疑惑，浮出水面張望一番，他以為自己聽錯了，卻沒想到觀音菩薩看著他說道：「就是你。」
他沒辦法，只好一躍而出，他以為自己會遭到重重的責罰，卻沒想到觀音菩薩非但沒有罵自己，還給了他一件武器，並交給他一件光榮的使命。
他並不知道觀音菩薩要童男童女幹什麼，但凡是觀音菩薩做出的決策，他都堅決維護，凡是觀音菩薩的指示，他都始終不渝地遵循。
菩薩的話怎麼會錯呢？
小金魚手持九瓣赤銅錘，隨著海潮來到了通天河，卻沒想到剛行幾步，就遭到幾隻黿兵的盤詰，原來這通天河水府本是黿族的，任誰想在此落戶，都必須得到黿族的同意。
「你是誰？」
「你從哪裡來？」
「你到哪裡去？」
「你來這麼幹什麼？」
……
小金魚還沒反應過來，幾隻黿兵就拋出了一連串的問題。小金魚從小在陸家山金魚池裡長大，從沒見過黿這種生物，只見他們每個人都背著一個厚重的殼，腦袋在殼下面一伸一縮的，他覺得特別神奇特別好玩，於是就問道：「你們背的是什麼東西？」
一隻黿兵說道：「少見多怪！」
小金魚又問道：「你們背著那玩意兒不累嗎？」
沒想到就這麼一句話，得罪人了！黿族上下最大的渴望就是早日脫掉這殼，得成人身，最忌諱的就是別人有事沒事打量自己的殼，可是這個外來戶不但肆無忌憚地看自己的殼，甚至還出言羞辱，這簡直就是大逆不道，嬸能忍，叔也不能忍啊！於是一個個挺起長槍就去戳刺小金魚。
小金魚不明白這些長相奇怪的生物脾氣為什麼這麼暴躁，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他從來沒跟人動過手，即便手拿一把赤銅錘，看上去威風凜凜的，其實他根本就不會用。面對洶洶來襲的惡意，他只好抱頭鼠竄。
可他畢竟是剛來通天河，人生地不熟的，怎麼可能逃得過土生土長的黿兵的追擊？他沒命地逃，竟然逃到了通天河水府的門前，這下更是捅了馬蜂窩，他立即被團團包圍了。
一個千年老黿從水府中遊了出來，問道：「為何如此喧囂？」
一個黿兵說道：「這個破落外來戶出言不遜！」
小金魚看到老黿出面了，覺得遇到救星了，因為年輕人大多不講理，老年人總能沉得住氣吧？他說道：「老人家，我什麼都沒說，我只是問問他們為什麼背著那麼重的殼？」說完之後，看了看老黿，驚喜地說道：「嘿！你也有。」
這老黿已經修行了一千多年了，始終不能脫去本殼得成人形，這是他心中最大的痛，從來沒人敢當面提起，卻被這小金魚一語道破！
老黿怒不可遏，點點頭，說道：「殺了他吧！」說完，扭身就走進了水府。
小金魚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追問道：「什麼？殺了他。殺了誰?」他很快就知道要殺誰了，因為幾十桿長矛同時刺了過來，數百隻黿兵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包圍了他，他根本就逃不出去。
小金魚感到萬念俱灰，沒想到出師未捷身先死，菩薩的任務怎麼辦？光輝使命怎麼辦？他的魚眼裡竟就滲出兩人幾滴眼淚，然後他便閉目等死。
他感到了槍尖離自己越來越近，肌膚甚至察覺到了槍尖傳遞來的寒意，可是這寒意突然就消失了，他聽到錚愣一聲，這聲音似乎是從自己身上發出來的，睜開眼一看，手中的九辦赤銅錘竟然像一朵荷花一樣綻放了，發出奪目耀眼的光芒。
一個黿兵說道：「這是什麼鬼玩意兒？」
話音剛落，銅錘上的九朵花瓣竟片片凋落。
一個黿兵說道：「喂，外地人，你的兵器壞了。」
小金魚也很納悶，菩薩給我的兵器這麼水？難道是山寨貨嗎？可是凡是菩薩給的都是好的呀，怎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呢？
只見，那些凋落的花瓣都沒有落到水底，而是浮在水中，然後輕輕地旋轉起來，然後越轉越快，竟旋起一個巨大的漩渦來，一旁的水府跟著搖搖欲墜，所有的黿兵都東倒西歪，一會兒的功夫竟吐得七葷八素，再也沒有絲毫的戰鬥力了。
小金魚看樂了，問道：「你們可還服氣？」
黿兵們連連說道：「服，服，心服口服。」
此時的小金魚也沒什麼野心，說道：「既然服了，就給小爺找個住的地方。」
老黿也出來了，知道了小金魚的厲害之後，立即吩咐人就在水府里給他找了一間石屋安頓下來。
小金魚和黿族過了一段和平安定的日子，但是雙方的矛盾還是越積越多，最紅終於爆發了。事情其實並不嚴重，主要是因為黿族在通天河裡盤踞了數千年，家大業大根深蒂固，勢力盤根錯節，自然常以主人翁自居，而對小金魚這樣的新移民，他們是打心眼裡瞧不起的，哪怕他本事再高，他也是個外地人。最初這種情緒只是私下議論，後來覺得議論幾句不過癮了，他們便三三兩兩地聚集到小金魚的石洞前叫罵。
「來通天河幹嘛呢？通天河全讓你們外地人弄亂了，外地人來通天河就老實點。」
小金魚很納悶，心想，我也沒做什麼啊，不是挺老實的嗎？
「通天河不歡迎外地人，但是很歡迎天庭的人，因為他們素質高。」
小金魚心想，通天河怎麼了？這麼嫌貧愛富。
「外地人瘋狂地在通天河買房工作，導致本地人找不到工作買不起房，他們才不會管通天河的死活，他們只管自己賺錢，瘋狂地搶劫欺騙通天河人，這樣的敗類，應該予以清除！別說什麼外地人可憐，你可憐你來通天河幹嘛，自己老家不能過活？世界上比通天河好的地方到處都有，怎麼沒本事去呢？有本事去天庭嗎？」
小金魚終於忍不住了，高聲叫道：「一個人所有的憤怒都是基於自己的無能，我就是外地人，專門愛欺負你們這種無能的通天河人。」
結果一句話惹怒了一群窩囊廢。
一個窩囊廢是可笑的，一群窩囊廢是可怕的，他們齊聲高呼：「嚴打外地狗！嚴打外地狗！」
小金魚大聲糾正：「我是魚，不是狗！」
可是根本沒人聽他。
喊口號的黿群越來越多，形勢漸漸失控了，他們準備衝進石窟，揪出小金魚，將他痛打一頓！小金魚很緊張，想去水府向老黿求救，可是他根本無法脫身，而且瞥眼間，他分明見到黿群後方，老黿的狡詐笑容一閃而過。
小金魚頓時明白了，看似群情激昂的群眾運動背後，其實是有黑手推動的！剛想明白，憤怒的黿兵已經衝進了小金魚的水府。
此時的小金魚與初來乍到時已經大不相同，經歷了九瓣赤銅錘大發神威之後，他開始演練武藝，將一柄銅錘舞的是風生水起。此時，成群結隊的黿兵湧進石窟，小金魚嘿嘿冷笑，說道：「既然你們無義，就別怪我無情！」
說罷，掄起赤銅錘，在空中揮舞一陣之後，大喝一聲：「脫！」
九朵花瓣應聲而落。
小金魚又喊道：「攻！」
九朵花瓣就像利劍出鞘，攻向一個個黿兵，花瓣攻擊的速度極快，只是一閃而過，黿兵的咽喉就被割斷，通天河瞬間被鮮血染紅了。
黿兵們終於明白過來，這個外地人發威了！他們嚇得落荒而逃，紛紛聚攏到老黿身邊。千年老黿是他們的主心骨。
小金魚已經殺紅了眼，一步步向老黿走去，九朵花瓣在自己身後盤旋著，只要他一動念，花瓣就會射向老黿和一眾黿兵。
老黿問道：「你想幹什麼？」
小金魚說道：「我是邪惡的外地人，我當然只會做邪惡的事情。」
老黿說道：「水府讓給你，我們走。」
小金魚心中一動，問道：「捨得？」
老黿說道：「我們什麼都不帶走，只求你放過黿族。」
小金魚還在猶豫，突然一個人影闖了過來，跪倒在小金魚的面前，說道：「鱖魚婆參見大王。」
小金魚愣了，問道：「你這是幾個意思？」
鱖魚婆自然是一條鱖魚成精，她說道：「通天河在老黿的統領下越來越烏煙瘴氣，適逢大王駕到，實在是通天河的福氣！老黿一族，殺了，不足以彰顯大王的神威，放了，可以昭示大王的恩德。」
小金魚一聽，樂了，揮揮手，說道：「好吧，你們走吧。」
老黿說道：「感謝大王活命之恩！」
小金魚說道：「別讓我這外地人再看到你們，小心打斷你們本地人的狗腿。」
老黿唯唯諾諾，帶著族人慌不迭地逃走了。
小金魚看著鱖魚婆問道：「你是從哪裡來的？」
鱖魚婆答道：「我是從東洋大海來的，所以也是在外地人，常年受他們歧視。」
小金魚說道：「好，以後你就留在我身邊，給我出謀劃策。」
鱖魚婆問道：「大王仙鄉何處？」
小金魚說道：「這個你不需要知道。」
鱖魚婆立即乖乖閉嘴，在隨後的日子裡，鱖魚婆協助小金魚招兵買馬，小金魚的聲勢很快壯大起來，然後他便著手完成菩薩交辦的任務。
他先是指揮手下打翻了幾艘船，吞吃了幾個前往西梁女國做生意的商販，然後又駕雲來到陳家莊上空，將那幾個商販的屍骸肆意拋灑，嚇得陳家莊的凡夫俗子魂飛魄散，紛紛來到通天河畔納頭叩拜。
偏偏在此時，陳家莊來了一個行腳僧人，陳家莊的百姓立即央求僧人降妖，這僧人便誦經做法，剎那間驚動了小金魚，他架雲飛到僧人上空，正要揮舞銅錘砸擊僧人天靈蓋，那僧人卻一躍而起，踏上雲頭，小金魚大吃一驚，卻聽那僧人說道：「孽畜！連我你都不認得？」
小金魚定睛細看，竟是惠岸行者。
惠岸行者說道：「你不必說話！看招！」說罷，揮去短棒打了過去，小金魚只好舉起銅錘招架！
兩人拆了二十多招，惠岸行者突然又說道：「你可以走了！」
小金魚木木獃獃走了，也不知道惠岸行者為什麼突然跑來跟自己打一架。
惠岸行者按落雲頭，對陳家莊的百姓講明了三點。
第一，這個妖怪本領高強，他不是對手，而且整個車遲國也無人是他對手。
第二，這個妖怪要求不多，需要在通天河畔建一座廟宇供奉他，每年送給他一對童男童女即可。
第三，這個妖怪吃了童男童女之後，會保證一整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陳家莊的百姓們都不願意相信僧人的話，他們客客氣氣地把僧人打發走了，然後忽然想到車遲國國都有三位國師法術高強，不知道能不能請來降妖，於是派人前往國都，可是派的人剛走出村莊，就會被擄到通天河裡。接著，河水倒灌，良田千頃盡數淹沒。
陳家莊以陳澄陳清為首的幾個財主決定認慫，他們立即在河邊建起了一座廟宇，又從貧困的農戶家裡找到一對童男童女獻了上去。
果然，一整年的時間，陳家莊風調雨順，來年就是個大豐收。
陳澄喊道：「果然有靈感！」
除了一年一度的祭賽，陳澄陳清兄弟二人還會時不時帶領村人前去祭拜，後來索性叫小金魚「靈感大王」，並立了一塊牌位。
自此，靈感大王抓拿童男童女的工作走上了正軌，每年向陳家莊索要一對童男女，就能完成菩薩的任務，其餘日子盡可逍遙快活。每年，菩薩都會點名要誰家的娃，靈感大王雖然不知道為何，但他也並不關心。
這年又到了祭賽的日子，菩薩早就吩咐今年只要陳澄家的一秤金和陳清家的陳關保。這天晚上，眼看暮色漸沉，他抖擻起精神來，對鱖魚婆說道：「等我回來，帶點豬羊祭醴給你們。」
鱖魚婆說道：「多謝大王。」
靈感大王說道：「跟著我，有肉吃。」
鱖魚婆說道：「只是大王每年辛辛苦苦找來的童男童女，不知道獻給誰了。是什麼厲害的角色嗎？如果大王有什麼難言之隱，或者有什麼厲害的對頭，只要大王說出來，我鱖魚婆即便打不過他，也要跟他去拚命！」
靈感大王說道：「你的忠心我是知道的，以後我會告訴你的。」
靈感大王說罷鑽出水面，前往靈感大王廟，他一走，鱖魚婆便便急急地離開水府，找到一處洞穴，朝里說道：「他依然沒有說出背後主人是誰。」
「想不到這廝的心機竟然如此深沉。」卻是千年老黿的聲音。
鱖魚婆又說道：「我們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老黿說道：「查清這金魚精的來歷，就是我們功成身退之時。」
鱖魚婆說道：「任誰一年吃兩個童男童女都是天大的醜聞，只要掌握了這個秘密，我們就可以予取予求了。」
老黿說道：「你快回吧！那廝應該快回來了。」
鱖魚婆告辭了老黿，回到水府，只見靈感大王竟然已經回來了，不過這次氣色不好，坐在宮中，默默無言，一隻蝦精問道：「大王每年享祭，回來歡喜，怎麼今日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