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二返鬼村
馬鳳英撲通跪地,一臉崇拜地說道:「恕晚輩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禮!」模樣誠懇,配這詞兒卻略顯滑稽。
劉公公給婆婆們使了眼色,很快給馬鳳英鬆了綁,又收起手中銀針,對著空蕩的會館中央喊道:「行了,趴著裝死的,還有柱子後面那個,都出來吧!」
我爬起來走向他,宋淵也頂著張懵懂的蠢臉朝我們過來。
泉叔手抱身前,輕鬆地問道:「劉老,接下來您打算如何?」
劉公公露出慈祥的表情,望著我說道:「你問雜家兒子,他說如何便如何。」
宋淵來回甩頭,看看我,又看看劉公公,最後視線停在泉叔那兒了,像是在問自己到底錯過了多少。
我給劉公公深鞠一躬,說道:「義父計策妙甚,就依您的安排。不過孩兒不知,既然您清楚曹仁玉惡行累累,為何不讓這小哥報仇雪恨,還要留他一命?」
劉公公眨眨眼,笑問:「你不是要用雜家的拘魂扣去救人嘛,這活人性命可是獻祭材料呀,那煙鬼沒告訴你們嗎?」
宋淵怕是憋了幾日不得講話,插嘴道:「沒有啊!他說的東西我都找齊了,沒說要活人啊!現在就差拘魂扣、火藥和梅二公子的八字了!」
「那就奇怪了,雜家前幾年的一次儀式就是他做的,他應該最清楚。這拘魂扣頭回救人,是將魂飛魄散之人強行留在人間,可這個功能,普通道家法術也能做到,只不過,那人能再活多久,不可估計,有的三天,有的百年。若是本身氣數已盡,最多能喚回魂魄,留幾句遺言罷了。可是只要用了此物,」劉公公從懷中掏出一個雕工出神的桃核,展示一圈又放回,「能召回魂魄,但必須獻祭另一個。且每獻祭一次,就能給該死的人強行續命幾年,續多久嘛,全看這些祭品還剩幾年可活!」
原來這個法術這麼狠毒,我看了看劉公公那副長壽模樣,暗暗覺得這老頭怕是得有上百歲,不知道有多少亡魂被拘魂扣害死……
「我知道他要幹什麼……」楊九爺從側院無精打采地走進來。
泉叔有些生氣的指著他:「雲生的事兒,我之後再找你算賬!」
楊九爺滿不在乎地走過來說道:「救梅二我也去,我不去的話,你們誰知道他的生辰八字?」這倒是真的,我們當中最了解梅二公子的,就只有這個行事詭異的戲班班主了。
劉公公一拍手,說道:「那便如此,小的幾個去備船,老的幾個回別院收拾收拾,這倆中了針的,弄醒了也是必然聒噪,就先這樣吧。」
然後劉公公環視了棠浪會館一周,不再言語了。我能理解劉公公此刻的感受,曾經輝煌的哥老會,老人一生心血經營,如今從裡到外都壞了,怎能不傷心呢?! ——
次日清晨天還未亮,楊九爺雇了艘挺大的船,早早就在碼頭候著了。
安頓好一切,我忽覺一陣愜意,便坐到船頭的纜繩旁邊,將雙腿搭在船外,望著對岸的鬼村放空。
此時的湖面上,薄霧鋪灑,靜如畫卷,湖水被船身切成兩半,在這無邊的天空下,翻卷著兩行白浪。迎面而來的水汽掃著汗毛,涼颼颼的,正享受,宋淵也走了過來,不動聲色地坐下,半晌也不搭話,就這麼安靜陪同著。
直到得見那段長長的棧道,宋淵才起身,拍了拍我的肩,幽幽說了聲:「走吧,去見周先生。」我一愣神,他已進去船艙幫忙了。
街上還是如離開那日一般,死氣沉沉的。來到之前的破廟,宋淵上前正要叫門,卻又停住,側耳聽裡面的動靜。
我也俯身過去,裡面嘻嘻哈哈的,只有周玖良的聲音:「哎呀道長,你可真是放蕩不羈啊!昨夜那般……真是要嚇死個人……要不是我百般……你也是個不守……要是被三少爺他們見到咱們這般模樣……嘻嘻嘻嘻……」
聲音斷續傳來,我正想問宋淵聽到什麼,是不是跟我聽到的一樣不堪入耳,那傢伙已經快把手中的佩劍捏碎了,一副吃了秤砣的表情。
也顧不得裡面正在發生什麼,我直接一把推開院門,只見院中壘了個方灶,不知這兩人從哪兒搞來一口大鍋,滿滿一鍋白湯咕嘟嘟開了。旁邊的地上鋪著分解得差不多的一些碎骨和兩個麂子頭,牆角的木架上還掛著剝好的麂子皮。
只見周玖良一愣,便上前來迎接,泉叔也熱情地開始介紹起人來,只剩我和宋淵尷尬相視。
煙鬼道士也放下手中的傢伙事,前來見禮,直到楊九爺踏進院門,才生硬地收起微笑,拂袖離去。楊九爺似乎料到會是這樣,沉默地幫著壯漢們搬東西去了。
婆婆們興奮異常,歡跳著圍著大鍋忙活起來,又是嘗味道,又是加佐料,等我們將隨身東西放好回來,已經一碗碗盛妥了。
以前在東堪有人送過一腿麂子肉給父親,我沒敢吃,總覺得那小小蹄子像羊啊牛啊的幼崽,實在殘忍,此刻也很糾結。
周玖良看出我的彆扭,走過來說道:「沒吃過吧?這可是野味,不是時時能嘗的。別怕,喝口湯,可鮮啦,道長說還得謝謝那個九節屍怪呢,要不是他在周遭山裡搗蛋,這種動物是不會隨便往有人的地方跑的,算是那玩意兒送咱們的禮,哈哈,」見我不理,他有點小心翼翼地問:「怎的不理人,事情不順利?還是……幾日不見,害羞啊?」他越說越慢,熟悉的賤笑又漾滿了臉龐。
來不及發作,煙鬼道人走到我們身邊,抱拳躬身道:「三少爺,剛才宋生跟我說了,您捨身借物,鄭某感激不盡……」
我忙放下碗,回禮:「鄭道長客氣,救傷之恩在前,況且之後還需麻煩您解血衣之謎,借物這點小事,何足掛齒。」
鄭道士臉上更顯愧疚:「怎麼能說是小事呢!三少爺您不是都給……」
我急忙打茬道:「啊哈哈哈!!!您真是太客氣啦!你看這肉湯多鮮美呀!!哈哈哈哈!」
說著就去端灶台上的碗,誰知動作太急,一下子碰到鍋沿,燙的我猛然收手,又因動作過大,扯得舊傷隱隱作痛,不覺嘶嘶抽氣。
周玖良換了副嚴肅的表情,一把抓過我的手去,面無表情地吹了吹,再將他那纖細的指頭往我衣袖裡一挑,將袖口褪到肘后,輕輕轉動腕子,觀察了一下,又捻起袖邊理平整,將手抽回,轉身去了。
我愣在原地,只覺他行事陰陽怪氣的,有些不解,宋淵端著個碗傻乎乎地湊了過來,問:「三少爺,他們有沒有給你筷子?這肉是拿手抓著吃嗎?哎你抬著個手幹嘛?沒人給你盛?來我這碗給你。」轉身又去要筷子了。
望著手上的肉,再看看一左一右散去的兩人,我頓覺一震,猜想著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在心頭上敲打了一下,讓人覺得酸酸的,不疼,但是那股酥麻像條長著倒刺的蟲子,深深鑽到一個難說清的位置去了。
鄭道士在我身旁站了一會兒,面帶幾分笑意地低頭,不一會兒又搖了搖頭,意猶未盡地嘆了口氣,拍拍我的肩膀,說道:「三少爺,好好休息吧,三天後就是月圓了,到時候咱們一起解決屍怪之亂,看看是什麼人煉的它禍害人間!」 ——
和在別院時候不同,這次是和大夥一起,三天很快就過去。
白天劉公公給我講解針法穴位,偶爾被他扎得昏迷過去,再醒來總得花些時間。晚上婆婆們和幾個壯漢用不流利的漢話講些聽不太明白的故事,我總覺像出外郊遊,沒有半分緊張。
直到今天的傍晚,聽著鄭道士安排,大家才有些認真對待。
道士很會統籌,只用了半個時辰,就在小廟內擺上一套粗陋但豐富的法壇來。劉公公和宋淵、泉叔在正殿的兩側,準備接應道士鎮壓屍怪,四個婆婆早早就爬上房頂了,壯漢們列立在院內四角,手上都抓著貼了符的扁擔、木棍啥的。
我和周玖良則只能躲在偏殿裡面,不準出來。
被這麼安排,我是羞愧的,畢竟就連婆婆們都能出力,我卻被列為拖後腿的,周玖良則不以為然,安慰我說,每個人的位置本來就不盡相同,有的人出力,有的人出腦,有的人出錢,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他這番理論我是不贊成的,覺得那是歪理邪說,且自私至極。但也不敢違抗劉公公和泉叔這兩個長輩,只能從幾扇破洞的窗戶向外面觀察,還必須來回折返,才能看得周全。
周玖良不知從哪兒找了個蒲團抱膝坐下,口中念念:「煩死了,跟只貓似的來回走遛兒,眼都花了……」正說著,鄭道士忽然將案上的木劍抄起,對眾人說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