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三方對峙
天井那邊一陣陣傳來叫好聲,我有些擔心,怕錯過什麼,又不好此時出去,萬一被相約解手的二人看到是從馬廄出來的,不免會被懷疑,宋淵也應該是一樣想的,所以手只是從我嘴上放開,卻依舊環抱著我的雙臂,將我箍在臂彎中。
腳步聲漸遠,只有戲詞聲傳來,我趕緊站起,說要回去正堂了,叫宋淵別輕舉妄動,提防被人認出。宋淵點點頭,說他會在人群里伺機,若有危險第一時間出手。
此時台上正唱到姑嫂趕話,雲生演的應該是嫂,盔頭較那姑娘角色複雜許多,背後還扎著靠旗,打扮素些那個送了臉皮過去讓雲生來打,二人嬌嗔啰嗦,惹得看戲的一圈人不時鬨笑。我轉了半天才找到泉叔,老頭興許是入了戲了,不知不覺擠到了正對舞台的人群後面。
我用肩頭輕輕靠了靠泉叔,老頭嗯了一聲沒有回頭。就在這時,姑嫂二人同時抽出劍來,對著比劃起來,卻遲遲不收,還愈發起勁,雙雙原地轉身舞得花哨,劍穗在空中翻飛,有如兩道紅藍的霓虹。
泉叔低聲暗叫不好,說這段原本是樊梨花和薛金蓮佯裝打鬧,從來都只是意思意思的,不該如此賣力,其中必有蹊蹺!
果不其然,那「薛金蓮」將劍一甩,雲生就勢一接,手握雙劍,旋著身子直衝曹仁玉面門而來!
說時遲那時快,不等曹太監反應,身旁的黃袍道士一個箭步上前,用袖子捲住雲生的劍鋒,側轉身子借力一帶,將雲生從空中一撇,重重摔到台側。
席間嘩然一片,驚叫四起,黃袍道士抄起桌上的茶碗蓋子用力一嗑,就要殺向雲生。忽的停下行動,似乎察覺什麼不對,回身反手揮動,往曹仁玉後頸一拍,將他拍飛椅子向前衝出三丈,摔了個狗吃屎。
眾人正覺奇怪,道士褪下半邊袍子,上面赫然扎了幾根銀針。道袍之下,是一身緊湊利落的夜行裝扮,那道士邪魅一笑:「哼!劉公公針法果然厲害!」
那曹太監手腳並用爬到道士身後,指著劉公公罵道:「你這老不死果然包藏禍心!瑞華道長!別管雜魚了,趕緊殺了這個老東西!」
劉公公無法移動,只得用飛針抵擋道士的逼近,可那道士身法了得,閃轉騰挪未中一下,一旁的雲生見狀,衝到曹仁玉身邊揪起他的后領,再從身後拔下一支靠旗,狠狠抵住曹太監的脖根子,喝到:「站住,不然我這就放了曹仁玉的血!」
就這會兒功夫,賓客早就不見蹤影,只剩下天井四周聚集的幾十個手持兵器的哥老夥計,將舞台和靠前的貴賓坐席團團圍住,但也只是站定,沒人敢再進前。我和泉叔被擠朝一邊,身後還在不斷來人。
劉公公掌心朝上,指間夾著看不清數量的兩撮銀針,嘲諷道:「一群烏合之眾!雜家的哥老會若是真傳到你曹仁玉手中,那還不得立馬熄了火塘!這位道長,讓您見笑了,但這是幫內清算,雜家勸你少管閑事,否則別怪雜家手中戲命針無眼!」
道士沒有理會,轉身向雲生走去。
雲生一把抓住曹仁玉的髮辮,在手中繞了兩圈往後一扥,手中靠旗又往曹太監肉里沒了幾分,那曹仁玉仰著頭驚聲哀嚎,示意道士不要輕舉妄動。道士面帶不忿,被夾在當中。
曹太監怕得眼睛都要流血了,帶著哭腔抖聲說道:「劉公,迫您讓位可不是我一個人的主意!您不跟官府洋人合作,斷了兄弟們的財路,我只是順遂眾意罷了。堂主還是您,還是您,您能不能讓這位角兒放了我……我不作堂主了……不作了不作了……」
說著,曹仁玉臉上窘然一愣,不一會兒順著水褲和襪子蔓延出一片潮濕,尿了。
此時劉公公是背對我們的,但可以想象是怎樣的嫌棄表情,他沒有理會曹太監,對道士喊話:「你聽見了吧,還不快點讓開!」
道士似乎有些不耐煩,嘆了口氣轉身說道:「你和他的事兒我不管!我奉教主之命必須活擒曹仁玉,你們要是弄死他,我也只能將你們一起殺了,否則無法向上面交代!」
雲生先是一愣,而後喝到:「你們都閉嘴!曹仁玉害我爹娘,他的命是我的!」
此話一出,曹仁玉徹底傻眼!身邊的「樊梨花」要殺他,對面的劉公公要清理門戶,自己請來的假道士要活擒他,這局面是在場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
泉叔脖頸向前一伸,露出了驚愕的表情,繼而緩緩轉頭,與我對視,然後馬上一收,給我遞了個莫名眼神。
我也沒想到會是如此混亂的情況,咽了咽口水,指指身後,想讓他趕緊撤了。無奈身後擠滿了哥老會的人,無法挪動半分。
突然泉叔叫了一聲「殺呀!」,旁邊的夥計驚動,舉著兵器也不知要殺誰,騷亂起來。緊跟著老頭趁亂抓住我,躬身一蹲,往後退去,幾下到了人群邊緣,這就要帶我溜之大吉。
就在此時,頭上一陣響動,瓦片噼里啪啦掉落下來。定睛觀看,原來是紋面婆婆們正蹲在院子屋頂的四周,手速飛快向前,好似雜耍般將身邊的青瓦推向下面人群。
婆婆們推瓦的力道不輕,一片片黑風般朝著驚慌的流氓頭臉砸去,卻精巧地避開中間對峙的四人。不消一會兒,流氓們就被打得四散而逃,只有幾個運氣極差的,被砸暈在當場,橫七豎八倒地不起。我和泉叔來不及逃,只得就地趴下裝死。
院內無聲,婆婆們幾個跟頭翻身落地,圍在劉公公身旁,從袖中抖出八把帶鎖鏈的短兵,有的是匕首,有的是勾爪,老太太們身軀微弓,甩著武器慢慢靠近另外三人。
劉公公叫住她們:「別忙!等我問問清楚,這位小哥,你爹娘是誰?」
雲生手中靠旗微微顫抖,回道:「我爹是吟鳳班的武生王三喜,我娘……」他有些猶豫,弱了語氣,「我娘陶小桃……」
曹仁玉轉了轉眼珠,問道:「陶小桃是你娘?她不是……」話未出口,雲生右手一轉,曹太監臉色大變,連連求饒。
我和泉叔此刻正趴在兩個倒霉夥計後面,正好能從其中一個彎曲的腿中觀察他們。
泉叔眉頭一皺,卻沒有說什麼,而是很乾脆地站了起來。我直接嚇傻了,正要去抓他,卻被老頭輕踩手掌,點了兩下,心裡明白不能再阻攔。
泉叔冷冷地命令道:「雲生,你放開他,來我身邊。」
在場的幾人都有些詫異,只有劉公公嬉皮笑臉:「郭銘泉,你這是幹嘛呀?再嚇著孩子!」這一稱呼我從未曾在任何場合聽任何人叫過,連叔父也不曾直呼泉叔大名!
雲生一見泉叔,瞬間泄了氣力,搖著頭哭道:「泉叔,不是您想的那樣!我也是才知道的!!」
泉叔點點頭,表示理解,緩步走向雲生,伸出一隻手:「放開那個人,這兒已經沒你的事兒了,來,到我身後來。」泉叔另一隻手在身後微抬兩下,應該是在示意劉公公什麼。
就在雲生鬆開曹仁玉的一瞬,劉公公的兩根飛針緊跟著刺進曹仁玉和雲生各自的眉稍,二人雙雙癱軟在地。
假道士見狀,怒目圓睜,喝到:「找死!」這便朝劉公公殺來。
四個婆婆哪能放任他!只見老太太們齊齊動作,手臂猛地一甩,鎖鏈交疊穿梭,將假道士牢牢困住。
劉公公笑道:「郭銘泉,小夥子你弄走,曹仁玉留下。還有你,」一指那個動彈不得的漢子,「說吧,你又是什麼來頭。」
泉叔沒有移動,還是站在原地,勸說那人:「這位兄弟,我看了一晚上了,你不是這幾位的對手,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勸你趕緊說說清楚,別逼劉老出針。」
那人掙扎一番,發覺這五個老傢伙確實不好對付,便只好綳著臉回答:「燃燈教乾戒生,馬鳳英!」這個名字一出來,我趕緊狠掐了大腿一下,顫抖著壓下笑意。
劉公公和泉叔也一愣,繼而大笑起來。四個婆婆不知其意,也跟著呵呵樂了。
劉公公邊笑邊說:「對不起啊!對不起啊!雜家不是故意笑你,只因好漢的名字真是響亮非常……」說著,他和泉叔又爆發了更放肆的一輪大笑。
那人又羞又惱:「姓名乃是長輩起的,怪不得我!你趕緊放了我,這曹仁玉勾結貪官,販賣火藥給洋人,我們跟了他很久!近期他就要再送五千斤火藥去安南邊境,到時候洋人得了,整個西南必將生靈塗炭!再不拷問出交接細節,就來不及了!」
劉公公聽了,收起笑臉,說道:「你說的這些雜家早就知曉,否則也不會今日大鬧會館。不過你不需要抓他去,你們燃燈教打的什麼算盤雜家清楚,曹仁玉的贓銀就藏在院內,你大可拿去招買教眾,擴充勢力。火藥交易就在五天後的鬼市之上。雜家一會兒放了你,你回去跟你那些信徒預告一番,到時候炸個痛快,還可以說是你們無生老母顯靈,豈不一舉兩得!」
一席話說得馬鳳英目瞪口呆,我也在心中暗暗叫絕,怪不得劉公公執掌哥老會幾十年風生水起,還真不僅僅是戲命針法的武力威脅,這絕妙算計也不得不讓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