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流觴初見
我們從東華門入王宮,一下車,便有許多人朝林老圍了過來,皆是同行上朝的官員門。
其中一人道,「您老可算露面了!」隨即皺眉附耳道,「不知您聽說了沒有?」
林老面色沉靜,道,「我正是為此事而來。我不在這些時日,多虧你們,替大王分憂了。」
那人便嘆氣,搖頭道,「這本是臣子分內之事。大王已經遣人往邊境與韓兵交涉,可惜尚未有什麼結果,總是去一個扣一個。」
「您說豈不蹊蹺?真不知這韓國的葫蘆里,賣的什麼葯,攪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大王近來為這事,茶飯不思,我們做臣子的,也想為君分憂,奈何束手無策啊。」
他們攤手道。
「嗯,」林老邊走邊點頭,道,「長秋殿下如何看待此事?還是想出兵?」
便有人搶著回道,「殿下的性子您也知道,何曾怕過什麼,幸虧幾位大臣極力勸阻,才暫時作罷。所有人都知道,大王心中,是不想大動干戈的。」
林老沉吟道,「好,我都知曉了。」
他轉身對我們道,「先委屈你們在流觴園等候片刻,待大王傳召時再入。」
流觴園緊挨著南熙殿,是趙王平日最愛去的休閒遊玩之所。
園子全然一派江南風韻,小巧風流,和園外迥然不同,獨享幽致。
一條娟靜清澈的小溪流從樓前穿過,十步一見的青石小凳,因剛下過一些雨,腳下的青苔微微起了些綠意,丘上的竹林是冬日裡獨有的淡黃色,一簇簇挺拔修長的身軀,一動不動,沒有言語,沒有悲喜,只有代代相傳的立世的淡然。
不過,流觴園之魂也就在這一角落了,出了這小徑,便是司空見慣的亭台畫舫,並無十分特別之處。
隨便逛了一圈,便有侍者來傳召,請慕椋和蘇煜入殿。
我的身份是侍女,所以被攔了下來,不能同去。
慕椋指著蘇煜,安慰我道,「放心吧,有我們兩個,足夠應付了。」
蘇煜似笑非笑,道,「畫青姑娘,你只安心參加今晚的宴會就是了。」
慕椋想了想,道,「你若實在不放心,我便每隔半個時辰打發人來,向你報備進展,如何?」
他又叮囑了我一句,道,「我交給你的東西一定要藏好了,倘有任何變故,還記得去找誰吧?」
早在入宮之前,慕椋便給了我一把匕首,從那刀鞘的紋路和圖案來看,便知道不是普通的匕首,果然,那是魏王室專用的,他告訴我,如果在宮裡他不在我的身邊,萬一遇上危險,我可以拿著這匕首去找一個人,只要她看見這匕首,一定會想辦法將我平安送出宮去。
我很清楚,他之所以答應救清愁,不全是因為我,大部分還是替魏國著想,就像他親口對林老說的,大者為公,小者為私。但是他所做的一切,卻是處處以我為先。
我努力地點頭,目送他們離去。不知為什麼,就在他轉身的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回到了四年前。
像那樣的一去不回,我不能承受第二次了。
恍惚間聽到他們的談話。
「你府上還缺不缺侍女?」
「什麼?」
「.……」
我往四周看了看,還是覺得方才那片竹林比較有趣,便隨意找了一處石凳坐了下來,獨自對著嘩嘩的流水,一邊等著慕椋的消息,一邊思考眼下的局勢。
忽然,我察覺到,這件事從頭到尾只有一個人始終非常活躍地出現在大家的口中,並且以他深沉的城府,過人的膽識,以及無所畏懼的做派令人印象深刻,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們,他是營救清愁唯一的阻礙,那就是君長秋。
再看看眼下的局勢,已不知不覺同時牽扯到了魏國,韓國,趙國,和義軍四方勢力,背後還有東秦在蠢蠢欲動。一旦義軍真的答應割讓城池,損失的不僅是義軍好不容易打下來的江山,還會牽制到魏國在南方的勢力。
安城,東陽,倉亭,不僅僅是糧多將廣,還毗鄰燕楚兩國,軍事地位何其重大?
而韓國,此時倒是和魏國聯盟,殊不知這天下風雲易變,朝秦暮楚之事也是耳熟能詳,一旦韓國棄楚而近趙,魏國在六國之中的龍頭地位,便會岌岌可危。
我細想之下,心底發涼,額上不禁冒出一層冷汗下來。
清愁被俘,不是一個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謀之。
這一場國與國,陣與陣之間的抵抗與較量,都是為了趙國趁亂而起做下的鋪墊,當然,趙王老了,是沒有這個膽子和雄心的,那麼,這一切的主導,就是他的兒子,長秋殿下了。
君長秋啊,你真是擺了好大一盤棋。
我恨恨地朝水中扔了一顆小石子,卻聽見「叮」地一聲,不知怎麼竟砸翻了水中的一杯酒,酒杯橫躺在流水中慢慢地飄走了。
我原沒有很在意,還在為方才的猜想感到心驚,越想便越不安,如果君長秋也在殿上,那慕椋他們的處境就比我預想的還要危險啊。
我便再也坐不住了,騰的起了身,剛拔腿,卻聽背後有人喊道,
「是你打翻了我的酒?」
我怔在原地,慢慢回頭,便看見一個披著長袍的年輕男子跨著散漫的步子,朝我走了過來。
不得不說,這是我見過的最令人難忘的一張臉。
五官單挑出來看說不上過人,但是放在這張正好的窄長的臉上,便成了一個完美的組合,看一眼覺得平常,看第二眼時,便會驚嘆了。
他慵懶地微微側著頭,眼神有些幽迷,周身散出淡淡的酒香。
「怎麼不說話?」他薄薄的唇角輕輕往上揚,透著些許壞痞的樣子,但是不讓人討厭。
我的聲音差點就要從喉嚨里衝出來,被我生生地憋了回去,手足無措地朝他擺手,鞠躬,以示道歉。
他搖了搖頭,便沒有管我,直接往那水裡一跳,若無其事地隨手撈起剛剛飄過來的一杯酒,就在水裡,一飲而盡。
「誒!」我失聲大喊,我在想,這麼冷的天,不怕凍嗎?
他回頭瞟了我一眼,又問,「你是誰?」
我不打算回答,轉身欲走。
「你打算怎麼賠我的酒啊?」他又在身後問。
我正猶豫怎麼回答,他便上了岸,淌了一身水追了過來。
我只好掏了一點碎銀子出來。
他忍不住笑了幾聲,還是接過去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搖頭,他便撿了一根樹枝遞給我道,「寫給我看。」
我勉強寫了「畫青」兩個字。
恰好有人在遠處呼喊我的名字,我便知道是慕椋打發人來了,忙扔下樹枝,跑了過去。
幸好,得到的都是「無事」二字,心中總算寬慰了一些。
終於和慕椋獨處,我便急著問道,「怎麼樣,君長秋為難你們了嗎?」
慕椋搖頭,道,「我很奇怪,今日,並沒有見到君長秋。朝上,我有十萬大軍在手,另有煜之的三寸不爛之舌,陳說了厲害,看趙王的意思,放人不難。」
可是我看慕椋的神色並不輕鬆,反而眉頭緊皺,便問道,「難道,你還在擔心他?」
他點頭,道,「事情未免進行得太順利了。越是平靜,越是假象。恐怕,真正難對付的,還在後頭。」
是的,就連蘇煜,也在擔憂。
暮色慢慢降臨,我們要參加的南熙夜宴,就要開始了,我們沒來得及做任何防備,因為實在無法預料將會面臨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