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意外之喜
長秋再次出現時,和他一起來的,還有臻夫人。
我雖只在南熙殿見過她一面,卻是印象至深。慕椋曾囑咐我,若是走投無路可以去找夫人。無奈我雖一直記得這話,可始終無法踏出吾靜湖一步,根本尋不到任何機會接近她。
自從我和長秋相認,我們之間的確比先前熟悉了,但身份地位依舊懸殊,加上白天僵持不下的溝通,所以也沒能夠像尋常朋友那樣自在隨意。就處在這半生半熟之間,簡直一言難盡。
而臻夫人,很大程度上緩和了這略顯詭異的氛圍。她到底是長者,看得出來,長秋對她還是禮敬有加。在我們幾個小輩面前,臻夫人自有一股震懾的力量。所以即使每個人心中都有許多小心思,在她面前,也都識趣地收斂回去,便都安安分分地。
就在她出現的那一刻,我都猜了好幾回,為什麼臻夫人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你一定就是清華了,」臻夫人笑容可掬,拉著我的手,親切道。
我點頭,便把清愁喚過來,一起行了禮。
長秋便道,「近日天氣轉涼,吾靜閣應新添一批衣物用資。我近來忙於朝堂公務,差點疏忽了。」
臻夫人便道,「你有朝中政務,又有邊境軍務,難免照應不到這些瑣事。」
「二位姑娘有什麼要求,儘管和我說。恰好我帶了些新布料和圖樣來,花色和款式我瞧著都出色。」
「過來看看,」她命人把這些東西一一陳列好,拉著我的手坐下來。
長秋默默地跟了過來,站在一旁,那規規矩矩的樣子,的確還是從前那個阿元。
「過幾日就是新王登基,這個顏色顯得隆重些,清華覺得呢?」臻夫人指著那片絳紫道。
我驚道,「夫人,難道清華也要出席登基大典么?」
臻夫人便點頭道,「作為新王的好友,清華不想親自為他慶賀么?」
我實在沒有料到長秋會有這樣的安排,不知他用意何在,再怎麼說,我剛被夫家休棄,他就不怕給大典添晦氣么。還是說,他就是要這樣向我表白他的決心呢?
似乎是看出我的擔憂,臻夫人便解說道,「長秋沒有什麼朋友,這麼重要的時刻,希望你能陪他一起見證。何況,外人不知道你的身份,清華不必多慮。」
我無可反駁,只好道,「那,一切聽從夫人安排。」
「那你覺得這顏色如何?」臻夫人遂重新問道。
我便拿起來,端詳了幾眼,稱讚道,「夫人好眼光,穩重而不張揚,非絳紫莫屬了,且手感也十分舒適。」
臻夫人便立馬笑起來,隨口道,「我啊,只會選布料,比不上長秋,會選人。」
「夫人什麼意思,我沒聽明白。」清愁噘嘴道。
「日後你就明白了。」臻夫人笑呵呵,繼續給我們選樣式。
明知臻夫人是拿我打趣,也只好裝糊塗,報以微笑,但越發不敢看長秋了,唯恐他也看著我,要是撞個正著,實在尷尬。
全程,長秋都未曾發言,臻夫人說什麼,他只顧點頭,時而微笑。我沒見到,都是事後清愁告訴我的。我忙著躲,她卻忙著當探子。
閑聊中得知,長秋的登基大典,都是臻夫人在幫著主持大局,宮中一應大小事務,亦都是她在料理周旋。可見他們的關係之深厚,說是親如母子也不為過。
如果是這樣,我該如何向她開口求助呢?大概連慕椋也沒有料到吧。加上長秋始終在旁,我也沒有機會向她透露任何信息,心裡別提多懊喪和焦急了。
後來,滿懷心事地送長秋和臻夫人回宮,臨走時,夫人不忘囑咐道,「要是還缺什麼,千萬別客氣,打發人來告訴我就是。」
我嘴上應承著,卻不知為何就是在這個時候,忽然覺得胸口奇悶,整個頭驟然暈乎起來,已經站不穩腳跟,連「慢走」都沒來得及說出口,只覺眼前一黑,便癱倒在清愁身上。
等我第二日醒來,已是躺在床上了,只是覺得身上軟綿綿的,沒有什麼力氣,頭腦卻是很清醒的,於是也立馬認出這不是我們住在吾靜湖的房間。
突然有人一把將我撲住,激動喊道,「姐姐終於醒了!」
是清愁。
「我怎麼了?」我一臉茫然。
清愁把我扶起來,一五一十道,「昨晚我們剛送殿下和夫人出門,你忽然暈厥,不省人事。整個太醫署竟查不出病因來,把我們都急壞了。幸好,臻夫人請來了星命官,原來是最近太白星連日白晝高伏,是主凶煞之氣,吾靜湖處正西南,而姐姐又五行屬木,最是受其衝撞,才致病倒。」
她說得一本正經,我卻只聽得半懂,便道,「那麼,我們現在在哪裡?」
「湄宮。」她一年給我喂湯藥,一邊解釋道,「臻夫人的住處。」
她見我疑惑,便又道,「你都這樣了,吾靜湖是斷然住不得了。長秋殿下本想接你同他一起住在暢陽宮,還是臻夫人想得周到,此舉總怕惹人閑話,也不利你修養,倒不如先在湄宮住著,她也方便照料。待好些時,再做打算。」
「長秋殿下便答應了。他守了你一宿,方才回去呢。」
原來如此。終於離開那個與世隔絕的吾靜湖了,我心中不由得感到稍稍寬慰,這病一場還是值得的。
清愁說著,忽而掩嘴笑出聲來,道,「還有一件喜事,你要不要聽?」
她的手悄悄放在我腹上,掩不住眉飛色舞,小聲得意道,「我就要做姨娘了。」
我一陣恍惚,心潮澎湃,臉上唰的一片火熱。
清愁激動道,「你剛剛喝的呀,是安胎藥。姐姐,你已經有兩個月的身孕了!」
我竟又有孩子了。
不知為何,聽到這消息,我竟沒有半點歡喜,只覺得心慌氣亂,以致愣了半晌,一言不發。
「怎麼了,你不高興么?」清愁察覺道。
「我如今,自身都難保,如何顧得上他呢?」我道出心中所慮,愈加惆悵。
清愁不由得也泄了一半氣,倒不是和我一樣,因為擔憂,只見她神情嚴肅,眉頭微鎖起來,道,「我看,長秋殿下不會害你的。誰都知道他之所以把我們禁在吾靜湖,便是因那裡陣法詭妙,好似天羅地網,無人可破。可是,只因你病倒,因那星命官一句話,他也不辨真假,連夜背你出來,唯恐遲了一步傷你性命。就連太醫診出你身懷有孕,他也沒有絲毫不悅,立即命人配了最好的安胎藥,一切都是為了你的安危著想。」
阿元能為我做這些,我自是感激,可是,我不可能永遠躲在趙王宮,難保趙魏兩國不再起戰事,難保重山得知真相后,不報奪妻之恨。
屆時爭端再起,我該如何安身呢?這小東西,不知道該吃多少苦。
似乎看出我的猶疑和怯懦,她接著又道,
「我說姐姐啊,你如今怎麼愈發患得患失了。眼下長秋殿下把你捧在手心上,連你腹中骨肉都格外寬容愛護,人人都知,你偏自欺欺人,視而不見。既然姐夫-——」
她的話語落在這個詞上便戛然而止,神色不滿,略有慍色,「那薄情寡義之人,」她立馬換了個詞,「為了幾座城棄你不顧,你還有什麼好留念不舍的呢?世事本就是瞬息萬變,你非要求他一個高枕無憂,一勞永逸,是何道理?」
霎時,我倒被她這一番苦口婆心和老成持重的模樣驚訝到了。她是如何將一切看得如此透徹的,昨日還和我哭哭啼啼,今日就得道成佛了?
她竟一眼看出我的狹隘。
「簡直是異想天開對么?」我幽幽嘆了口氣。
清愁搖頭道,「許是這孩子來之不易,你越是看重,便越是緊張。你這個娘親都惶惶不可終日,何況肚子里的小東西呢?你為了他,也要打起精神來,我就是不想見你灰心喪氣,自怨自艾的過活。」
她再次舉起湯匙朝我喂來,結束了方才的一板一眼的說教。
她眼裡仍蕩漾著可親的微笑,我有身孕,最高興是這個天真直率的姨娘。
這一幕讓我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個晚上,只不過那時卧病在床的是她,用心良苦勸慰人的是我。這些年,我一直把她當成小孩兒看待,殊不知,她早已悄悄地長大,骨子裡懂事得,令我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