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初見周遠
我鬼使神差的跨過了兩個國家,來到了一座教堂前。
這裡是一個神秘的地方。
教堂的對面是一家快餐館,一杯咖啡,一個三明治,我可以坐很久。其實我只要路過這座城市,我都會來坐一坐。
這家店生意很不錯,現實里的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匆匆忙忙,人來人往,無人互相搭訕。
我覺得這樣很好,我很喜歡不被人打擾的感覺。
快餐店的窗戶上有幾盆花,叫不上名字。我對花花草草的沒有研究。坐在卡座里,隔著花盆和玻璃可以輕易的看見整個教堂的大門。
抬手看了一下時間,今天是周末,教堂下午關門的很早。
人們陸陸續續的從教堂里出來,跟門口的修女打招呼。
這大概是我唯一的秘密了。
我不太想去回憶是怎麼來的這邊的,記憶也很零碎。
我醒來的時候就在這邊了,大部分的記憶也是從離這裡兩條街外的一個紅色垃圾箱子開始的。
說實話,一個8、9歲大的孩子,要怎麼樣才能在一個陌生的城市活下去。
街頭混混很多,無家可歸的孩子也很多。
打架、鬥毆,爭食。
我知道哪條街的后廚幾點鐘會出來倒剩飯,哪條街適合乞討被欺負的少一點。
被騙去做童工,挨打,再逃出來。
遇見特琳修女真的是個意外,我跟往常一樣趕走流浪狗,從垃圾箱里扒出一些能吃的。
然後來到1號街,天氣有點冷,運氣好的話我可以要到一些暖和的東西。
我被幾個一樣的乞丐攔住,在1號街乞討的人不是很多,很少有人會盯上我。
這幾個人我認識,竄流在2號街打架的人里就有他們。
「你們想幹什麼。」
「把你的外套給我,否則。」他們威脅的朝我揮舞了一下拳頭。
我怎麼可能給,這個外套是我翻了好幾條街的垃圾箱找到的。大是大了點,天越來越冷了。它比什麼呢都重要。
「不,這是我的」我惡狠狠的盯著他們,街頭的規矩我早就明白。今天我不讓他們畏懼,我以後都會被整理的很慘。
他們中有人想來搶,我從口袋裡翻出玻璃碎片,狠狠的紮上那人的手,沒有一絲猶豫。
「啊」只聽見一聲慘叫。那人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一腳將我踹翻在地,緊接著是如雨點般的拳頭落下來,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
他們沒有搶走我的外套,卻把它的袖子撕掉了。有些人就是那麼可惡。
我得不到的,就要毀掉。
我那會就想他們死,想瘋了的那種。
我抓著玻璃,拚命的揮舞。「來啊,你么來啊」
他們大概覺得我瘋了。
我也覺得我瘋了,臉上又腫又疼,身上也是。
然後他們謾罵著跑走了。
我手上特別的疼,抓玻璃太用力,被玻璃扎的慘不忍睹。
我把被撕掉的袖子裹在手上。
太疼了,疼的手都不能動。
我要去藥店要點東西。
我走在1號大街上,滿身狼狽,身上的血跡嚇到了來往的人,有警察帶著警棍似乎朝我走了過來。
他還有槍。
我親眼見過一個警察殺了一個流浪漢。
我怕他殺我,我太疼了。
匆匆的找到一個巷子就跑了進去。
我就在那時認識了特林修女。
特林一個人在巷子里。她穿著一件駝色的大衣,手上抱著麵包袋,裡面有兩根法棍。
她朝我溫柔的笑了一下,那時候她看起來真的很溫暖,像太陽一樣。
我真的覺得我那一天要是討不到錢我會疼死。
打量了一下她,我覺得她的威脅很小。
於是我拿起玻璃衝過去。
「把你的錢拿出來,我可以不傷害你。」
她大概是被我嚇到了,就獃獃的看著我。
如果有人在一旁看著就會覺得有些滑稽,一個小孩子抓著利器兇狠的看著一個中年婦女,兩人就這麼靜靜的對峙。
她的眼睛和我一樣是棕色的,裡面照著陽光,讓我想起傍晚的海平面。
我放下手裡的玻璃,鬆了口氣,我說「我只是需要一點錢」
我並不想傷害她。
「你的爸爸媽媽呢」
我沒有說話,她似乎覺得自己問了什麼不和時宜的問題,輕輕的放下手裡抱著的紙袋,蹲到了我的面前。
杯子里的咖啡見底了,破天荒的我讓老闆續了一杯。
很多事情被我一點點的板碎了放到咖啡里做成午餐吞了下去。
我看著窗戶外的教堂門口。特林修女還沒出來。
「你好,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我有些詫異的抬頭看向來人。
白色的衛衣,休閑的運動褲,黑色的風衣。他帶著一個無框眼鏡,一個黑色的棒球帽,皮膚略微顯白,不是歐美人,是亞洲人。
左手拿著兩本書,《聯邦收入稅法》。
「嗯」我朝他點了點頭。不再看他。
「抱歉啊,我看這裡只有你一個人」他朝我聳聳肩,「而且,我們都是亞洲人。」
我抬頭看了看,整個麵包房裡還空著許多位置。
回首看了他一眼。
「我平常都是坐這個位置的,比較安靜。」他想要解釋。
我想他應該是近些時候才來的這裡,不然以往我也坐過這個位置。
老闆給他上了一杯咖啡。我移了一下我的盤子,給他騰出了點位置。
「你是學生?」
「恩,我今年是最後一年了,希望能順利畢業。」他接過熱騰騰的咖啡,把書放在了一邊。
說起來的時候,對未來充滿希望。
上學啊,那是一件很遙遠的事情了。
我記得我後來被特林修女帶回家。
她也送我去上學。
我不喜歡學校,那些學生和街頭混混一樣的可惡,我喜歡待在教堂里聽她朗讀聖經。
「莉婭,你是一個善良的孩子。」她總是摸著我的頭,溫柔的看著我。
然後我們一起回她的家,我喜歡抱著裝著麵包的紙袋,跟她一起跨過三個街區回去。
只是,那樣的日子真的是太短了。
我又回頭看了看,教堂的門關上了。
特林今天沒有來。
「你呢?」他說「我是第一次看見你。你也是學生?」
「我是來旅遊的」
牆上的時間指向了5,我竟然在這呆了一下午。
「一個人?」他先是驚訝,而後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你看起來太小了,好奇你家人怎麼會放心。」
「我以為你也是留學生。」
我看著他,沒有講話。
除去帽子,他的頭髮剪的很短,因為咖啡的熱氣,他摘掉了眼鏡。褐色的眼睛,坦白,真誠,也很好看。
「我是從C國來看望親戚的」我耐心的跟他解釋著根本沒有的事情,此時此刻,我也想表現的真誠點,簡單點。
「這麼巧,我也是C國人。」他因為激動差點打翻了杯子里的咖啡。
當然很巧,你的書本封面上寫了你國家的文字。
我及時移開了咖啡。
他有些尷尬。
我笑了笑,面部僵硬了一下午,我想此刻我扯起嘴角的樣子一定比哭還難看。
「你學的是法律?」
「對啊,我以後會成為一個律師。」換了個話題后,我看見他的眼睛里又有了光彩。
我點了點頭,場面再次陷入沉默,我大概是真的不知道如何跟別人講的更多,今天是我這幾年跟陌生人聊天最久的一次了。
特琳沒有出現,我有些失落。
他看著我,欲言又止的樣子。
「有沒有人跟你說,你很可愛。」他說「不是,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是,我們學生今晚有個聚會,我想邀請你參加。」
執行任務,有人誇過偽裝的很漂亮之類的。但是私下裡很少有人會說我可愛。
你見過幾個人是鮮血淋漓的可愛。
我盯著他的眼睛有些出神。
周遭的溫度都降了好多,我又想起我殺了妮娃。
這樣的人怎麼會可愛。
「我…」
他看起來真的有些緊張,我有些不忍心。
「可以啊」我微微靠在卡座的沙發上,學著他的樣子聳了聳肩。
然後「噗嗤一聲」
我們都笑了。
恍惚間,我好像看見了妮娃。
「嗨,我是周遠。」臨出門的時候他介紹了自己。
外面竟然開始飄雪了,推開了店門寒風瞬間衝進了身體,我攏了攏我的大衣。
「我是張麗。」我想了想說,「很高興認識你。」
他看起來有些錯愕。
我很好奇,有些疑問的望向他,這個名字很難聽么?
他說「我想,可能我要跟你說完「很高興認識你,你才會跟我講這句話」。
「因為你看起來真的太冷漠了。」
他指了指我。
黑色的打底衫,軍綠色的大衣,黑色的圍巾,黑色的漁夫帽,褐色的皮靴。
雖然一樣的都是以黑色為主的裝扮。顯然他要活躍很多。而我,確實冷漠了一點。
我們跨過馬路,地上已經有了薄薄的一層雪花,皮靴踩在雨雪上,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教堂一下子就在我的面前了。
我站在教堂下面,抬頭看了看。
「聽說這個教堂很多年了,從上個世紀就在這兒了。你很喜歡教堂么?」周遠不知不覺的站在我的身邊。
我側過頭看他。
他有些冷的樣子,雙手插在口袋裡,臂彎緊緊的夾著他的書本。
他整個人比我高出半個頭,側過來看我,眼睛亮晶晶的,笑起來和他身後的夕陽融為一體,我在他褐色的眼睛里看見了我自己,木訥又荒涼。
「不,我不喜歡教堂。」我盯著他的眼睛,看著我自己一字一句的說道,彷彿又回到了很多年以前。
「你喜歡這裡嗎?」特林修女帶我回家,她給我洗澡,溫柔的幫我處理了手上傷口,給我做了三明治和牛奶。
手上的傷口熱烘烘的,有些疼有些癢。特林把我的衣服扔掉了,連同那個被扯掉袖子的外套。我穿著特林給我的衣服,看著她在屋子裡忙碌的樣子。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她沒有聽到我的回話,放下了手裡毯子,蹲到我面前,看著我「你喜歡這裡嗎?」
屋子裡的燈暖暖的,就像她看著我的眼神,沒有兇狠和嫌惡,溫溫暖暖的包裹著一個營養不良的小女孩。
「你叫什麼名字?」她小心翼翼的牽著我坐到沙發上,好奇的問我。
我叫什麼名字?我搖搖頭,我不知道自己叫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
「嗯~,讓我給你想一個名字,莉婭,從今天開始你就是莉婭。」
莉亞,我是莉婭。
「莉婭,你是一個善良的孩子,上帝會特別喜歡你的。」
「嗨,張麗,張麗?」周遠在我面前揮舞著手臂。
「你在想什麼呢?為什麼不喜歡教堂。」他那乾淨又充滿好奇的眼神刺痛了我的心。
「因為我不喜歡上帝。」我轉身離開了這裡。
「張麗,嗨。」身後的聲音漸漸遠去。
我不屬於這裡,也不屬於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