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臨近中午，一片晴好。積雪裡零星的雪花在陽光里閃著點點的光，幾個年輕人賣力趕路，說說笑笑，從口中呼出的白氣繚繞在他們頭頂，是寂靜的雪景中一處移動的熱鬧風景。
如此顯眼，早被對面車窗后的崔心心看到，她新接觸的對象劉小偉正載著她四處遊盪，跟劉小偉在一起拘謹而格式化，她正百無聊賴的欣賞著外面的雪景。突然遠遠的看到幾個人騎著三輪趕路，也覺有趣，就定睛多看了兩眼，隨著車子越來越靠近他們，發現坐在三輪上抱著小孩的人竟然是左三，這也不要緊，她卻又看見騎著三輪的好像是孫遠，她的心跳開始加速，忙不迭的沖劉小偉喊：「慢點，慢點，小偉。」面對這樣的美女下命令，小偉不敢不服從指令。心心放下車窗，把頭探出去，孫遠那張稜角分明的臉，清晰的出現在她的眼前，陽光照射下他臉的線條更顯清晰，長眉入鬢，眼角細長，鼻子高挺，下巴微抬，有點痞，又有點驕傲，有點正經，又有點小胡鬧。心心馬上讓小偉停車，自己跑到馬路對面去找他們，她沒來得及跟小偉說什麼，小偉只得在車上等待。
寒暄自不必說，心心得知他們要去孫遠奶奶家時，就提議小偉開車送他們，起初大家不好意思，但想到小陽的痄腮越早畫越好的快，心心又一片執著，大家只得同意。
心心跟孫遠說：「孫遠你讓左三騎著三輪吧，你給我們帶道，先去奶奶家。」
孫遠卻說：「左三也認得奶奶家，還是你們幾個女孩坐車吧。」左三也想讓孫遠坐車去，孫遠忙了一上午，肯定累了，可孫遠不肯。
小偉載著他們很快到了孫遠家，車子停到奶奶的籬笆牆外，心心激動的第一個跳下車，大黃衝出來沖著她汪汪大叫，嚇的她轉身又跳到了車上。
這時，左三下車來，大黃才沒有叫，搖著尾巴蹲在了門口。左三怕是孫遠奶奶聽見狗叫，從屋裡出來，這樣冷的天，怕老人家凍著。就先走到了屋裡，孫奶奶剛放下手裡的剪子，正要往外走呢。左三扶住她，說：「奶奶，是我大姐家的孩子得了痄腮，要請您給畫畫呢。」
孫奶奶說：「那趕緊的，快抱進來。得了這個，耽誤不得。」
左三才又出去接小陽，心心也跟進來了，仍然膽戰心驚，怕大黃咬著她。小偉在車上呆著無聊，也下來湊熱鬧。一時間奶奶的小屋裡站滿了人，孫奶奶早已從抽屜里拿出了硯台和墨錠，孫奶奶人年紀大了，但喜歡熱鬧，看到這一屋子小人，喜得眉開眼笑，忙招呼大家：「快，快，先都自己找地方坐下，坐不下的啊，脫了鞋上炕。我還得，去當院壓井裡壓點水，磨墨用。「
領弟第一伶俐人，忙轉身去外間屋找盛水的傢伙，眼珠一轉，外間屋一切盡收眼底，就問奶奶：「奶奶，接一碗夠嗎？」
奶奶說：「夠！有點就夠。「領弟拿起碗來拉左三：」奶奶，你坐著別動，我跟三去接。「孫奶奶說：「拿上暖壺，先倒上一壺熱水。」領弟提起外間屋的暖壺，拉著左三去接水了。雖然是在農村，但壓井在那時候也是個稀罕物，心心甚至都沒有見過，她也連跑帶顛的跟出去看個稀罕。
領弟看見壓井就想衝過去壓水，左三連忙拉住她，摘下自己的手套遞給她：「也不怕涼，不怕把手粘上，帶上手套。」領弟帶手套的空，左三把一壺熱水澆到壓井的井身里，頓時白氣蒸騰，仙氣繚繞。領弟上下壓著井把，壓了有一會，才有水從井口裡流下來，左三站在那看著，心心捅她：「你怎麼還不接水啊？「左三說：」一開始流出來的水臟，等會再接。「井水濺到壓井前的地上，一會就凍成了冰，左三把碗伸到井口，接了乾淨的水，回屋交給奶奶。
奶奶只用小勺舀了黃豆粒大小的一滴水，小心的放到硯池裡，領弟看奶奶輕輕的垂直推拉前後磨，不由的有點性急，就伸胳膊挽袖子的說：「奶奶，我來吧。」奶奶仍然不緊不慢的磨著墨，說：「這個活你可幹不了，看你這急性，可別把硯台給我打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眾人哈哈的笑。
奶奶磨好墨以後，就拿毛筆在小陽的腮上畫圓圈，邊畫邊念咒語。畫完了一邊，畫另一邊，大姐忙說：「奶奶，他左邊臉沒起。」奶奶也不答話，繼續在小陽的左臉上畫著圈，依然認真的念著咒語。
畫完之後，她拿著毛筆才說：「這畫痄腮啊，就得畫兩邊。你光畫一邊，就串到那邊臉上去了。」眾人這才明白。小陽本來就瘦弱，臉盤又小，畫完腮以後似乎臉上只剩了兩隻亮晶晶的大眼睛。
左三問小陽：「還疼嗎？」小陽搖著頭說：「涼！「奶奶邊摸著小陽的頭，邊說：」涼就對了！消了腫就好了。「小陽的腮不疼了，就想起了左三給的那個雞蛋，從口袋裡掏出來，讓招弟給他包皮，招弟忙說：「小陽，咱們回家再吃吧，這個涼。」小陽看著雞蛋咽了咽吐沫，乖巧的點了點頭。
招弟朝奶奶坐近了點，小聲的貼在奶奶耳邊問她：「奶奶，給您放下個墨錢吧。」奶奶一板臉：「嗨，這孩子，說的什麼外道話。畫痄腮，叫魂，這些個，都是修好呢。要是貪錢就不靈了，別再說給錢的話啊。」領弟又說要走，奶奶把小陽摟在懷裡邊，執意挽留，並告訴左三：「三，去外邊鍋裡邊，把我中午熥的餃子端進一碗來，給小陽。」左三照說端了，原來小陽前兩天腮幫子就不好受，看見爸爸跟媽媽打架就沒敢說，他這兩天都沒怎麼吃東西。現在好了，就開始大口的吞食餃子。左三看眾人得呆會呢，就去喊唐田來一塊湊個熱鬧。
唐田一聽說，這麼些人，馬上跟著左三出了家門，正好看見李超騎三輪砣著孫遠回來了，孫遠還一個勁的喊：「駕！駕！」
唐田一看，就逗樂了，吆喝孫遠：「孫遠，你這是欺負人李超傻是吧？」
李超這時蹬三輪的腳停住了，回過頭來說：「唐田，你這是在替我打抱不平啊，還是拐著彎的說我傻啊？」
唐田笑著說：「你這個不可人疼的免崽子，我不說你傻你就不傻了啊？」左三和孫遠早就被逗的哈哈大笑了。
四個人來到屋裡邊，看奶奶炕上摟著小陽，領弟也坐在奶奶旁邊，正問呢：「奶奶，你剛才嘴裡念的么啊？」奶奶笑著說：「我念的咒語唄，這個畫痄腮啊，算是失傳了，就算我把畫的符號跟咒語傳下去，恐怕也很難找著這畫痄腮的傢伙事了。這墨錠，必是原來的」龍門「牌墨錠，這個墨錠在那時候就不容易找，是你們爺爺託人好不容易才買回來的，墨錠子再不好找，也不如蛤蟆不好找。這個蛤蟆得是五月端午那天逮的蛤蟆，個頭越大功效越好，那一年，大清河漲水，正趕上下大雨，你們爺爺冒著大雨出去了一上午，才給我逮回來那麼一隻。傳說啊，這蛤蟆是奉著上天的旨意來的，所以不能亂抓。得了這兩樣東西后，要把墨錠塞在蛤蟆嘴裡，吊在屋檐下，七七四十九月天以後，蛤蟆也幹了，墨錠子也見了效。現在我這副墨啊，只剩下一個蛤蟆腿了。再畫完了啊，就再也找不著嘍。」奶奶邊說邊微笑，眾人看她的眼睛閃著光亮，似乎想起了以前的好多故事。
這群大孩子只聽得出了神，領弟順手從炕桌上拿起奶奶剛剪的打春葫蘆，招弟和心心也湊過來看，幾個人直誇奶奶手巧。奶奶今天格外高興，也不顧孫遠回來了，就接著說：「這一屋子大閨女，真是一個比一個長的俊，各有各的好處，我都稀罕不過來了。」
唐田問：「那，奶奶，你覺得誰最好看。」奶奶起初不說，推脫道：「這一人一個眼光，稀罕么的都有。要全天下都看著一個人長的好，那可不亂了套。」領弟在奶奶邊上，也催著奶奶說：「奶奶，那你的眼光看呢？說說唄，我們又不介意。」
奶奶拉起心心的手說：「要我說，這個閨女長的最俊，我看著倒像那天下的嫦娥呢。這一雙大桃花眼，雙眼皮就有好幾道，眼角這一俏，光這一雙眼就這麼好看，就別說還這麼細白細白的。再說這身斷，不肥不瘦的，長的這一勻稱。」心心從小被誇做漂亮，聽都聽膩了，頭回聽奶奶這麼說，甚是高興。
唐田翻著白眼跟左三小聲的說：「倒把她誇美了呢。她還是畫上嫦娥，我看她活脫脫金剛葫蘆娃里的美女蛇。」
大家說說笑笑起勁，只有劉小偉插不進嘴去，他看了看手上的腕錶，不耐煩的說：「都兩點了，你們不餓啊？心心，咱們走吧。」
奶奶趕緊說：「好不容易湊一塊了，在奶奶這吃。我這就給你們煮麵條吃。」眾人哪好意思勞動奶奶，可心心也捨不得走，好不容易孫遠回來了，她就跟小偉說：「小偉，你請大家吃頓飯吧。」小偉怕被心心嫌棄小氣，再說他家又不缺錢，只有同意了。
一番推脫過後，招弟，領弟決定騎三輪帶著小陽回家，左三也想走，領弟說：「你就別來回的折騰了，星期一就又該上學了。也上不了幾天學，就該放假了，你就多住一天吧。」唐田連忙高興的敲邊鑼說服左三留下，其實比唐田還高興的，是孫遠。
心心也想讓領弟一起去，因為她喜歡領弟的直接爽快，可領弟卻不喜歡她無意間流露出的優越感，甚至還有點討厭她，因為在大家面前，心心就指出自己穿的靴子是她買給左三的那雙，雖然大家都不太在意，但心高氣傲的領弟第一次有種低人一等的感覺，所以她執意要走。
唐田也想回家，因為心心總喜歡指揮別人，所以唐田不喜歡跟她在一塊。左三當然想著跟著唐田回家，可李超偏偏要去，硬把唐田推上了車，這樣，幾個年輕人準備下館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