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警察局走廊上,蔣警長陪著劉局長的小舅子陳士隆,朝值班室走去。

  陳士隆:蔣警長,這兩天,我姐夫沒說什麼?

  蔣警長:白老頭的病越來越重了,人命關天啊!局長擔心,萬一白老頭有個三長兩短的,他也擔不起這個責任。局長剛才還在問我,白老頭的女兒有沒有籌足一千塊大洋?看來,局長巴不得白老頭的女兒趕快把錢送來,趕快把人弄出去……

  陳士隆:那可不行!要是白老頭真的出去了,我們前面的力氣不就全白花了嗎?賣這個葯給我的郎中說過,這葯不能停,哪怕已經奄奄一息快死了,要是一停了葯,人就死不了了。蔣警長,他白老頭要是死不了,我陳士隆不就麻煩了嗎?這件事要做就做到底,決不能這樣罷手!

  陳士隆想了想,從懷裡掏出兩張銀票,塞到了蔣警長的手裡。

  陳士隆:蔣警長,這件事我是全靠你幫忙了!

  蔣警長看了看手裡的銀票。

  蔣警長:這個么,你不用擔心。白家是個窮訟師,沒錢,不要說一千大洋,就是一百大洋也拿不出來!

  陳士隆:他們家裡的人就不會去借錢?

  蔣警長:這個么,你放心。這年頭,誰肯把錢隨便借人?不過,你呢,還得到局長跟前活動活動,說上幾句,別讓他老是提心弔膽的。有錢能使鬼推磨,家裡人也一樣么!

  陳士隆笑了:我這次花的大洋,比白家的保金要多得多了!這買賣虧了!

  蔣警長:好了,好了,你呢,也別得了便宜就賣乖!你以為人命官司那麼容易擺平?要不是你這位姐夫局長,你再花上十倍的大洋,也未必打得住!

  陳士隆拍拍蔣警長肩膀。

  陳士隆:蔣警長,你放心,我陳士隆心裡有數!來日方長,我一定會在姐夫局長面前給你說話,下次升級提拔,你頭一個!

  蔣警長:多謝舅佬美言了……

  吃晚飯時,秋蓮坐在凳子上,望著桌上的一碗菜泡飯發獃。

  蕊芳:秋蓮姐,菜泡飯要涼了,你多少吃一口,啊?

  秋蓮:我不想吃。

  蕊芳:折騰了一整天,一口不吃怎麼行啊?

  秋蓮:蕊芳,無論如何,明天一定要把阿爸保出來。要不,他真的會沒命的……

  蕊芳:秋蓮姐,你可千萬別說這不吉利的話!阿爸他不會有事的。

  秋蓮:蕊芳,我跟你說實話,有人要想毒死阿爸!

  蕊芳:真的?不會吧?

  秋蓮:你想想,前幾天我們去看阿爸的時候,他還有說有笑,說那些給他栽贓的傢伙也太愚蠢了,栽贓也不栽得周全一些,弄得漏洞百出,不值一駁。他倒要看看,上了法庭,警察局如何能自圓其說?可事隔兩天,蔣警長就通知我們說阿爸病重了,你說蹊蹺不蹊蹺?要生病也沒這麼快,一點徵兆也沒有!今天阿爸悄悄跟我說了,他懷疑是有人給他吃的飯里下了毒!

  蕊芳吃驚地:真的有人下毒?

  秋蓮:所以,我們是一時一刻不能拖了!無論如何,明天必須把阿爸保出來,馬上找有名的醫師會診搶救!

  蕊芳:啊呀,這可真是急死人了!一時間我們上哪兒去弄齊這一千大洋呢?我們已經跑了三四天了,才借了不到五十塊錢,加上今天鬧市口好心人送的,也就是七、八十塊,離一千塊大洋還差得遠著呢!

  秋蓮沉重地說:但阿爸的病,是一天也拖不起了!

  蕊芳:真正急死人了!

  蕊芳:秋蓮姐,家裡要是還有個男人就好了。這麼大的事,我們兩個姑娘家怎麼擔當得起!

  秋蓮:不說沒用的話!不管怎樣,我一定要弄到一千大洋,一定要在明天把阿爸保出來!我就這麼一個親人,阿爸真要死在大牢里,我沒法原諒自己,我的心裡會一輩子不得安寧!

  蕊芳:上哪裡去弄一千大洋啊!

  秋蓮:我再三想過了,就是把房子賣掉,把所有家當全部賣掉,也湊不夠二三百塊。但這總比沒有錢好,沒有別的辦法了,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蕊芳:秋蓮姐,你不知道,今天上午在鬧市口,看到你身上插上賣身草標,我心裡難過啊!

  秋蓮悲苦地:我這身子是父母給的,賣身救父,理所當然……

  蕊芳:秋蓮姐,我們再想想別的辦法……

  秋蓮:蕊芳,我想過一萬遍了,實在沒有別的路啊……

  蕊芳:對了,馮家二少爺他阿爸不是說,叫我們明天去找他,他會給我們想辦法的嗎?

  秋蓮含淚:當然,這也許是一條出路……但街上也有人說,這位馮老爺很有錢,卻是個一毛不拔的吝嗇鬼。他說是這樣說了,但這樣的人說的話能不能作數是不一定的,就是他真的肯了,保不定會提出什麼樣的苛刻條件來呢——

  蕊芳:那你說,他明天會提什麼樣的條件?

  秋蓮: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蟲,我怎麼會知道?

  她想了后決然地說:只要能救阿爸的命,那怕他要的利息再高,給的還債的日子再短,我都會答應的!

  馮家的餐廳里女人們在嚷嚷:來了來了,老爺來了!

  誠浩和胡管家陪著馮老爺走進飯廳。

  大太太、二姨太、三姨太和四姨太一起鬧哄哄地起身迎接。四姨太的懷裡,抱著不足一歲的兒子。各位太太的貼身女僕,都佇立一旁伺候。

  四姨太:啊呀老爺,聽說老爺在前面發脾氣,我們都急死了!在這個家裡,誰敢惹老爺生氣啊?

  馮老爺往太師椅上一坐:哼,不懂事的畜生!……

  大太太:這不是在問你嗎?你就不能好好地說?

  馮老爺看了她一眼:別提了,家門不幸啊,都是些吃裡扒外的東西……

  大太太:你這是說的誰呀?

  誠浩:媽,其實也沒什麼,是二弟年輕不懂事,對阿爸講了幾句沒大沒小的話……

  四姨太:老爺,俗話說,愁傷心、氣傷胃、怒傷肝,老爺是我們馮家的頂樑柱,一大家子,都靠著老爺這棵大樹乘涼呢!老爺要氣傷了身子,那可怎麼得了啊!

  大太太:老爺,算了,算了,兒大不由娘,一人一想法,一人一脾氣,你能管得了那麼多?人啊,就要想得開!跟自己的親生兒子,有什麼氣好生啊!

  馮老爺白了她一眼:哼,你說得倒好聽,他今天養成了這樣的脾氣,還不是你給慣出來的!我——

  四姨太上前一步說:老爺,別生氣了,你看,這裡還有你的一個親生兒子呢!他大了一定會聽老爺的話,老爺叫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說著,她把懷中的兒子遞到老爺馮懷毅面前。

  四姨太:來,乖兒子,笑一笑,給你阿爸消消氣。老爺,你看我們一家,我們幾個姐妹,大家都和和睦睦、親親熱熱的圍在老爺你的身邊,老爺你還有什麼可煩心的事呢?

  她回頭對幾位姨太太說:來來來,我們姐妹都來伺候伺候老爺,把老爺伺候好了,家裡也就太平了!

  二姨太在一旁看著,滿臉鄙夷的神色。

  大太太:是呀,老爺,你消消氣……

  四姨太把兒子往她的女僕菊香手裡一塞,給老爺槌背。

  四姨太見三姨太站著沒動,對她使了個眼色:三姐,幫忙把老爺的寶貝茶壺拿來。

  三姨太溫順地一笑,去桌前端來一把紫砂茶壺。

  在幾位姨太太的簇擁下,馮老爺捧著紫砂茶壺,繃緊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

  小客廳里,胡管家吃驚地說:老爺不是說過,讓我把白家小姐來借錢的事推掉嗎?

  馮老爺:我是這麼說過,那是要堵誠譽這個小畜生的嘴。你也知道,我下午去了鬧市口,街上很多人都勸我幫幫這個白小姐。你說,當著街上那麼多人的面,我怎麼好意思推掉?所以,我給白鴻奎的女兒留了一句話,叫她明天來找我。回來后我反覆地想了想,決定我還是不見她的好,由你出面去和她談。

  胡管家:我?我和她談什麼?

  馮老爺:和她談談生意!

  胡管家:談生意?老爺要我和白先生的女兒談生意?

  馮老爺笑了:不錯,談生意。

  胡管家:白姑娘又不是個生意人,和她談什麼生意啊?

  馮老爺:是的,她本來不是個生意人,但不是生意人有時也會做做生意的,她現在就在做她自己的生意,她要把自己賣了!

  胡管家:老爺是想把她買下來?

  馮老爺:說起來,也真有點感人啊!白姑娘她,要把自己賣了救她父親。也不知白鴻奎前世積了什麼德,修到了這麼一個孝順女兒。我馮懷毅怎麼就沒有這個福氣,盡生了幾個吃裡扒外的東西!

  胡管家:老爺真的要買白姑娘?

  馮老爺:自從五姨太死了,那個房間不是一直空著嗎?白姑娘她來正合適。

  胡管家:老爺,這事行嗎?

  馮老爺:怎麼不行?是不是覺的我老了,不能再娶姨太太了?

  胡管家:不,不是,老爺你還不老。我——

  馮老爺:我自己也沒覺著我老了!你要知道,這可是一件一舉兩得的大好事!我出一千大洋救她父親,這是義舉,揚名全城!我又得了一房姨太太,也不吃虧。面子、裡子,都有了,難道不是一樁好買賣?

  胡管家:老爺說的是,我明白了。

  馮老爺:好了,你這就去找誠浩,叫他明天一早就到錢莊去先支出一千二百大洋交給你。白姑娘來了以後,你就跟她說,一千大洋給她去保父親,餘下的二百呢,讓她給父親治病。還有,你跟白姑娘說,辦嫁妝的錢她就別操心了,我另有安排。老說我馮某人刮皮,我倒要讓那些說我刮皮的人看看,該花錢的時候,我是從來也不含糊的!

  胡管家:是。

  馮老爺:——不要忘了,要叫白姑娘立下契書,按上手印之後,你再把錢付給她。

  胡管家: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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