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揚州結局
明嘉二十五年春
鍾離啻手邊的茶碗終究是沒有動。堂內的眾人都看著他,在等他的答案。鍾離啻想了想,仍舊看著初如雪:「唐大人說並不曾與徐大人商量過,那這兩個家僕所言,是在誹謗大人了?」
他決定繼續審下去,和唐家、祁家沒有什麼關係,只是他覺得這事情該是什麼樣的,就是什麼樣。鍾離啻對此問心無愧,沒有想要偏袒哪家。唐家的人不管是誰,既然當初做了那些事情就應該想到現在的結局。
至於祁家想怎麼樣,鍾離啻並不在意。
唐家看鐘離啻這時竟然還想繼續下去,都有些氣憤,但是鍾離啻又確實是個特殊的存在,他們不敢公然和宗室叫板,只能看著,眼睛都比平日格外大些。
這時,地上的人又開始磕頭,直叫冤枉,說自己沒有說謊。
初如雪皺著眉看著地上的人。
這時,唐家年看著這兩人,嫌惡地瞪一眼:「竟然膽敢污衊知州大人,咆哮公堂,應當立刻掌嘴五十!」
於是堂上的掌刑人上去,果然要給這兩人點厲害了。鍾離啻皺眉,宇文素戟也道:「唐大人,屈打成招可不是您這樣的人該有的風範。」
這時,初如雪卻道:「給些教訓也好。」
鍾離啻看一眼初如雪,明白了她的用意——官府的人再怎樣,也並不是人人得以欺辱的。
於是便有人上去執行。兩人慘叫著,那聲音並不好聽。鍾離啻看見那兩人被打得嘴角出血,眉頭有些皺。他順手拿起桌上的茶碗,將裡面的茶一飲而盡。奉茶童子看著他,本來想提醒他那茶是涼的,但是似乎有些晚。
鍾離啻的那個小動作被初如雪看在眼裡,沒有說話。
「王……爺,草……民,冤……枉……」
行刑完畢,兩人臉腫起了許多,吐字也有些不清。
「打成這個樣子,恐怕有些阻礙審案啊!」
宇文素戟看著那兩人,覺得無辜。這並不是什麼作姦犯科的,只是出來指認了一下,就要受如此刑罰,到底有些重了。
掌刑的那些到底是多年在揚州大獄里的,只拿來水給洗乾淨,又撒些藥粉,看著也並不那麼可怖了。
鍾離啻這時突然有些明白了,看著唐雲,道:「唐大人,這二人受了此等刑罰,卻仍然不肯改口。這可有些難辦啊。」
這時,祁燕然開口了:「王爺所言之事,下官也曾有所耳聞。宇文公子之事前一天,唐大人確是向下官調了一批府兵,說是揚州盜賊增多,特調府兵。往年因為春稻收割時節總有幾個蟊賊,但是在五六月才調兵。」
這話叫唐雲有些難堪了。因為說話的並不是像地上的那兩個一樣的布衣,可以隨意處置。這是揚州府總兵,掌控著江南一帶的府兵調遣,難不成也上去給掌嘴五十?
唐雲這時忙道:「揚州確實出現匪患,下官前去調兵並無不妥。」
「唐大人,您忘了吧,應該還有一個證人沒有來。您是怎麼脅迫杜呦呦為您效力,陪您演的那齣戲?」
唐雲這時不說話了。是了,初如雪換了杜呦呦,那麼她自然是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的。
祁家這次是抓牢了唐家的把柄了。這事情算不得很大,畢竟沒有成功。
但是似乎足夠了。
於是鍾離啻問那些揚州的官員應該怎麼辦,大家都不敢說話了。
「勾結官員,謀害宇文公子,這兩樣,至少應該革職了。」鍾離啻示意祁燕然,於是唐雲被革職,烏紗被摘了下來。
「那麼,既然祁總兵也在此,那祁總兵對揚州稅事,知道多少?」
鍾離啻問祁燕然。
祁燕然於是跪了:「有關揚州鹽稅,下官只知道,唐大人似乎有一本賬,將錯漏的賬記在那裡,並不用官府的賬簿,只挑重要的在普通紙上記了,然後與常賬合起來裝訂,稱為原賬。」
這說的自然是宇文素戟前些天得到的那本「不能作證」的賬簿了。
祁家的人這時對唐家的打擊自然是不可估量的。唐家這些年對祁家的打壓,也算是到極致了。所以這一遭祁家似乎勢在必得了。
這一場「審查」,就這麼結束了。唐雲離開的時候,祁家的人看著並沒有多少興奮,只是看著鍾離啻。
鍾離啻卻總覺得沒有那麼簡單——唐家在江南算是大戶了,這並不是光貪墨這一項就能填滿的。而且唐家的家主唐義算是唐家比較德高望重的人物了,怎麼可能任由自己的兄長在江南這樣胡作非為?
鍾離啻看著這些官員一個個走了,只有他,初如雪和宇文素戟三個人了。
「呃,我是不是也該走了?」
宇文素戟看著自己似乎有些顯眼,於是遁地。
鍾離啻這時起身,走到初如雪身後,慢慢地退著她走了。
兩個人並不說話。鍾離啻低頭看著初如雪烏黑的秀髮,不知道該怎麼說。
於是兩個人慢慢在大街上走。許久初如雪才微啟丹唇:「你方才,沒有吐。」
這是肯定句,並不是嘲諷,鍾離啻聽著帶了些許關心的味道。但是這個話題果然十分尷尬。鍾離啻自幼沒有怎麼見過血腥的場面,所以看見血有些難受,想吐。
「嗯,一盞茶壓住了。」鍾離啻沒有說謊,他不怎麼愛表現出自己很厲害的樣子,尤其在初如雪面前。
自然,在這人面前,似乎鍾離啻也的確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論武功,她的能力自然是沒什麼可說的;論棋藝,孤龍峽谷那日鍾離啻便領教到了;論家世,初如雪有那樣一個強大的先生,那是大淵所有名士都嚮往的人物。
但是鍾離啻卻還是想保護這人,想把這人捧在手心裡,讓她不再被這俗世所擾。雖然現在的鐘離啻並沒有那樣的能力,但是他覺得,總有一天,他會站在她的身旁,與她並肩看著世間,最美的煙花。
「那日,」鍾離啻想了想,道,「是我魯莽了,對不起。」
那是鍾離啻此生第一次對別人說這三個字,也許算不得珍重,但是很有誠意。他是很認真地在道歉的。
但是並不是所有很認真的道歉都會被很認真地對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