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西出金城
轉瞬之間,那五十餘騎便奔得近了。馬上的騎士顯然也看到了山腳下李延昭這一行人,他們也弓箭上弦,刀槍平舉,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當先一騎,身披鐵甲,一桿銀槍橫在鞍上,馬前尚還掛著幾顆猶在滴血的人頭。縱馬而出緊跑幾步,沖著山邊李延昭一行人大聲喝問道:「爾等何人?」
李延昭拱了拱手:「我等只不過是些流民,路過此地,天色已晚便於此歇息。聽聞眾位策馬而來,心中驚懼,深恐賊匪前來劫掠,故在此相距。現今一見,既是誤會,便請眾位軍爺高抬貴手,我等自去,兩不相誤,可否?」
李延昭悄悄問身側弓已半張的曹建:「待會我言射,你便一箭射下他的盔纓,可否?」
曹建眼皮都不抬,答曰:「可。」
那騎士看了看李延昭身後那群衣衫襤褸,猶自緊握著農具的村民,神色稍霽。便道:「既是流民,爾等便自去。」言罷指了指馬前掛的人頭:「胡兒尚且時時掠境,爾等多加小心。」言罷一拱手。便招呼身後人馬,欲繼續行進。
李延昭卻不料自己以為的一場大劫,如此便輕描淡寫便過去了。他心下鬆了一口氣,也是連連拱手:「將軍年輕英武,斬殺胡兒,壯我國威,在下敬佩。」那騎士卻不以為意地揮揮手:「斬殺賊奴,武人本分耳。」言罷帶著手下自去了。
望著那些騎士遠去,眾人神情之間都是鬆了一口氣。許多人已經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李延昭也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身旁的曹建,看得那些騎士遠去,卻已是一頭栽倒在地。李延昭方知原來方才的鎮定自若,竟也是這個年輕的獵戶強裝出來的。心下不由得更是佩服此人。方才那些騎士顯然是久歷戰陣之人,身上的血腥和肅殺之氣便讓人望而生畏。更何況他們剛剛才斬殺了不知哪裡犯境的胡人哨騎,身上武器上猶有廝殺血腥之氣。那種威勢的壓迫下,曹建能撐到方才,已是實屬不易。
歷經方才一場虛驚,眾人將息片刻,隨後互相攙扶著爬上山樑。家人見自家兒郎俱是無事,不由得歡喜萬分。隨之而來卻還有殘留的心有餘悸,方才若不是此間官兵,而是流匪胡兒,眾人多半難以幸免於難。劫后眾人慶幸之餘,卻也再也無心休憩。好在劉仲康看了看天色,卻道此時已是寅卯時分,眾人便起身劈柴燒灶,拆除窩棚了。
天明時分,眾人吃過稀粥,又喝了葯,即將繼續啟程。李延昭將自己昨日和的那塊墨汁泥團拿來一看,見之上呈現著各種干透之後的裂紋,不由得暗嘆一口氣。隨後他取過一張紙,將那泥團掰下一塊來,把剩餘的一大團用布包好,小心翼翼地存放起來,隨後用那一塊泥在紙上畫起來。
那泥團寫畫起來倒也算是流暢,只是為了達到預想的黏合度,李延昭覺得自己摻加的黏土略多,後果就是畫在紙上的顏色比較怪異,看起來又像鐵灰又像泥土的深褐色。然而條件所限,李延昭亦只能將就而為了。
李延昭在紙上畫出附近的山川地貌,包括道路等等一一標註上去。本來地圖這東西應當有個相對精確的測繪,然而逃難途中,李延昭也知絕不可能有這樣的條件,於是他只能自己盡量精確而已了。
李延昭自顧畫著,不注意間二壯已來到身側,他看了半晌,不由得贊道:「李公子果然厲害,做出的這東西居然真能代替毛筆使。」
未幾。劉仲康及二子,還有曹氏兄弟,村中一干青壯都圍過來觀看,眾人都是嘖嘖稱奇。劉仲康看著,不由得兩眼放光。他心道,有了這東西,以後自己便是方便隨時記錄某些事情了,於是向李延昭開口相求贈一些泥塊給他。李延昭毫不猶豫地便掰下一大塊給了劉仲康。劉仲康欣喜不已,也不知道從哪找來了一塊布,亦是小心翼翼地將那泥塊包起,細心地收好。回頭來看了看李延昭紙上畫的東西,百般不解下,便開口問道:「小友,你畫的這,卻是什麼?」
李延昭笑答曰:「地圖。」言罷耐心地向眾人解釋了圖上的一乾地貌,包括山川,河流,道路,集鎮,等等。經過李延昭的一番耐心解釋,眾人都是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二壯聽了半天,似懂非懂間提出了另一個問題:「李公子畫了這幅地圖,卻是要做什麼用呢?」
李延昭聽得這番疑問,神色不由得凝重了許多。他緩緩站起身,四顧凝視眾人,面色鄭重地道:「我們今天迫於兵禍,迫於大亂,不得不背井離鄉,離開世代生活的土地,前往涼州避難。然而到了涼州,我們難道就能一直偏安那一隅嗎?在此亂世之中,沒有哪片土地是能夠永遠保持安定的,若想親人生活安定,能吃飽穿暖,不遭兵禍以及胡人的奴役、壓迫和屠戮,就唯有憑藉強大的武力,來平定這個亂世,平定了亂世,你我以及天下百姓才能過上安定富足的生活,才能不用橫遭兵禍之後便被壓迫奴役,乃至背井離鄉去避難。」
頓了頓,他又說道:「若要興義師,平天下,空有一腔熱血或是個人武勇,那是遠遠不夠的。唯有備糧草,厲兵甲,練士卒,選將吏,堪地形。而後王師一出,便須取勝,如此一來,或許千百戰後,天下方得安寧太平。而若要取勝,這小小一圖之中所畫地形,便是重中之重了。」
眾人聽了李延昭這一席話,都是慨嘆不已。劉仲康更是贊道:「初時,一見小友,老夫便知此非常人。便是在逃難途中亦是胸懷平天下之志,心中自有韜略,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李延昭卻是連道不敢,向劉仲康一拱手,道:「借老丈吉言,某來此間,已是無依無靠,然則深知偏安一隅亦非自存之道。路途見得種種慘象,某便立下此心愿,惟願天下太平,百姓安樂,倉廩富足。僅此而已。」憋了許多天,此刻在眾人面前言明了心中所願,李延昭頓感四肢百骸都暢快不已。
李延昭的一席話,也在此間眾人中,種下了一顆顆種子,一顆顆心繫家國,安定天下的種子。眾人對這番話紛紛嘆服不已,在一片讚歎聲中,眾人遂又踏上了路途。
眾人又行得十餘日,前方探路青壯回報已至金城郡,眾人俱是一片歡呼。歷經千辛萬苦,跋涉千里,一月有餘,眾人終於就要到達了。到達那片沒有戰亂硝煙的凈土。很多人都是激動地大笑,抑或是大哭。長久以來的壓抑和擔驚受怕俱在這一刻發泄得煙消雲散。
算算路程,過了金城大約還要渡過黃河,看眾人的勁頭,李延昭覺得這一條大河在眼前這些忘乎所以的人面前根本就不是問題。
日落之後,眾人繞行到了金城郡附近的黃河渡口。此處算是黃河上游,水流還是比較湍急的。然而前去探路的青壯找到的這片渡口地勢相對平坦,河面也要寬於前後的河道。是河流沖刷而成的天然渡口。此時渡口上還有幾條船,個個都點著油燈。劉仲康長子劉季文前去與幾個船夫交涉了一番,以一千錢的價格談妥,之後眾人紛紛上船。船夫們搖著櫓,緩緩向河對岸擺渡而去。
眾人攜帶的糧食已基本吃盡,在此時擺渡之時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煩。然而牛車卻是不好渡。劉仲康當機立斷,留下一輛牛車載運剩餘的一點點糧食以及工具,其餘的牛車放開套著的牛,便放在渡口留給那幾個船夫了。幾頭牛被牽上船渡過了渡口。
一月多的提心弔膽,一月多的旅途勞頓。當雙腳終於踏上了涼州的土地的時候,李延昭不由得感慨萬千。到涼州,對自己作為穿越者來說也好,自己作為浩瀚宇宙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個體也好,都是一個新的篇章。自己究竟能否在這片亂世中的凈土上,翻開新的篇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