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兵營軍規
回帳中拿了碗筷準備去伙房的諸人趕到之時,卻是正好目睹了李延昭被五花大綁押走的情形,眾人均是驚愕不已。
龐司馬押走了李延昭,又令人將場中二人一併架走。又指了幾位場中圍觀軍士,令其跟隨,便領著一干人等行至中軍,將李延昭押至帳中,私鬥受傷的兩人一併架往帳中。卻是令幾名圍觀軍士候在帳外,他自去問話。
三人在帳中跪倒,那宋小虎猶用手捂著腹部,弓著腰彷彿一隻大蝦米,面色痛苦不已。
龐司馬在帳外問話的聲音卻是傳過來,三人俱是豎起耳朵細聽。
「爾等速與本將細說,今日究竟是何事。若有包庇隱瞞,軍法從事!」這中氣十足的喝問一出,被問話的眾人都是應諾。
「你來講。」龐司馬大手一指。一名士卒諾諾應是,想了片刻隨即道:「方才開飯前,同營的張馳撞掉了宋小虎的碗,宋小虎便惱怒打了張馳,還喊張馳賠他五百錢。然後,然後那個馬倌頭頭,就走來斥責了宋小虎幾句,言道都是軍中兄弟袍澤,即使他撞了你,打碎了你的碗,然而他好言道歉又願意賠償,你如此毆打侮辱他,卻是欺人太甚。於是宋小虎惱怒之下,便讓那馬倌頭頭替張馳賠錢。那馬倌頭頭卻道,你那隻粗瓷大碗,充其量不過十文錢,我替別人賠給你碗錢可以,但是你休想藉機詐財。宋小虎不依,便一拳向那馬倌頭頭打去,結果馬倌頭頭拳對拳硬碰硬。打得宋小虎直是呼痛。而後宋小虎不依不饒,還是欲對那馬倌頭頭毆打不休,然而那馬倌頭頭卻甚是厲害,直將宋小虎打得趴在地上,呼痛不止。然後,宋小虎一怒之下,便抽出刀劈向那馬倌頭頭。那馬倌頭頭神勇無匹,硬是奪下刀還將宋小虎打翻在地。再然後,司馬大人就來了。」
龐司馬聽得這一番敘述,頓時皺眉不已。然後他舉目望向四周軍士:「此話可是屬實?」
眾軍士皆答:「回稟司馬大人,句句是實。」
帳中跪著的宋小虎聽得此言,已是渾身戰慄。此時此刻,彷彿肚子上的感覺已不再那麼痛了。
龐司馬掀開帳簾,大步走入帳中,停下腳步冷冷地望了三人一眼。望向宋小虎時,宋小虎渾身抖著,已勢如篩糠。龐司馬卻是不理,自顧走到帥帳几案后。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
李延昭微微側過頭,向一旁的宋小虎看去,他跪伏在地,定定地看著李延昭,面上已滿是哀求之色。
「大膽!大膽!你好大膽!」龐司馬連呼大膽,面色震怒不已。他指著宋小虎:「宋小虎!本司馬且問你!軍中公然持械私鬥,你可知依軍規該當何罪?」
宋小虎跪伏於地。面色冷汗已涔涔而下,涕淚橫流。
「完了,完了,吾命休矣……」他在心中暗道。倘若不從軍,他根本不會把一介小小的軍司馬放在眼裡。然而祖輩父輩長於軍伍,將他塞到這廣武軍之中混資歷,以便混下些許軍功,便將他升為將吏,調離廣武。畢竟廣武出於涼州出隴西的邊境之上。雖然此時隴西尚在原晉王部下陳安手中,然而此時天下風雲變幻,誰也不敢肯定劉趙將來不會吞併隴西。待到那時,劉趙若有劍指涼州之意,廣武便是首當其衝。
雖然宋小虎也知憑自己是宋氏子弟,龐司馬若殺他,龐司馬自己亦是討不了好,然而俗話說現官不如現管。他此刻觸犯了軍律,犯的又是足夠殺頭的重罪。龐司馬依律將他斬了,任何人都絕不會有異議。即便日後宋氏的報復來臨,他本人的腦袋已不知道掛在旗杆上示眾多久了。如此一來,即使宋家能將龐司馬去職,抑或為自己報仇將其殺掉,又濟得什麼事呢?
宋小虎感到深深的絕望。自己一腔壯志未籌,居然就要死在這時了。他抬頭,面上涕淚橫流。龐司馬見之,眼中現出甚是厭惡的神色。揮了揮手,對帳外道:「來人,拖出去!」
「慢著!」正當兩個鐵甲銳士進來一左一右挾住宋小虎,欲將他拖出去之時,眾人都不曾料到,跪在帳中被五花大綁的李延昭卻突然開了口。
龐司馬看向李延昭,面上卻厲色更甚:「汝卻有何異議?速速道來!」
李延昭對著上首的龐司馬微微一躬身,道:「方才司馬在帳外詢問之時,旁者軍士有一事所言不實。」此言一出,四座皆驚。龐司馬眼中忽然猶疑不定起來。厲聲質問道:「哪裡不實?你便從實招來!」
「是。」李延昭緩緩道,「雖然宋小虎因小事與小人私鬥結怨,然而小人卻不能眼看著他承受不白之冤。此事起因確實不錯,然而宋小虎在與小人打鬥之時,卻是不曾拔刀劈砍。乃是因為其連連被小人重擊,心中惱怒,故取下帶鞘的刀,欲借用刀鞘長度之優來擊打小人。然而連連被小人擊打,致其疼痛難忍,故動作遲緩,卻是輕易被小人化解。爭鬥之中刀滑出刀鞘落於地上。圍觀軍士精神緊張,怕是難免有誤解。此是事實,請司馬大人明鑒。」言畢李延昭不動聲色地偏了偏頭,對著另一側跪伏於地,卻正在看著他的張馳悄悄地使了使眼色。
軍中對私鬥雖然比較忌諱,尤其公然持械私鬥,更是斬首示眾的重罪。然而持出鞘開鋒的兵刃砍人,和持未出鞘的刀劍打人,卻是兩個性質的事情了。上首的龐司馬神情更加猶疑不定起來。他看了看即將被拖出帳的宋小虎,此時宋小虎彷彿即將溺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臉上絕望之色已去,又泛出生機與活力。下方的李延昭被五花大綁著,卻是一臉正氣,一副大義凜然的神色。再看向旁邊,趴跪在地的張馳亦是一副猶疑的神色。龐司馬開口詢問張馳:「馬倌所講可是實情?」
張馳跪伏下去:「確系實情。」雖然他不知道李延昭是何用意。然而既然李延昭替他出頭,那麼他所想所做便應該是有道理的吧。
龐司馬又將帳外方才詢問的諸軍士叫進來:「馬倌說爾等所言不實,爾等有什麼話講?」
諸軍士方才在帳外俱是聽聞李延昭所言,此時亦都是驚疑,然而幾人卻一同跪下,方才回答司馬問話那名軍士跪地抱拳道:「司馬大人,小人也未敢妄言是非,方才所講過程,確系小人親眼所見。」
李延昭卻回身對那軍士道:「足下站在人群中,會有前方的人時不時地遮擋視線。目力所不能及之時,難免會有些變化卻被漏看過去。方才場中經歷了一切事情的便是我三人,眾人之間,互相遮擋,管中窺豹,斷章取義之事亦是不免。卻是獨我三人所講最近事實。」言罷他回頭望向上首的龐司馬:「請司馬明察。宋小虎此人欺凌袍澤,詐取錢財,公然私鬥,端得是可惡萬分。然而罪不至死,小人雖對其人深惡之,然卻亦不能令此人蒙冤而死。故小人斗膽請司馬大人慎重量刑。」
李延昭見得上首的龐司馬右手撫須。眼看得他撫得愈發急促用力,李延昭都莫名擔憂他會將鬍鬚扯下來。
半晌之後,龐司馬猛地一拍桌子:「宋小虎欺凌袍澤,公然私鬥,拖下去打二十軍棍!馬倌李延昭,雖出於義憤,意欲制止宋小虎欺凌袍澤,然而亦是參與公然私鬥,著即拖下去,打十軍棍。張馳免於處罰。來人,拖出去,執行!」
霎時一片甲葉鏗鏘聲響起,一干鐵甲銳士將二人拖出司馬大帳,便找了塊空地將二人放置於地。兩名銳士取過水火大棍揚起來便開打。
李延昭前世里屁股挨打的經歷豐富,倒也是積累了些許應對的經驗:諸如挨打時綳起臀部,收緊的肌肉硬邦邦的,能有效應對硬物的擊打,相對的,痛感也不那麼強烈。然而此間銳士臂力非凡,所持亦是成人小臂粗細的水火大棍,一棍下來也是非同小可。李延昭頓時覺得一棍一棍之間的間隙彷彿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這些鐵甲銳士都是軍伍之中混跡多年的老卒悍卒,一棍一棍打得又准又狠,連著幾棍子都是奔著同一個點而去。便是任李延昭再硬氣亦是吃不消。他咬緊牙關,誓將這十軍棍挺下來。腦海中強迫自己去想一些其它的事情,如此一來,打在身上的軍棍倒也似乎是沒那麼痛了。
另一邊領受了二十軍棍的宋小虎此時卻是不住地慘嚎起來。李延昭聽聞那邊一聲高過一聲,還暗合音律的高亢嚎叫。不由得噗嗤笑出了聲。然而在他這一笑的功夫間。身後執行的那鐵甲銳卒又是一棒子凌空而下。卻打得李延昭措手不及,低低呼了聲痛。
隨後又等了很久,軍棍卻已不再落下。李延昭疑惑之下,回頭看那銳卒。他已在旁持棍而立,猶自喘了幾口氣。
看到李延昭回頭看過來。那銳卒亦是沖他翹了翹大拇指,言道:「好一個硬氣的馬倌!」
李延昭卻是強自笑了笑,對那老卒拱拱手:「多謝袍澤手下留情。」雖然他感覺那老卒一下下打得倒是起勁,卻絲毫沒有幾分留情的意思。
那銳卒卻是一驚,然後拱手道:「例行公事,還望莫怪。」
「不怪不怪,要怪,只怪余咎由自取。」李延昭連連擺手。倒是看得那銳卒不由得對他好感頓生。
不久之後,旁邊的周小虎也領完了他那一份二十軍棍。那高亢的嚎叫聲才慢慢弱了下去。被罰軍棍的兩人俱是俯卧在地,喘著粗氣。
不久之後,那宋小虎呻吟完畢,自顧回頭望向李延昭。方才在龐司馬帳中,宋小虎覺得自己已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全賴身旁這個往日自己看不起的馬倌出言相救。宋小虎不由得對他增添了幾分好感,而自己曾自信於自己的武藝,亦是被這個自己曾經看不起的馬倌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相對的,往日的輕視已是絲毫不見。
「馬倌……大人」宋小虎不知如何稱呼李延昭,喊出馬倌,又覺不妥。遂不倫不類地在馬倌後面加了個「大人」,倒更顯得不倫不類了。
「大人不敢當。余姓李。汝喚我作『李馬倌』便好。」李延昭卻是一副不計前嫌的姿態:「今日教訓,往汝引以為戒。日後不可欺凌軍中袍澤。若有下次,余便不再幫你了,好自為之吧。」
宋小虎一邊揉著屁股,一邊連聲稱是。對李延昭道:「李馬倌救命之恩,在下永銘於心。」
李延昭道:「若不是你欺凌軍中袍澤,何來今日之事?切記,切記!」
話音未落,李延昭卻聽到背後風聲,忙側身回頭一看,卻見曹建、牛二壯等人已是奔到近前。
「什長!」眾人俱是驚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