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隴西卒長
趙軍大隊撤出戰場之後,零星的抵抗也漸漸歸於沉寂。涼州兵不管是放下武器者還是負隅頑抗者,皆是依令斬殺。在韓寧這道不留俘虜的軍令下,即使此刻還在掙扎的趙軍兵卒,下一刻也會變為倒在地上鮮血長流的屍體。
戰鬥基本已結束。涼州精銳們開始打著火把,在漸漸深沉的夜色下打掃起戰場來。李延昭見狀,便向谷中派出了一隊哨騎,充當大軍警戒。不到半個時辰后,那隊哨騎便遣人回來傳話,殘餘的趙軍,已是遠遁出谷,逃到距金城郡二十里以外。匈奴領將收拾殘卒,已在伐木立寨。
得到消息的李延昭,當即便將此消息彙報給左都護韓寧。韓寧望著漸深的夜色,卻是嘆了口氣。幽幽道:「此時天色已過晚。夜戰不易,便不再出擊了吧。」
李延昭自己當然是認為此乃勇追窮寇的大好時機。然而他也知這時代統兵,夜戰實非不易。各部之間的組織調度就是大問題,更何況夜戰條件下,是根本看不到令旗,只能憑金鼓之聲進行指揮。而夜間混戰,敵我之間犬牙交錯,也根本不能很直觀地向指揮官展示戰場戰況。
因此韓寧放棄在夜幕降臨之後,對敵軍殘部進行追擊,可以說也是一個明智之舉。
然而李延昭心念細轉,依然決定即使主將韓寧決定不出擊,也萬不能讓敗逃的趙軍殘卒過得那麼舒服。於是他上前抱拳向韓寧請命:「此時趙軍新敗,沒有根基,立足未穩。我等即使不出擊予以殲滅,也可趁其尚未立足之機,對其部進行襲擾,使其疲於奔命。末將特請都護允我率部前去襲擾,以疲敵之兵。」
韓寧聞言,右手捏著下巴思慮一番,而後問道:「你部可偵知敵軍后隊處於何方?」
「卑職麾下哨騎已探明,敵軍后隊約萬餘人,以氐羌武士為主。在百里之外依山紮營。我部哨騎仍是在對其進行監視,若其有所異動,必會得報。」
韓寧聞言,卻是點點頭,而後道:「既是如此,你部便自行前去。切記萬勿貪功冒進。敵軍前鋒雖受小挫,然而其主力尚在,並非你部在一朝一夕間可定。」
李延昭垂下頭,抱拳淡淡道:「都護叮囑,末將謹記於心。」言罷便轉身回去聚攏己方騎卒,並找來軍中司馬,要了些銅鑼號鼓等物。竹哨這種東西也是人手一個,俱用繩子穿起,掛在各個騎卒的脖頸上。
李延昭又遣一什人,前去北岸大營中,將本部的輪替戰馬趕來至此。方才谷口鏖戰之時,李延昭部透陣出入,數番血戰,馬匹早已是疲憊不堪。此時若仍勉強馭使這些馬匹,顯然並不能夠持久。
趁著短暫的閑暇時,李延昭將部下騎卒們集中起來,而後由各隊隊率,以及各什什長進行點數,得出的傷亡情況卻是令他大吃一驚。
點數完畢,現今三個百人隊中,已是不足兩百六十人。加上前去監視兩部趙軍,以及分散派出去警戒的哨騎之外,也不過兩百八十人左右。其中還有不少騎卒是帶輕傷作戰。騎營如今滿編三百六十人,這一仗下來,陣亡或是重傷的本部騎卒,便接近百人。
雖然李延昭在校場上,費勁心力地督促各部士卒加緊操練,然而如今卻還是有如此多的騎卒陣亡在這戰場上。不由得令李延昭頓感心痛不已。廣武騎卒缺乏戰陣磨鍊的弱點,也在此處顯露無疑。
正在深思中的李延昭,卻見一支服色迥異的數十騎卒緩緩向他這邊行來,不由一愣,隨即凝神細觀之下,卻發現這支騎卒,乃是先前包圍圈中所救出的隴西騎卒。
待戰事甫一結束,李延昭已是遣兩名騎卒將受傷昏迷的馮定送往廣武郡進行醫治,考慮到天色漸晚,城門當已關閉,李延昭還特地去軍中司馬那裡借來了筆墨,然後寫好文書,又去請到了都護韓寧的將印。
這一切,都是看在隴西騎卒們的眼裡。李延昭之前違令出戰,果斷地衝擊趙軍步卒與匈奴騎卒的包圍圈,奮勇將他們這些殘部以及馮定從危如累卵中解救出來,他們也是早已從身畔的涼州騎卒那裡有所耳聞。
因此,這些隴西騎卒,如今對李延昭可說皆是懷著感恩之心。若無此人拚死相救,遲上半刻的話,自己這些僅余的人,也都是得葬身亂軍之中。更不用說將軍馮定,幾乎必死。
那群隴西騎卒,此時在當中一位將佐帶領之下,策馬緩緩行至李延昭及廣武騎卒身前,而後那將佐翻身下馬,一干隴西騎卒也是跟著翻身下馬,二十餘人俱是抱拳叩地,領頭將佐恭敬道:「隴西軍馮將軍率下百人長陶恆,率下隴西騎卒二十六人,願為李將軍驅使!」
那陶恆話音方落,身後二十餘騎卒已是一齊言道:「願為李將軍驅使!」他們的聲音雖然不甚大,然而話語之間,卻透露出一種不可置否的堅定。這種堅決的態度,卻使得始料未及的李延昭一陣慌亂。
李延昭翻身下馬,趕忙上前扶起陶恆,而後聲音平靜道:「隴上健兒們投奔至此,卻強令你等苦戰竟日,本非我等所願,然而情勢如此,實乃迫不得已。請陶百人長見諒。如今你等人困馬乏,本將怎能再行驅使?請陶百人長帶麾下兄弟們自去修整吧。」
李延昭直言不願令這些苦戰竟日的士卒們再隨自己前去奔波勞累,此時聽在陶恆耳中,卻是更添感動,剛才被李延昭扶起,此時他卻又是抱拳叩地:「方才我等已請來韓都護將令。都護准我等劃歸李將軍率下,隨將軍前往。還請將軍切莫相棄!」
李延昭聽得陶恆態度堅決,請戰之心表露無遺,心下喟嘆一聲,也不再強令這些隴西騎卒前去休息,奮力將陶恆扶起后,李延昭便道:「陶百人長且稍待,我已令部下們前去驅馬前來,壯士們且稍歇片刻,待得我等換馬之後,再前出而去。」
陶恆聞言,知李延昭已准他們與廣武騎卒一同前出襲擾趙軍,心下大喜,連忙又是謝道:「將軍高義。承蒙將軍不棄,我等願為前驅,奮力死戰!」陶恆此時心情既驚且喜,因而說出的話也是擲地有聲,鏗鏘有力。
李延昭聞言,卻是笑道:「陶百人長不必心急,我等此去,非為尋趙軍拚死廝殺,且聽我與你慢慢道來。」
攬著陶恆的肩膀走到一旁,李延昭卻是隨後轉頭向陣中道:「劉季武,令手下弟兄們拿點乾糧和水來,讓陶百人長麾下弟兄們飽餐一頓!」
陶恆本來便欲向李延昭提出這點小小的要求,隴西卒們昨日便已糧盡,又血戰日久,撐到此時,都已是強弩之末。如若再無食糧,恐怕就要支撐不住。此時聞李延昭下令,便見騎卒隊中一劍眉星目的將佐轉身下令。隨著他的命令,身邊一幫騎卒紛紛解下拴在腰間,或是斜挎在肩上的乾糧袋。
不久之後,在一旁的隴西騎卒們人人都分得了一份分量很足的乾糧。涼州騎卒們還紛紛解下腰間自己的水袋,遞給他們。陶恆也分得了一份,此時,他手中正一邊抱著干硬的胡餅大口大口地啃著,一邊咀嚼幾下,便將李延昭遞過來的水壺湊到嘴邊大口灌下去。
望著陶恆坐在地上狼吞虎咽,只塞得兩個腮幫子都高高鼓起,而後喝著水奮力咀嚼吞咽的景象,李延昭不由得會心一笑,而後往陶恆面前稍微挪了挪,道:「陶百人長不必心急,且慢慢吃。」
陶恆一邊吞咽著胡餅,嘴中一邊發出含糊不清的嗯嗯聲,而後他又用沾滿泥土與乾涸血跡的右手探到乾糧袋中,抓取了一把炒黃豆塞到嘴中,而後就著李延昭的水囊,咀嚼幾下,發出一陣咯嘣咯嘣的響聲,又將水囊湊到嘴邊,灌了下去,隨著他喉頭的一陣上下滾動,將水壺拿開的陶恆,用滿是泥土和血跡的右手抹了抹嘴,而後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