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蘇撫之議
崔陽去了郡府,四天後,便帶著辛太守的回信返回縣城。與之同行的還有另一個人,當見到這個人之後,李延炤不由得也是大吃一驚。不是別人,正是如今出任廣武軍百人將的蘇氏小郎君蘇撫。
「你怎麼來了!」李延炤在縣府之中,對著宛如空降一般到了他面前的蘇撫大發感慨。蘇撫如今也是一身戎裝,較之先前在永登縣見到的那副醉酒之後放浪形骸的模樣,已是判若雲泥。
蘇撫輕笑一陣:「李司馬莫不是不許我來?若是如此,我走便是。」言罷作勢轉身欲走。
「哪裡哪裡。」李延炤也覺自己方才失言,忙道:「蘇兄前來,李某高興還來不及。只是乍然相見,心中頗有幾分驚訝罷了。絕無不歡迎蘇兄的意思。」
聽得李延炤這麼說,蘇撫才回過頭來道:「聽聞崔什長帶著府君給李司馬的回信,我便去向龐督請了幾日假,而後便隨崔什長一同前來。不過是聽聞李司馬最近有些難事,故而前來為司馬建言解惑罷了。」
李延炤見蘇撫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樣,估計他也是在郡中聽到了什麼風聲,此時言道為李延炤建言解惑,鬼知道他心裡揣著什麼鬼主意!
不過李延炤卻真想聽一聽他能出什麼主意。一方面若是他所言合用,自己倒也可以考慮。畢竟目前這種情況,對他來說簡直是無以為繼。然而蘇撫倘若是想利用自己的協助來達到他自己的某種目的,李延炤也絕對會斷然拒絕。他還沒有替別人火中取栗,讓別人來坐享其成的習慣。
崔陽看著兩人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便告了聲罪,退下了。蘇撫便拽著李延炤,領他來到縣府院中一旁僻靜角落的石桌旁。兩人分別坐定。蘇撫看著李延炤,道:「來之前我曾去永登,堂妹還問起你近況。不過我幾乎一無所知……」
聽聞蘇撫說起蘇宛雲,李延炤面色一滯。不過沒過多久便恢復如常道:「令妹可還好?之前有幸聽令妹撫琴高歌,我倒是倍感榮幸。只是如今公務繁忙,卻也無緣再見。」
蘇撫眼神有異,看著李延炤道:「尚好,尚好。不過也是牽挂司馬,讓我問候一句。」言罷蘇撫便乾笑了一陣,直笑的李延炤脊背發麻。
「行了,說正事吧。」李延炤卻也是乾脆地打斷了這種邊邊角角的不相干話題。對於蘇宛雲,他雖然多有好感,然而兩人身份相差巨大。她不管怎麼說都算是士族千金。萬萬不是李延炤這種流民出身的寒傖武人可以進望。
蘇撫家道中落,流離在外,小命都差點丟在隴西。對於士庶之別早就沒有那般看重。不過蘇小娘子嫁娶之事,主要還是得看蘇玄的意思。李延炤覺得以蘇玄的脾性,若是他對蘇宛雲有那層想法的話,也恐怕是真的難以修成正果。
既然無望,李延炤也知道收斂自己心緒。眼下的事務那麼多,倒也顧不上去心猿意馬。隨時將精力轉移到眼前將要進行的這些事務之上,算是一個好方法。至少沒有那麼多空餘的心思去想那些不切實際的事情。
蘇撫神神秘秘地湊近李延炤:「我知你最近為軍中事奔忙,財貨或是有缺。思前想後,不妨各出一部騎卒,渡河前往隴西,襲擊劉趙各郡縣中押送糧草財貨的運輸隊,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延炤聽聞蘇撫這一膽大包天的想法,差點一屁股跌坐在地。他仔細地觀察了一番蘇撫的神色,才確定這位小郎君不是信口開河。然而若是如此行事,卻是牽扯巨大,饒是李延炤這種無法無天之徒,也不敢輕易拍板。
「蘇百人將這等謀划,府君知否?」李延炤出言問道。在他的認知中,要做這件事倒是沒有什麼不可。只是辛太守對於此事的態度,令他覺得至關重要。
「我與府君私下計議一番。如今郡中錢糧財貨也是頗為緊張。府君意見,此事須得從長計議,不過若要如此,當要謹慎為之。我自認為,可將我們二部騎卒整合一番,擇其精銳。各自化裝成馬匪,各帶乾糧前去襲擾隴上。劉趙騎兵雖頗為強悍,然而卻只駐紮在關中。隴西地區各郡縣,仍是由隴上本地豪族所治理。即使有一二匈奴騎卒駐紮,我等來去如風,神出鬼沒,務必使其無跡可尋……」
聽聞蘇小郎君這番天才般的計劃,李延炤卻是無話可說。他始終想通過正常渠道來解決目前他所遇到的這些難題,卻從沒有過如此膽大的想法。想想也是自己的思維被局囿了。蘇小郎君先前率領著家兵部曲,在武功那種匈奴人的眼皮子底下,做這種殺人越貨的勾當,還幹得不亦樂乎,也無怪他會生出這種近乎絕妙的主意。
「若是如此,前往隴西的騎卒,不可再攜帶任何能使其軍卒身份暴露的物件。軍中武器也不能再用。回頭我令工坊中打造一批兵器,回頭裝配給這些騎卒吧。」李延炤想了想,在蘇撫的計劃之中,又補上了一些細節方面的問題。
李延炤同意了蘇撫這一提議,一方面是辛太守對此事表示了支持。另一方面則是他也希望通過以戰代練,促使自己手下這些騎卒們快速成長起來。畢竟在他的認識之中,輕騎兵存在的意義就是做這些近乎偷雞摸狗的勾當。兩軍若是對壘相持,皆無法在正面取得壓倒性的優勢,那麼輕騎兵便是打開局面的法寶。
偷襲、斷糧道。以此來打擊敵軍的士氣,並通過積小勝為大勝的舉措,最終改變整個戰役的態勢。除了輕騎兵具備這樣的能力之外,哪還有其他兵種能夠做到這一點?
讓麾下士卒化裝成為馬匪,前去襲擾劉趙那些運輸隊,完全可以使遂行此事的那些騎卒們得到鍛煉。在今後的戰場上,這支騎兵便會成為舉足輕重的力量。
不過在做這件事之前,對即將開展攻擊的地區進行偵察,也是應有之義。不光是哨騎開圖,李延炤之前想到組建一支專業的間諜探子隊伍,也適時應當被提上日程了。
這些探子必須深入敵境中的每一個郡縣據點,並回報在其中的敵軍數量,城防以及治安情況。條件成熟的時候,還可以策反敵軍將領,甚至作為內應,來攻取敵方據點。可以說,要是有這樣一支強大力量的協助,日後進行許多事情,都會取到事半功倍之效。
「目前正值冬日,想必劉趙各郡縣往來之間,也不會有多少油水。」李延炤沉聲道:「不妨趁著這兩個多月的時間,派出哨騎前去將隴西各郡縣的基本情形摸排清楚,而後來年春再視情況而定。」
蘇撫拍著手,道:「這樣最好。我在軍中也聽聞李司馬所部最擅深入偵哨。偵察隴西之事,便委託司馬部下了。我回去當面稟府君,郡城之中如今也可出產兵甲,便讓工坊中多製造些武器,回頭髮給騎卒們使用。」
兩人議定畢,各自都是鬆了口氣。李延炤又去縣府堂中,喊過正在愁眉苦臉地書寫文書的秦大勇,讓其前去市場上置辦酒菜。秦大勇聞言如蒙大赦,三步並作兩步地便向外衝去,李延炤高喊了幾聲才將他喊住,而後掏出一個錢袋丟給他。
秦大勇飛奔出縣府,李延炤卻是搖著頭,對仍坐在石桌后的蘇撫道:「這些人,戰場上拿著刀要別人命,喊他們坐下來拿筆,就彷彿是要他們的命……想要培養幾個文武全才,還真的是不易啊……」
蘇撫聞言也是輕笑道:「難得李司馬還有這等想法。這些軍中粗漢,被發來拿筆寫文書,確實是難為他們了。不過將來軍中確實也應當多多任用些文武全才。就我那些家兵部曲,砍起腦袋來一個賽一個,不過叫他們統計一下戰果,連腦袋都數不清楚,最後還得我親自勘驗……」
兩人閑談了一會,各自說了些軍中之事。李延炤念起廣武軍舊事,不由想起一個人,便問蘇撫道:「曹建如今如何?我之前貶來令居,曹建念及家人,不願同來,我便令他留在廣武,好生操持軍務……」
「曹建?就是那個策馬飛奔,還能開弓放箭連射連中的騎將?」
「對,曹建從軍之前是獵戶。軍中士卒使弓,能中五十步已是奇人。而曹建卻能在七十步上,發五中四,十中八九。想當初我率部前往隴西哨騎,半夜遭逢狼群,正是曹建一手神技,方才使我等化險為夷,免於葬身狼吻……」
蘇撫聞言卻是嘆了口氣:「自我入營之後,見曹建境況簡直一日不如一日。先是任騎卒百人長,後來因頂撞龐督,便被發配去郡中,做了城門侯。如今守著郡城南門,倒也算是個閑差。只是曹建心中不服,常常飲酒,恣意放縱。府君知之,也多有不滿。只是惜才,方才對其所謂視而不見……」
頓了頓,蘇撫又不無感慨地說道:「人常言世間一物降一物,我本來不信,見到曹建如此,方才知曉此話不假。曹建如此高傲,行事衝動妄為,卻獨獨對司馬言聽計從,當真是一樁奇事……」
李延炤聽蘇撫所言,心中卻不免有些沉重。沉吟半晌方才抬頭道:「百人將有所不知,我與曹建初識,他那時只是個獵戶,便敢殺官造反。官府出動數百兵卒搜山捉拿他。幸得他是獵戶,我等一起抄小路避開了那幫官兵。他脾性如此倔強,落到今日這步田地,雖是不該,卻也難免有咎由自取之嫌……」
「不過還請蘇兄看在我等交情之上,回郡府之後向府君美言幾句,將曹建調來令居,在令居縣兵中任職,蘇兄可否應我?」
蘇撫笑了笑,道:「曹建本就並非好相與之人,我之所以替他惋惜,也是愛他之才。既然他能在李司馬手下安分守己,並為司馬帶好手下軍卒,我又有何不可呢?我返回郡城之後,便去找府君說說,若是府君同意,自然會發下調令,將曹建調至司馬麾下……」
「既是如此,便多謝蘇兄成全……」李延炤心中倒也頗感寬慰,向蘇撫抱拳笑言道。
兩人談話間,秦大勇已是去而復返。手中還提著兩壇酒,還有一堆荷葉包著的吃食。進來便直奔兩人坐著的石桌之前,將那些東西一股腦兒地放下,而後將錢袋遞還給李延炤。李延炤摸著癟下去的錢袋,而後塞回懷中,右手招了招,便喚秦大勇坐下一起吃。
秦大勇看看蘇撫,見蘇撫也是笑著喊他一起吃,當下便咧開嘴大樂著坐下,坐下之後才發現缺少碗筷,於是又上趕著轉身前去伙房中拿了碗筷奔回來,分別擺在幾人面前,而後拍開壇口的泥封,將壇中酒分別給三隻碗滿上。
李延炤端起酒碗,而後與蘇撫碰了一下,兩人一仰脖就幹了下去。秦大勇也不甘落後,連忙端起酒碗,也是一飲而盡。
蘇撫放下碗,感嘆道:「自打進了軍中,蘇某便再沒沾過酒。司馬今日盛情相邀,我也倍感榮幸。」
李延炤哈哈大笑:「想來此番回營,要想再沾酒,就不知何年何月了。且在我這裡喝個痛快便罷!」
蘇撫聞言,也是笑著道:「平生最愛與痛快人痛飲。司馬倒也真是對了蘇某的脾胃!」
月光下,三人在縣府院中,一碗一碗地干著碗中酒水。
而在營中,周興為首的那一百餘名士卒,此時正在校場上倒成一片。這連日來的刻苦操練,幾乎讓他們每個人都脫了一層皮。士卒之中自然也不乏怨聲載道。不過一則周興作為軍中將佐,親力親為地同他們一起操練;二來那位一言不合就砍頭的李司馬,也早就成為他們心中陰影,使得在這種情況下,也沒有任何人敢於肆意挑戰他的命令與權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