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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 具裝鐵騎

  趙貞手下輕騎,不論單兵素質、所用武備還是技戰術較之匈奴騎兵都多有不如。然而饒是如此,這些輕騎依然是選擇了正確的戰法。不再試圖衝擊戰鋒營本陣,做那些無用之功而徒增傷亡。


  李延炤設想之中,戰鋒營是作為一支預備力量,待敵軍衝擊車陣無果,並且傷亡慘重時,再由他親率投入戰場。然而趙貞作為敵軍統帥,顯然要聰明得多。


  只是他也不曾料到,李部陣后這支僅僅三百餘人的步卒會如此難啃。第一波沖陣便折損了近百騎兵。後來陸續沖陣者,又折損百餘人。人馬屍首圍繞著三百步卒構成的圓陣圍成一圈,地上的砂礫都已被染成了赤紅色。


  望著陣后膠著的李部與本部騎卒,趙貞令身後鼓吏敲響號鼓,命正面的一千五百餘刀盾步卒及弓弩手向李部構築的車陣前進。進至一箭之地,雙方陣中弓弩手各自向對方拋射箭矢。上千支箭在大漠的空中呼嘯著交錯而過,轉眼便落入它們各自去處。隨著不時響起的箭鏃入肉聲而帶起一蓬蓬血花,肆意收割著雙方將卒的性命。


  「向車陣靠攏!」面對改沖陣為遊走襲擾的敵軍騎兵,李延炤心中也是感到至為無力。他從地上撿起一根折斷的長槊,用力向著在二三十步外繞行賓士放箭的敵軍騎卒擲去。斷槊呼嘯著飛出,轉眼功夫便洞穿了一匹正在飛馳的戰馬馬頸。


  聞令而動的戰鋒營步卒們,人人支起手中長槍馬槊或是長刀,負傷或已陣亡的個別士卒被身旁袍澤架起。三百餘人維持著基本一致的步伐,小心翼翼地跨過地上倒斃的那些人馬屍首。偶爾有一兩聲微弱呻吟,通常在轉眼之間便斷送在戰鋒營銳卒的奮力踩踏之下。


  戰鋒營士卒跨過倒斃的敵軍人馬屍首,步調一致地向著車陣左近靠攏過去。此時車陣中軍卒正面對正面襲來的敵軍。無暇支援身後李延炤所率這部戰鋒營士卒。見戰鋒營向車陣靠攏過去,指揮這些騎卒的其中一名部曲督大急,忙命正遠遠放箭的騎卒們整理隊形,又向戰鋒營發起衝擊,試圖阻擋他們與車陣的匯合。


  久歷戰陣的戰鋒營士卒對於各人在戰場上應當做什麼,心中都是有數。士卒與將佐之間通過簡單的言談口令,甚至一個眼神便能建立良好的溝通。眼見對方騎卒集結起來,便要繼續對本陣發起衝擊,李延炤高舉長刀,大喝一聲:「御!」


  正在緩緩移動的戰鋒營士卒聽聞號令,立刻便停住腳步。前排士卒手中長槍馬槊、諸刃長刀等再次指向外圍。隆隆響起的馬蹄聲頃刻便至眼前。然而如同刺蝟一般防禦嚴密的圓陣依然沒有給敵軍騎卒任何可乘之機。


  陸一手執長刀,向陣外跨出一步,飛快地舉刀然後落下,斬殺了一名落馬的敵軍騎卒。溫熱的鮮血噴濺到他的臉上,令他因腎上腺素急速分泌而生出一種別樣興奮來。眼下所殺的敵軍雖然並非虜賊。不過初入行伍不久的陸一,卻是急於證明自己。早先在令居守營之時,傷口尚未痊癒的他便登上營牆,奮力殺死一名敵軍。


  初次殺人帶來的惶恐與不適並未持續太久,戰後因斬敵一級晉陞為伍長的陸一很快嘗到了甜頭。然而他卻放棄在健銳營中任伍長的機會,強烈要求進入戰鋒營中,哪怕只是做一名小兵。李延炤聽說之後,也知陸一心中所想,便令他轉赴戰鋒營中,擔任了一名士卒。


  斬殺了當面落馬的那名敵軍之後,陸一飛快地退回隊伍中。不過幾息光景,敵軍騎兵再一次向著這股集結起來的精銳步卒發動了衝擊。


  一次次地徒勞進攻,令這些騎卒人數銳減。及至半個時辰后,折損近三分之一的敵軍騎兵,再也無力對這支戰鋒營銳卒產生任何形式的威脅。


  望著漸漸遠遁,不時放出零星箭矢,看上去疲憊不已的敵軍騎卒,李延炤心下稍稍鬆了口氣。然而隊中陸續多起來被袍澤架起的傷兵或是陣亡士卒,又令他的心緒沒來由地沉痛起來。


  少了敵軍騎卒的遊走干擾,戰鋒營士卒便已進至車陣外圍。在車陣北側,敵軍步卒已停在五十步外,前軍刀盾兵架起一道一人高的盾牆,陣后的敵軍弓弩手正不斷地拉弦放箭,將一波波箭矢向車陣中的李部士卒投射而來。


  饒是車陣外圍的步卒在櫓盾上方及左右皆架起盾牌,卻仍是不免有箭矢自盾牌的縫隙或是上方射入。陣中不時響起中箭士卒的慘嚎聲。人數處於劣勢的李部士卒在這種對射中自然是落於下風。李延炤望著這種情形,心中愈發惶急而不甘。


  如今態勢下,人數佔優的敵軍步卒及弓弩手在車陣北側與己方車陣對射。敵方槍陣則舉著如林的長矛向著己方具裝甲騎暫居的那個沙丘挺進。而傷亡頗巨的敵軍騎卒則轉而集結起來,在外圍遊走著,似乎是想尋機對任一部發起攻擊,從而為他們取得一定優勢,乃至定鼎戰局。


  李延炤權衡了一番,車陣中是數量最大的一波己方軍卒,此時與他們對峙的敵軍雖然數量較多,然而有車陣的嚴密防守,及己方士卒將佐豐富的戰鬥經驗,即使對方進攻,也很難將他們擊敗。


  至於自己麾下這些戰鋒營士卒,儘管經歷一場惡戰,士卒將佐皆是有些疲累,不過平日之中進行的嚴酷操練便在此時顯露出它的作用。從將卒們臉上看到的昂揚鬥志,也在不住激勵著李延炤,令他在反覆權衡之中,做出了一個試圖改變僵持態勢的決定。


  之前李延炤並未命士卒布防或是設伏山谷中,考量也是有如下幾點。一則此處山脈多為禿山,沒有草木植被的遮蔽,在山上設伏,敵軍大可及時發現,很難達成伏擊突襲的效果。其二便是之前依谷地布防,還需小心敵軍會派遣偏師抄自己後路。其三便是在谷地中作戰,騎卒全然難以發揮作用,更遑論是這支披堅執銳的具裝甲騎了。


  李延炤之所以在谷外布下車陣,棄用險峻的山谷之地阻擋敵軍,也多半便是為了令騎兵發揮其應有的作用。畢竟在冷兵器戰爭時期,騎兵的作用,不論從戰術上,還是戰略上來說,其地位都是統治性的。


  現今戰事雖是呈僵持狀態,然而李延炤回到最初的安排與目的上。當下阻擋住那些敵軍槍兵的迫近,放沙丘后的那些具裝甲騎沖入戰場,發揮他們應有的作用,才是此時他心中想出打破當下僵局的鎖鑰。


  李延炤抬頭望了望,敵軍槍兵列陣而行,速度雖然緩慢,然而距甲騎所暫時藏身的沙丘也不過剩餘一百餘步。而自李延炤所率戰鋒營當下所處的陣后位置,若是殺奔過去,恐怕足有三四百步遠。


  後方那些敵軍騎卒仍在尾隨遊走,在他們的牽制之下,自己麾下這些戰鋒營士卒決然無法全速奔赴新戰場。只是維持一個圓陣的模式來行進,行進速度又的確太慢。


  李延炤將胸前掛著的竹哨含在口邊,吹響了一長四短數聲哨音。在令居縣練兵的時候,關於軍隊行止,旗鼓信號乃至哨音早已做出明確的規定。士卒們操練之中或聞金鼓,或看旗幟,或聽哨音,早已形成一整套發令和傳達乃至執行的良性體系。


  聽到哨聲的戰鋒營士卒紛紛變陣,從先前圓陣變為方陣,而後加快步伐,向著敵軍長槍陣的方向行去。雖然陣中將卒紛紛加快了步伐,整個陣型卻依然保持整齊。士卒們的腳步踩在沙中發出輕微的咯吱聲,這聲響很快便連成一片,在他們身後沙地上,則出現一片密密麻麻的腳印。


  已幾無鬥志的敵軍騎卒在身後隨行著,即使戰鋒營士卒們背對著他們,他們也未敢貿然衝上來。許是之前那幾陣悍不畏死的搏殺令這些敵騎心生懼意,之前戰場上倒斃的人馬屍首還在那裡,殘肢斷臂、首級內臟散亂在其中,見者無不感到膽寒。


  戰鋒營行至半途,那支敵軍長槍隊也發現了他們。由於人數眾多,敵軍將佐便命麾下士卒分兵,分別準備迎擊沙丘之後的騎卒,與緩緩推進而來的這支鐵甲步卒。


  「舉盾!」在挺進至敵軍槍陣不過五十來步的距離后,李延炤便立即下令道。前排的戰鋒營銳卒聞言,紛紛舉起手中長牌護在身前。人人透過面具望出去,只見敵軍槍陣上密密麻麻凌厲的槍尖,與敵軍士卒故作沉著的臉,皆是在眾人視線中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李延炤回頭望了望仍在身後兩百步外反覆逡巡,試圖尋找己方破綻的敵騎,再次奮力吹響了口中竹哨。五聲短促而連續的哨音響起之後,步卒們再次變陣,這次卻恢復了先前的圓陣,繼續向著敵方突進過去。


  須臾之後,戰鋒營組成的圓陣前列,便已與敵軍長槍兵混戰在了一起。十來桿長槍馬槊率先如同毒蛇吐信一般刺入敵軍陣中。由於配發給戰鋒營所使用的長槍馬槊,俱是比一般形制的長槍長一尺有餘,奮力捅刺下的戰鋒營,便在這一瞬間佔到了先機。


  一眨眼的功夫,敵軍槍陣中十餘名士卒頃刻倒地。而在他們尚未來得及回擊之時,動作敏捷的前排鐵甲士卒,已是手執長刀,矮身欺入前排對方長槍兵身前。手中猶帶鮮血的長刀便奮力向著敵軍劈砍而去。


  就在同時,在戰鋒營身後遠處的敵軍殘餘騎卒,也是緩緩向戰鋒營所處位置催動戰馬,徐徐奔來。這些敵騎的目的很明確,便是想與長槍陣兩面夾擊之下,將這支敵軍步卒碾碎。


  然而他們卻不知,數月前在令居城頭上,這些鐵甲士卒數度面對著優勢敵軍的進攻,堅守近十日,東側及南側城頭巋然不動。每每遇到危急之時,都是集中使用的戰鋒營士卒將攻上城頭的敵軍堵回去。如今面對這些戰力尚不及劉趙軍隊的雜兵,這支精銳又怎可能會畏懼?


  隨著哨聲再度響起,陣中負傷或是陣亡的個別士卒,皆被集中安置在陣型中央。戰鋒營士卒們空出一個方圓兩丈左右的圓圈空地,傷亡士卒便被扶到空地,集中起來。而其餘各個方向上的戰鋒營士卒,則紛紛舉著手中武器,準備應對敵軍這一次的兩面夾擊。


  眼看敵軍騎卒沖向戰鋒營陣后,已不足五十步,他們在馬背上匆匆放出的一波箭矢零星地砸在眾士卒的鐵甲之上,卻未造成任何實際傷亡。此時沙丘頂上卻響起一陣凄厲的竹哨和紛亂的馬蹄聲。李延炤仰頭望去,卻只見沙丘頂上,滿是披盔戴甲的具裝甲騎。人馬皆身披鐵甲,甲葉閃耀著寒芒,向目睹著他們的一切敵軍宣示著死亡的來臨。


  二百餘具裝甲騎,高喊著殺聲,自沙丘頂上繞過企圖上前截擊他們的敵軍槍陣,徑直便向著那些殘餘的敵軍輕騎衝殺而去。馬蹄雷動,殺聲震天,人人手中緊握著長槍馬槊,與那些敵軍輕騎不過一個照面的功夫,那些輕騎便毫無還手之力地紛紛墜馬。


  李延炤之前儘管對具裝甲騎在戰場上所能發揮的巨大威力有所耳聞,不過直至今日親眼所見,他才知之前所知絕非虛妄。在具裝鐵騎的衝鋒之下,殘餘的那六七百敵軍輕騎很快便潰不成軍,紛紛向著四處奔逃而去。


  一次衝鋒便擊潰了敵軍輕騎,居於甲騎前列的陶恆掀開鐵質面具,向著戰鋒營陣中豎了豎大拇指,隨即大手一揮,指向圍攻車陣的那些敵軍步卒暴露出來的側翼,又是一夾馬腹,兩百餘甲騎便繼續賓士著向前衝去。


  解決掉了身後的威脅,李延炤稍稍鬆了口氣。望著繼續衝鋒的甲騎部隊揚起漫天黃沙,帶著殺戮和死亡向著下一批敵軍衝殺過去,他心中明了,這場戰鬥,正在向著有利於己方的方向發展著。


  眼前那些敵軍長槍兵親眼看著這批具裝甲騎將己方騎兵一股擊潰,登時目瞪口呆,士氣一度受到嚴重打擊。然而善於捕捉戰機的李延炤與諸戰鋒營將佐,又哪裡會給他們喘息的機會?


  戰鋒營再次變陣,士卒們人人如同下山猛虎一般,向著目瞪口呆的敵軍士卒撲去!交戰不過兩刻鐘的樣子,敵軍正面的長槍兵已在陣前倒下了一片。屍首中流淌出的鮮血,將不斷前進的戰鋒營士卒腳下沙地,都染成一片刺目的赤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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