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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以工代賑

  建興十五年年末,整訓完畢的州治宿衛與先前殘餘州治精銳,計八千人,在新任護羌校尉府主簿謝艾率領下,自州治出發,抵達令居。


  難民營經過一系列整修之後,如今已是煥然一新。健銳營為這些難民暫居的營地開挖了體系完整的排水渠,並依照李延炤的設想,在營中各處修建了簡易廁所。除此之外,健銳營士卒分為數波,分批前往難民營值守。


  氐羌部落中願意投軍者也相繼由各部頭領送入營中,前前後後共計足有千人之數。經過數番戰事的令居縣兵,雖折損頗重,卻也無法容納如此眾多的新晉士卒。臨時充當工程隊的健銳營,便又在城外建立一營,為防生變,內外二營皆是縣兵本部與新進氐羌士卒共駐。


  李延炤雖有心即刻將這些部落武士即刻拆散編入軍中,但面臨的問題頗為嚴重,也使得他不得不謹慎為之。其一便是這些部落民中通曉漢語者畢竟只是一部分。如若現在將之拆散混編,戰時命令難以傳達,勢必會耽誤大事。其二便是若表現出太過急切的吞併同化這些部落民的心思,生恐將激起劇變。


  雖然氐羌諸部落內遷較早,也較早開始受到農耕文明的影響與同化,不過畢竟在風俗習慣上還有諸多差異。想要完全同化,還需要很長時間。而將這些部落民打散編入軍中的計劃,恐怕至少也得等中下層將佐基本學會使用漢語來傳達與接收命令,才能夠試著施行。


  謝艾所率八千人抵達令居后,便在北側城外築營暫居。目前這支新軍一應軍餉糧草等,皆還是由州治直接供給運輸。畢竟如今令居縣這情況,也委實談不上樂觀。難民們如今仍是靠縣府供給的稀粥吊命。為防難民營中出現搶奪等恃強凌弱事件,方才特意命健銳營日夜輪班值守。


  謝艾在城外紮好營地之後,便入城前去縣府,面見了駐節此處的縣令辛彥及護羌校尉府長史李延炤。謝艾提出張使君的設想,便是想將令居要塞化,在此屯兵。進可攻襲隴西,退可保河西無恙。然而李延炤卻是皺著眉頭,言道這計劃諸多不妥。


  在他看來,大河南岸尚且還有一金城郡。充當了涼州面對隴西的橋頭堡,雖孤懸於外,然而其位置不論進攻還是防禦,都遠比令居一縣更為重要。加之金城城牆,早在十一年時候便已增高加固。今年年中,更是令沃干嶺得勝的劉胤都不敢強攻,而選擇繞道。也正是因為劉胤這一選擇,為令居縣爭取到了足夠的準備防禦的時間。金城其地的關鍵與重要,便可見一斑。


  然而謝艾卻提出了陳折衝與張使君共同的擔憂:「金城孤懸河南,雖城堅難克,然事有萬一。倘若金城陷,賊便大可從容渡河而進。若至那時,令居廣武皆不可守,州治何來屏障?」言外之意,便是令居縣城必須加固,而且要能足以阻擋住敵方相當規模的進攻。


  如今的令居城牆已加固至三丈左右高度,先前虜賊仰攻,也是一路難克。如今張使君既篤定修築加固令居城防,李延炤思來想去,便唯有修築外城,並在內外城中皆增設箭樓、敵台、角樓等防禦設施了。而為方圓兩里有餘的令居縣修築外城,顯然也是一項浩大工程。


  李延炤聽到謝艾所言,只覺心驚。畢竟今年數番征戰,府庫中早已空空。恐怕錢糧絕不足以支撐大規模的破土動工,當即便對謝艾言道:「謝主簿,歲中數番征戰,如今縣府府庫中空虛不已,供給自隴西逃難而來民眾,已覺吃力。絕無財帛支撐徵募民夫修築外城。況當下正值寒冬,此時破土動工,委實不妥。」


  謝艾眼望李延炤,沉吟一番道:「李長史權且放心,先前張使君已明言,東線防務乃是當下重中之重,容不得稍有疏失。修城所耗資財糧食等,皆由州治負擔。使君心繫州郡防務,言道虜賊前番遇挫,決不可能善罷甘休,只盼我等修繕城池,厲兵秣馬,嚴陣以待。」


  聽聞謝艾篤定州治出資修繕城池,李延炤倒是鬆了口氣。他望了望一直不發一語的辛彥,又轉向謝艾:「我方才思前想後,修城之事,若敲定錢糧出處,勞力倒大可不必費神。如今城外流民中隴西民戶與氐羌部落雜居,青壯勞力比比皆是,任用他們出力築城,一可解其衣食之憂,二可為修城提供大量勞力。以工代賑,兩難自解,何樂而不為?」


  謝艾沉吟了一番,而後抬頭道:「先前我也曾想過此法,只是見流民營中諸多羌胡。擔心若是如此行事,恐變生肘腋,故而作罷。不知李長史又有何種妙法,來避免此類情形發生?」


  李延炤點點頭,道:「主簿之憂也不無道理,只是先前炤已對這些羌胡部落調查一番,得知其來源繁雜,有居於狄道左近的,也有遠在隴西、南安一帶落腳的。這些部落有氐人,有羌人,不一而足,只是相似的是,他們之前都曾被虜賊巧取豪奪。部落過冬的口糧、牛羊等,皆已被搜刮殆盡。」


  「先前我生恐這些部落民身懷刀劍,尋釁滋事,曾率軍前往收繳其所持刀劍。起初這些羌胡皆不願交出刀劍,我便想了一折中方法,令其青壯不願交出刀劍者,可入軍中為兵。一應待遇,比照軍中將卒。當言及將來或東征攻伐劉趙之時,此羌胡民眾人人激憤,數日當中,入營當兵者,已不下千人,羌胡營中青壯,幾為之一空。」


  謝艾聽聞李延炤的說辭,細思一番,而後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隨即想了想,又問道:「既已如此,修城之時尚可供給飯食,使眾人得以安心。然若外城修葺畢,長史又當如何將這些隴西民戶及羌胡安置妥當呢?」


  李延炤凝神細思一番,隨即便回道:「先前永登陷落,蘇明府尚未及轉移城中民戶。虜賊克城之後大肆屠城擄掠。永登一縣,幾十室九空。況外城修葺完畢,我縣中也可安置一部分,安置不下者,大可遷往永登,擇無主田地耕種,或是購置牛羊,著其放牧,不一而足。如此一來,流民生計大可解決,軍中又填充進不少士卒。主簿以為何如?」


  謝艾微笑著起身,拱手道:「既然長史思慮如此周詳,想必便可從速徵募勞役趕工了。稍後我當同長史一同前往流民營中,徵募勞力。募集多少勞力,隨後一併上報州治,請使君徵調錢糧財貨等……」


  李延炤神態恭謹地一拱手:「之後與州治之間溝通交流,還多多有勞主簿。炤便在此先行謝過。」言罷,李延炤與辛彥一同起身,引著謝艾,一同向縣府外行去。三人出了縣府,隨謝艾一同前來的十餘名護兵便整隊隨行。不多會,在街口逡巡的秦大勇也率麾下二十來名戰鋒營銳卒護持左右。


  兩邊護兵都是軍伍出身,在營中那種環境下熏陶久了,不自覺間便帶著一股爭強好勝的勁頭。謝艾身後護兵均自宿衛中遴選出來,堪稱佼佼者。而秦大勇麾下士卒,皆是經歷戰陣,且手上多有人命的悍卒。雖不是那種挑選過的尖子,不過與州治宿衛站在一起,自然而然便透出一種凜冽殺氣。


  此番去難民營中,又兼州治派遣來的主簿親臨。雖然流民營中局勢早已安定,留待營中一應羌胡手中武器也盡數收繳,不過穩妥起見,李延炤依然授意秦大勇前去營中,擂鼓集中諸軍。李延炤與謝艾、辛彥等在營外稍候不過一刻鐘光景,營中兵卒已排列整齊,相繼出營。


  謝艾對於令居縣兵如此高度的組織力深深感到震撼。他眼望那營盤,雖然並不算大,不過若是換作州治宿衛來,定然不如李部士卒反應迅捷。三人在數十名各自衛士護持下向南門行去,李部的營兵們則盡職盡責地跟在他們身後同行。


  出了城門再行不過一里地,佔地龐大,雖顯簡陋不堪,卻已在縣兵修整下變得井井有條,透出勃勃生機的營地便出現在眾人眼前。臨時構築的低矮木柵營牆上,健銳營士卒們正來回巡邏,確保著營中安定。傳入眾人耳中的嘈雜聲中夾雜著孩童的哭鬧與大人們的呵斥。除此之外,便是偶爾傳來一兩聲吆喝叫賣,多半是那些鄉里的行腳商人或是赤腳醫生又在這營中重操舊業。望著眼前這幅景象,謝艾不由得露出淡淡笑容。


  三人與身後營兵們紛紛行入營中,而隨著營兵們入營,嘈雜聲較之方才在營外時聽去顯然小了不少。李延炤派出麾下士卒前去通傳,召各宗老里吏及部族首領前來敘話。不多時,這些人便相繼前來。個個一臉討好地望向李延炤、謝艾、辛彥幾人。


  此時正值營中發放粥米的時間,李延炤領著隨從護衛,與諸宗老里吏一同來到粥棚外。之間灶台之間微弱的火光時隱時現,從灶台旁的煙道中,不時飄出一縷縷青煙。粥棚外擠滿了等候布粥的流民。穿梭在人群中的縣兵們,正努力維持著秩序,嚴厲喝止個別想要藉機向前擠的流民。那些被斥責者即使心有不忿,但見粥棚外圍著一大圈披甲執刀的步卒,便也只有忍氣吞聲。


  李延炤走到一口大鍋前,從布粥的軍卒手中拿過馬勺,舀起一勺稀稀拉拉的米湯,放在眼前細細端詳著,只見那米湯中零零散散地飄著屈指可數的已經煮爛的粟米粒。他將勺中米湯倒回鍋中,又用力伸下勺去,自鍋底中再舀了一勺米湯上來,較之方才那勺,米粒已是多了不少,然而依然顯得稀稀拉拉的。


  李延炤將勺遞到身後,令身後諸多宗老里吏與部族首領過目一觀,嘆了口氣,道:「如今縣中糧米有缺,委實難以維持。只得以稀粥賑濟,勉強果腹……唉,戰端一起,受苦受難的,可都是天下百姓啊……」


  身後那些大大小小的宗老里吏與部族首領聽聞李延炤這番感嘆,也皆是悲從心起。暗自嘆息中,也有人曲意奉承,言道:「令居一縣明府,能自府庫中調糧賑濟我等,已實是感激不盡,我等小民,跋涉來此,不過求活而已。萬無再多奢求。」


  李延炤又嘆了口氣,道:「我等縣中吏員雖已盡心竭力,仍不免使治下百姓忍飢挨餓,於心難安。然當下特地求取州治使君。使君言恰巧要於本縣築一外城。州治糧米可調撥前來,不過卻需諸位募集人手,前往築城。如此一來,鄉民們或可混得個囫圇飽。卻不知列位意下如何?」


  李延炤言及州治糧米或可調來,聽在這些宗老里吏及部族首領耳中,已是現出一種別樣神采,又聞李延炤徵集他們意見,登時便連連點頭,表態此事可行。


  「現下正是冬日,天寒地凍,本不宜此時破土動工。然而州治催逼得緊,列位徵募人手,也須徵募壯年勞力。粥米發放,皆按修城進度,各人完成事務多少發放。鑒於正值冬日,我大可向使君再求一批布帛冬衣等,助此處百姓們安度寒冬。然而修城進度,卻是決不能落。」


  謝艾適時插話進來,言及要對工程及各人工作量進行考察,而後再發放粥米,使得不少頭人打消了想用老弱來濫竽充數的念頭。望著人群中漸漸泛起的愁容,謝艾又補充道:「若是諸位所屬勞力完成事務多,自然便可多領粥米,至於是自己吃,還是拿回家中養活家人,我等便一概不予過問。」


  望著眼前那些宗老里吏漸漸恢復的神采,李延炤笑著道:「待營中百姓們吃完這頓粥,諸位便前去問問吧。若有自願前來築城的勞役,便有勞一一統計,后將諸人姓名彙編成冊,報與我等。待州治錢糧入庫,便有勞諸位組織勞役,破土動工。」


  與這些宗老里吏及部族首領話事畢,李延炤便將營地事務交予劉季武全權負責。自引著營中兵將與辛彥、謝艾一同回縣城。行至南門左近,便見一騎飛馬而來,行至眾人面前十幾步遠外便勒馬。李延炤定睛一看,卻是廖如龍。


  只見廖如龍翻身下馬,疾跑數步至李延炤身側,在他耳邊低低耳語了一陣,李延炤卻已是面色劇變,與廖如龍對視一眼,轉身向辛彥與謝艾告了聲罪,便立時跟著廖如龍,入城向營中方向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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