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知悉下落
廖如龍在李延炤耳邊耳語一番,正是言及有人得知了蘇小娘子下落,前來營中要求拜會李延炤。行在路途中,李延炤已是心急不已,他一面疾步而行,一面向廖如龍打聽著來者入營前後的情形。
廖如龍言及此人,只是一臉疑慮。道此人對他們隻字不提,只道知曉內情,見到李延炤方可面陳。廖如龍無法,只得立即出城前來通報。
兩人一路無話,不多時已至營中。李延炤急匆匆地回到自己屋中,推開門便見一陌生中年男子端坐在屋中下首几案之後。見李延炤進屋,那中年人起身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禮,隨即便又坐回原處,一語不發。
李延炤轉身望向廖如龍,向他使了使眼色,廖如龍隨即便告辭出門。李延炤轉身在一側几案后坐定,而後細細端詳打量了那中年男子一番,只見此人面色泰然,端坐著一動不動,氣度非凡,卻讓人有些窺不破來歷。
「閣下此來,不是與某坐而論道吧?」李延炤見那人這副姿態,頓時有些來氣,不冷不熱地出言道。而那中年人聽得這番話,微微一笑道:「關心則亂。長史如此急切,怕是在這場博弈之中,已然處於下風。」
「人呢?」面對那中年人遞迴來的一顆軟釘子,李延炤也無心糾纏,直截了當地便問道。他當下心急如焚,最為關切的,倒還是小娘子的下落。二人之間雖既無名,也無實,然而從小娘子決意入住他所屬那間別院以來,兩人關係對雙方來講,都只是一層窗戶紙了。
那中年人對這層關係似乎看得很透,他幾乎篤定拿住小娘子,便是捏住了李延炤的命門。而他所料也確實不錯,在對這件事上李延炤所表現出來的那種急切,確實真真實實地發自內心。
「若是對長史說,我不知小娘子此時在何處,長史當如何為之?」那中年人起身再施一禮,不咸不淡道。
李延炤聞言冷哼一聲:「張狂如劉胤之輩,也在這令居城下吃過敗仗,鎩羽而歸!李某不管閣下是何種來路,不過若是前來耀武揚威,只怕是來錯了地方!」
言罷,李延炤面前一隻粗瓷大碗已在地上摔得粉碎。瓷片飛濺起來,擊中那中年男子胸前袍服,孰料那人只是淡淡一笑,也不動怒,更不因飛濺的瓷片而有絲毫慌亂之色。
屋外值守的士卒聽到屋內乍然響起的摔碗聲,立即便推門執刀而入,向著那中年人怒目而視。而那中年人卻絲毫不動,甚至看都不看一眼破門而入的持刀士卒。
這招恐嚇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李延炤也是頗感失望。看著那臉上不見喜怒的中年人,頓時生出一種無力與無趣交雜之感。他平靜地向門口的士卒揮揮手,進屋的兩名士卒便收回刀,各自行禮,而後退出,將門關好。屋中除去李延炤方才打破的碎瓷片,與方才別無二致。
「既然不知小娘子下落,閣下此來為何?」李延炤強壓下心中怒火,跪坐下來問道。
「某雖不知小娘子下落,不過卻可以向長史保證,小娘子如今過得很好,衣食住行皆是優待。不過在長史完成使命之前,恕主家不能放她與長史相見。」
「你背後的主家,此舉卻是為何?」李延炤雙眼緊緊盯著中年人,沉聲問道。
「久聞長史英勇善戰,自廣武軍中一介小卒步步高升,而有今日地位。然長史出身寒庶卑流,雖于軍政之上頗有見地,然而終歸非士族高門出身,驟居高位,人皆恐長史生出別樣心思。主家之意,請長史對主家言聽計從,待長史攻略隴西,主家在此地經營妥當,自會放小娘子前來與長史團聚。」
「如此一來,可是想讓李某心甘情願做高門鷹犬了?」李延炤聽得中年人這番說辭,頓時怒火上涌,說出的話也不怎麼客氣。
中年人微微一笑:「長史此言差矣。當今天下,莫說一城守將,便是一州使君,蘭台高官,乃至苑城陛下,誰人能擺脫做鷹犬的宿命?或許長史是為主家鷹犬,然主家又乃使君鷹犬……層層疊疊之下,誰人能夠豁免?」
見李延炤漸漸沉默下來,不再言語,那中年人又道:「主家有言,長史只要建立功勛,主家必不會虧待長史。在州治賞賜之外,或可給予長史別樣方便……諸如長史欲駐節何處,主家皆可為長史爭取。」
「若我不從,閣下背後這主家,又待如何?」李延炤皺著眉,深感這種條款對他來說已近無法容忍。
「若長史不從,恐怕一來長史與小娘子再無相見之日。再者長史揮師東向,定鼎隴西、關中的美夢,怕是也要做到頭了……」
見李延炤沉吟良久,那中年人又道:「主家對長史並無惡意。主家所議之事,不論於長史,還是主家而言,皆是好事。還望長史好生思慮,切莫自誤。」
李延炤腦海中萬千念頭一閃而過。於他自己來說,他便是想攻略隴西之後,繼而聯合一部氐羌部落與士族高門,以利益驅使他們,得以將隴西作為自己的一個前進基地,繼而對關中、中原徐徐圖之。
而在此時,這個不知何方神聖的主家橫插一腳,使得自己謀划許久的經略隴西大計,在未開始的時候已蒙上一層陰影。有了州中高門士族的直接介入,從李延炤的認知中來講,此事倒還真的是禍福難料。不說後繼如何,就是成與不成,如今也要打上一個問號了。
歷來合作之事,都須講究一個時機,一個利益分配。而這些敏感問題委實繞不開談判。只是李延炤現下有命門捏在他人手中,顯然到了現在,對方表現出來的狀態,都是想要對他進行一種絕對的控制。如此一來,莫說合作,他覺得自己若是草率答應下來,便會成為那主家的附庸。然而若是不予回應,蘇小娘子又在對方掌握,委實令他覺得難以抉擇。
「今年年中屢動刀兵,閣下與主家不會不知吧?」李延炤思慮半晌,終是出言問道:「如今令居又將修築外城,靡費錢糧之巨,足以將府庫掏空。不知積攢多久財力,方能有再取隴西之機?」
那中年人聞言卻是淡淡一笑:「長史不必為此憂心,使君已然頒下訓令,著州中高門集結部曲,貢獻財帛。初定明年春耕之後,便再起大兵,直取隴西!長史功業,便在眼前!」
李延炤聞言,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而後抬頭望向那中年人,道:「閣下且告知你這所謂主家,請託之事,容我再考慮些時日。明年征伐隴西之前,閣下再來此處,我必給閣下一個答覆。」
「既是如此,某便靜候長史佳音了。」
言罷,那中年人袍袖一揮,再施一禮,隨後便飄然隱去。他出屋不久,廖如龍便急火火地叩門而入,望著兀自發獃的李延炤,問道:「長史,此人如何處置?」
李延炤出神地望著那中年人方才坐過的蒲團,淡淡道:「放他走吧。他又不是話事人,即便是在這營中抓了,又濟得什麼事!」
廖如龍領命而去。而李延炤兀自在屋中轉悠了數圈,卻只覺心中愈發憋悶,當即便行出營地,前往縣府去了。
在縣府中與辛彥對坐,小酌幾杯。李延炤倒也未提及蘇小娘子之事。只是他心中煩悶憋屈,卻逃不過辛彥的眼睛。辛彥望向李延炤,淡淡問道:「定東有心事?」
李延炤正舉杯的手僵在半空。他躊躇了一番,終究還是將酒杯湊在嘴邊,一飲而盡,放下杯子抹了抹嘴,望向辛彥:「許是近來宿衛移防本縣,使君又令修築外城,因而憂慮吧。」
辛彥哈哈一笑,端起酒壺為二人面前杯中斟滿道:「恐怕,定東是心憂前番在郡城中被擄走的那小娘子吧?」
李延炤聞言,面色一滯,片刻之後旋即釋然:「不愧是撫梁,此事竟不能瞞過你……」言罷李延炤端起酒杯,遞到辛彥面前,與他碰了碰杯,便湊到嘴邊一飲而盡。
辛彥看著李延炤無比豪邁地酒到杯乾,起初知是他心中煩悶,故而不勸,不過酒酣耳熱之時,見他雖面頰泛紅,卻仍是如此,不由得心中升起一絲不安,忙勸慰道:「定東,你便少喝一些吧。」
李延炤雖面色潮紅,不過神志仍是清醒不已。他捏著酒杯,嘆道:「撫梁且容我喝了這杯。」言罷端起酒杯,湊到嘴邊,任略顯冰冷的酒液順著喉管向胃裡流淌而去。
他將酒杯頓在桌上,望向辛彥,一臉正色道:「言出必信,李某這就不喝了。」辛彥望著他鄭重其事的模樣,不由得微笑起來:「我知定東心中煩悶,只是如此,也並非解決之法。回頭我或可見見族中叔伯,替定東打聽打聽那小娘子的下落……」
李延炤聞言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念及方才在他房中,那中年人與他談的那些話,忙出言阻止道:「有托撫梁挂念,只是那小娘子如今無恙,倒也不必刻意前去打探了。」
辛彥聞言,頓生詫異,不過看李延炤面色堅定,倒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應承道:「既然定東已放心,我便不再置喙。只盼之後若是再遇到如此為難之事,請定東切勿客氣,直接吩咐便是……」
「撫梁雖不曾投身行伍,倒頗有吾輩武人豪氣。延炤敬服。人生得撫梁為知己,幸甚,幸甚!」
二人將酒壺放到一邊,而後又取來盛水陶罐,以水為酒,繼續坐而對飲。水雖寡淡無味,但李延炤只覺此時與辛彥對飲,也別有一番滋味。二人對飲之間,卻有一士卒自外間行入,至內堂前,見二人正高談闊論,好一番興緻,倒也不敢冒昧上前打擾,直到辛彥看到那名士卒,招手喚他,他才亦步亦趨,行至兩人身側。
「稟明府,長史。城外流民之中,已將勞役人數名冊上報,請明府、長史過目。」
那士卒遞上一本約半寸厚的簿子,辛彥接過而後翻閱起來,只見這簿子上,皆是按照鄉里宗族,或是部落來區分,記載著諸多姓名。每一鄉里宗族及部落名冊之後,亦皆是算出人數。辛彥將簿子翻至最後,末端用蠅頭小楷寫著:凡營中勞役,經查計三千六百一十三口。
辛彥將簿子遞給李延炤,笑道:「定東也看看吧,此番招募三千六百餘勞役,雖已不少,然若修築外城,仍顯人丁單薄了些。」
李延炤粗粗一覽,很快將簿子翻到最後,看著統計出來的勞役人口,隨即便皺眉陷入沉思。半晌后,他仰頭望向辛彥,道:「營中新晉部落武士,及健銳營、戰鋒營等士卒,除去巡城、哨衛,皆可充作勞役。如此一來,明府以為,人手可是夠用?」
辛彥聽李延炤所言,不由吃了一驚,道:「定東驅使軍中兵卒為勞役,可有把握?若士卒有怨,進生營變,定東還是勿要冒險為好。」
李延炤將簿子丟還給士卒,道:「先前令居城牆增築之時,某也曾驅使輔兵為勞役,撫梁可曾忘記?如今新築外城,較之增築,是為繁重。然軍中士卒皆家住於此,修城以衛鄉土,本就是應有之義。」
李延炤頓了頓,又道:「何況李某親身垂範,軍中將卒人人皆須如此,何來怨忿營變?撫梁無需擔心,《孫子》有雲,上下同欲者勝。若一軍將卒,連此事都不可上下同欲,談何上陣破敵?」
辛彥聽得李延炤一番篤定話語,心中已是有了底,當即便撫掌笑道:「好,定東有如此氣魄,他日定是國之干城。待外城修築畢,我再與使君言說,為定東請功!」
李延炤擺擺手:「守土禦敵乃將卒本分,修城築堡又何嘗不是?此事本我等武人分內之事,也不必言功。待外城築畢,敵軍來攻,則是自蹈死路。撫梁且在縣府高坐,完工之時,你我二人再把酒敘話。」
「一言為定!」辛彥端起水碗,與李延炤碰了一下,而後湊到嘴邊,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