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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 關門打狗(上)

  位於令居縣東側山腳下一片三里見方的谷地,先前便是令居騎卒的操練場。此時,這片土地亦是異常熱鬧。百餘號騎卒正在其中往複賓士。馬上各身著騎卒皮甲,腰懸弓刀的騎士不時馭馬做出轉向、跳躍、急停等動作。


  雷融騎馬站在校場邊上,沖那些尚在賓士的騎卒們大聲呼喝著。那些騎卒聞言,紛紛減緩馬速,隨後在雷融面前集合成為一個鋒銳的三角陣型。


  李延炤馭馬行入校場,邊行走便拍手贊道:「好,好。今日總算見到我氐羌男兒的風貌,委實感到震撼不已。毋須贅言,日後清掃隴西,滌盪虜賊,委實不能缺少諸君的助力!」


  李延炤與雷融交換了一下眼神,隨即便笑著問道:「雷融,這些兒郎們可是天生便會騎馬?以至於如此嫻熟。馬術即便較之我操練了數年的精騎也不遑多讓。」


  雷融哈哈笑了一下,指著胯下馬鞍兩側伸出的馬鐙道:「兒郎們所言,有了這東西,只覺騎馬變得更為簡便,故而才能如此嫻熟。先前尚在隴西之時,我等也常見虜賊騎兵馬鞍上裝了這東西,當時還不知何用,現在看來,這東西當真是……妙不可言。」


  從馬鐙被製造出來,而後裝到馬鞍上以來,涼州曾經保持了短暫的領先和技術壟斷。然而任何事物若是風靡一時,必然會招致覬覦。劉趙在與涼州哨騎數番較量中,大多時候都是處於下風。直到他們從戰死的涼州騎兵馬匹上獲得了這種新式馬具的樣品,隨後大力仿製,並且為了保持優勢而進行了技術壟斷,只許寥寥數家工坊製造,並且專供軍中,試圖保持本部匈奴騎兵的高超戰力。


  的確在裝備了馬鐙之後,騎卒的門檻降低了很多,而且能夠使嫻熟的騎兵更放心大膽地騰出雙手來操作武器。本來就從小精於騎射的匈奴騎兵,更是變得銳不可當。先前劉曜命劉岳追擊休屠王石武,並大敗之的戰役當中,馬鐙這種新奇玩意兒,也算是經受住了實戰的考驗。


  「列隊衝擊!」雷融看到李延炤向他點頭示意,隨即便放開嗓門,高聲喝令著麾下這些新近劃歸騎卒的兒郎們,向校場另一頭的諸多草人靶發起衝擊。隨著他的高聲喝令,排成三角攻擊隊形的騎卒們便立刻催動戰馬,直向校場另一頭的草靶衝去。


  這些騎卒,皆是雷融舊部之中的牧民。他們在已經農耕化的氐族部落中,仍然保持著很多農耕化之前的習俗。精於馬術,便是其中一樣有力佐證。


  疾奔中的三角攻擊隊形,隨著馬速的提升而變得逐漸有些散亂。許是馬力有好有壞,馬背上的騎士也有勇有怯,在衝鋒的道路上,三角隊形逐漸因為散亂而變得有些難看。李延炤卻依然注視著校場另一頭排成方陣的草靶。直到這個有些亂的三角隊形撞上那些可憐巴巴的草人。騎卒們手中揚起的長槍與環刀,轉瞬之間便將這些草人劈刺得七零八落。


  雷融彷彿也自行看出這個騎卒隊列中所存在的不足,面對李延炤的時候,他稍顯有些尷尬。然而李延炤卻是不以為意。他拍拍雷融,指向那些被劈砍得七零八落的草人,對他言道:「瞧你麾下兒郎,個個都如同下山猛虎一般,端得是令人望而生畏!只是這衝擊隊形,待馬速一提起來,便顯得有些散亂。在校場上還好,若在戰場之上,先衝擊陣線的勇者,很可能便往往為後方怯者所累。雷百人將,這之後,你可要在操練中多多注意啊。」


  雷融聞言,面色稍顯尷尬,不過很快便恢復如常,拱手道:「長史教誨,雷某銘記於心。之後自然會令這些兒郎們勤於操練。」


  李延炤微笑著點頭,而後又繼續問道:「方才去各鄉里中巡視一番,感覺如何?」


  雷融聞李延炤提及此節,倒略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躊躇了半天,方才道:「之所以強求長史帶我去看看鄉人,也多半是因本人對於鄉人如今狀況,多半放心不下。如今既見他們或耕織,或放牧,足以維持生計,屬下亦對長史頗為感恩。」


  言罷雷融又眼望遠方,長嘆一聲:「而今我身處軍中,便唯有盡心竭力,帶好麾下軍卒,與長史一同守衛鄉土,遠拒虜賊……」


  李延炤望著天,悠悠嘆了口氣,隨後又問道:「雷百人將,你可想有朝一日,能夠回歸故土,置數十畝田地,養一群牛羊,衣食無憂,耕織為生,一生一世,過得安樂富足。世間再無戰亂,百姓鄉人,也再不用流離失所……」


  雷融聽聞李延炤竟發出如此感慨,登時便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李長史,這等世情,似乎唯有在夢中可得一見。唉,其實我等何嘗便想背井離鄉,來到此處謀生呢?惟情勢所迫,不得不為啊……」


  隨後,雷融又滿懷希望地望向南方——那是他們這些氐羌流民家鄉的方向。發了好一陣呆,他方才嘆道:「若那一日有望到來,我等武人便是捐棄此身,又有何憾!」


  「若人人都願為天下公,那日又何嘗遙遠?」李延炤微笑著望向雷融:「天下並非總會亂相環生。亂事日久,人心思安。而人心所向,便是人和之意。雷百人將,我輩武人既生於世,惟願一身本事毫無用武之地,方才是李某畢生心愿矣。」


  雷融卻是聽得滿頭霧水。他撓著頭,不解道:「李長史何出此言?我聞他人言道一身本事毫無用武之地,總是覺得滿腔悲憤,不知何處相訴。為何長史言此,卻能如此平和?」


  李延炤哈哈一笑:「雷百人將,我輩武人毫無用武之地,不正是天下安泰平和,百姓安寧度日之時嗎?若到那時,我等即便毫無用武之地,此生又有何憾?」


  雷融思慮半晌,終是體味到李延炤話語中深意。隨即便釋然與李延炤相對一笑。


  二人視線轉回校場之中,雷融見到騎卒們組成的三角衝擊陣型又復散亂起來,當即便縱馬上前,用胡語大聲地呵斥了一番。校場中帶隊操練的小校聞言,只得無比尷尬地返身抱拳,隨即便帶領所屬麾下繼續操練。


  李延炤留下雷融繼續操練這些士卒,他便折返回營。依當下情形來看,這支騎卒因有著較好的基礎,稍加操練便可將之投入戰鬥。這也正是令李延炤稍稍感到寬慰之處。


  李延炤與秦大勇等跨入營門之時,卻正見曹建率百餘騎卒入營。隨即與待發的陶恆捧著地圖計議一番,陶恆所部便相繼出營,去往城外。


  如今情勢較為繁雜。令居城中只有五百餘人在劉季武的率領下留守。其餘各部大小將卒則是率部盡出。曹建此前巡視了縣中靠南側諸鄉里。然而所得情報也僅有最近一日虜騎出沒的訊息。如今各鄉里或由豪族據堡而守,或由武嵬軍步卒前往拱衛。而那些小股虜騎,每至一地,凡見有塢堡或是武嵬軍步卒據守,一時難克,便立即引眾而去,且絕不再次在附近出現,行蹤端得是鬼神莫測。


  令李延炤倍感頭疼的,正是當下騎卒寡少。如今既已派步卒前去築壘封鎖了各渡口,然而忙活了兩三日,卻仍未尋到大隊虜騎出沒的蹤跡。


  李延炤招招手,喚過渾身灰土,尚未及去休息片刻的曹建,取過了曹建手中標註了巡哨地域的地圖。只見令居南、西兩側均已打上巡視過的標記。而這些巡視區域的最外圍,便是先前虜賊入境之後,首次襲擊的數個鄉里。


  李延炤凝神看著地圖,苦思冥想良久。手指指向地圖上一處區域,隨即又覺得不能肯定。便仰頭望向曹建,問道:「曹督覺得,敵騎會往何處藏匿?」


  曹建躬身道:「屬下覺得,若我是這支敵騎之將,勢必會引軍,以令居與廣武交界處的山區,為藏匿之地。」


  李延炤聞言頷首,微笑道:「都會換位思考了,不錯。然敵騎為何選此處藏匿,可有理由?」


  曹建指向地圖上令居東北與廣武接壤的那片山區,道:「此處人跡罕至,且在我縣與郡治接壤之處。平素即使縣中騎卒、郡中騎卒例行巡視,也甚少深入此地。因人少,便於藏匿,難於暴露,當是虜騎藏匿的首選之地。」


  李延炤微微頷首,而後又問道:「除此之外,可還有別處可作藏匿之地備選?」


  曹建點點頭,又指向地圖上逆水以西地區:「若要藏匿,這片廣袤山區,當為最佳備選。因其地勢較緩,且廣袤無垠。若虜騎在此中藏匿,我等或許還真搜尋不能。」


  「既然如此,曹督以為,虜騎最有可能選擇何處藏匿?」李延炤聽著曹建所言,與他自己的判斷並無二致,便出言問道。


  「屬下以為,若虜騎擇地藏匿,當以縣東北側山區為佳!長史請看,如今西、南側外圍諸鄉里已橫遭虜賊掃蕩。若其藏匿與西側山區中,雖地勢廣袤,就近卻並無多少戰機!而其若是藏匿於東北側山中,處於兩地接壤,四面通衢之處,既可北上廣武進行襲擾,亦能南來,對我縣周邊鄉里進行襲擾……」


  李延炤隨即點點頭,表示同意:「西側外圍鄉里,幾已盡被虜騎掃蕩。若當下他們打算繼續襲擾,首選便在此處。否則在西側山中,往複奔波,端得是極為不便。」


  「如今既已測定了大致方位,便須遣哨騎前往偵察。若確定敵軍方位,再調集兵力,一舉進剿。曹督,稍後我寫封書信,同府君報告此事,便請你遣一騎卒,將信遞送至郡府。若在此地圍剿這支虜騎,我等兵力或許不足,然請謝主簿調集大軍,動靜又太大。唯有請郡府出動小股騎兵,按照例行巡視的規模,到達此山左近,秘密集結,方為可行。」


  曹建微微頷首,同李延炤一起向李延炤所居屋中行去,不一會兒,曹建便拿著一個火漆封好的木筒,出得屋來,喚過一名騎卒,背上木筒離營去往郡府方向。


  過了半日,率部在外巡視的陶恆,便接到李延炤的傳信,令他前往疑似虜賊藏匿的山區哨探偵察。陶恆隨即便將所率百餘騎卒以什為單位,分成數支小隊,各小隊之間相隔數里,相繼向東北方向行去。


  陶恆自己亦是領一什騎卒,先行出發。沿途各鄉里之間,早已望不到人煙。知悉虜騎前來州境之內肆意屠戮鄉民,毀壞農田之後,各里里吏便早早做了準備,尋得鄉里最為堅固的房屋,並在前來屯駐的武嵬軍步卒協助之下立好拒馬望樓等防禦設施嚴陣以待。


  鄉民們在田中勞作的周期,也轉變為一大清早寅時末刻便開始,持續到辰時左右,便將在田中勞作的鄉民喚回臨時據守的院落內。


  一路之上,各鄉里之間渺無人跡,只是偶爾能夠看到鄉民與士卒們據守的塢堡或是院落之內,還高高飄揚著武嵬軍的黑色大旗。自收到李延炤遣人傳遞的訊息之後,陶恆便馬不停蹄地向著預定區域趕去,終於還是在黃昏之前抵達了地圖上標註的那片山區。


  陶恆展開地圖,細細觀望著這片山區在地圖上的位置。確認無誤之後,他便令全體下馬換乘另一匹體力較好的健馬,隨即將換下的馬匹令一名騎卒趕往據此地最近的一處鄉里,由在此駐紮的士卒們妥善保護。隨即,陶恆便率其餘的士卒,自山谷之處進入。


  陶恆一邊端坐馬上觀察著周遭山峰的外形,一邊努力將這些山的模樣刻印在腦海中。若是稍後突逢敵軍襲擊,他們便可當即撥馬而回。牢記山峰地形,則是為了不至迷路。這項經過訓練以後的特殊本領,可以說如今的武嵬軍騎卒中,大部分的基層將佐都已掌握。


  行出不過三里地的光景,陶恆卻忽然自馬背上翻身而下,他快步去往一旁道路中的一塊大石旁,蹲下身細細觀察了片刻,隨即將那大石上一塊不起眼的亮綠色球體拈了起來,而後將之捏碎,又把碎渣放到鼻子下聞了聞。


  他身後的騎卒們圍攏過來,各自望著他。陶恆一隻手托著那被碾碎的球體殘渣,一面向身後其餘騎卒展示著,口中已是萬分篤定地言道:「馬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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