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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半面妝

  七月天,晚霞漫天,林木森森,群山中唯一的古道上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瘦馬拖著青鵬馬車橫衝直撞。

  矮小瘦弱的趕車人躬身站在馬車上,一手狠狠甩著馬鞭,一手緊緊捏著韁繩,勉強控制馬車朝古道盡頭的楓林疾馳。

  看身量,約莫是個十一二歲的孩童。

  「再快些!」馬車裡傳出個虛弱蒼老的聲音,像是行將就木的老婦,彷彿一口氣喘不上來,就要見了閻王。

  馬車已經十分顛簸了,按理說這麼個老婦坐在裡面很危險,一個不慎骨架子都要給她顛散架,但她還在催促。

  不知她這麼著急忙慌的到這荒郊野嶺來是要做什麼。

  「夫人,您甭催,就快到了。」趕車人身上補丁疊補丁的麻衣已經被汗水浸濕,一張臉熱得通紅,他嘴上這麼說,還是又狠狠往馬屁股上甩了一鞭,道,「早知道您要到這荒郊野外跑三四天,這活兒我就不能接,還說到了地方把馬送我,眼下路都沒有,這馬拉了您這一趟,能不能活都成問題,到了地方您可得多付我一兩銀……」

  聲如公鴨,卻又透著機靈,這矮小的趕車人竟已經是個變聲期的少年。

  若是杏花村的村民在這裡,一耳朵就能聽出來這是他們村那個鑽進錢眼裡灌了滿肚子壞水的孤兒慶慶。

  孤兒慶慶襁褓中被扔在村口,飢一頓飽一頓的吃了杏花村十五年沒油花子的百家飯,沒長個子倒長了一張打滑的油嘴,上到八十歲的老太下到半歲的奶娃都能給你哄樂呵。

  村民原本愛慘了他這張嘴,可前年,這小子出了趟村回來就害了個貪財病,自稱杏花村說書人,在村后的放牛坡上學城裡的說書先生做起了生意,一個故事劈成幾段講,不把放牛娃們兜里的零嘴錢哄乾淨不罷休。

  這小子從小會說,村東頭的野狗打個架他都能編排一出跌宕起伏的狗恨情仇,城裡老掉牙的故事從他嘴裡吐出來那叫一個精彩紛呈、引人入勝,莫說娃娃們,就是大人也常被勾得心癢難耐,忍不住扔幾個銅板求個結局。

  最近這小子把過路的貴夫人哄到自家住著,有了新活計,這貪財的小鬼竟然就不掙說書錢了,但上個故事才講半截,故事聽一半,彷彿一口氣在胸口出不來,可把村裡的老少爺們憋壞了。

  他倒好,拍拍屁股,給人當車夫出村去也。

  「還有多久?」車裡人焦急的打斷他的抱怨。

  矮小的趕車人抬頭,望了眼道路盡頭的楓林道,「半刻鐘准到。」

  「停下吧。」車裡人道。

  她剛剛還在催促,眼下又要停下了。

  臨時車夫慶慶卻像是已經習慣了她的善變,熟練的雙手拉韁繩讓馬車停下來,又慢騰騰的坐下,轉頭關切問道,「怎麼?您又不舒服了嗎?」

  「我很好。」馬車裡的人說,「只是.……」她艱難的喘了兩口氣,才接著道,「已經有人來了。」

  晚風吹得樹葉微微晃動,好不容易能歇口氣的瘦馬呼哧呼哧喘氣。

  慶慶回望來路,古道荒草中只有瘦馬橫衝直撞出的一道歪歪扭扭的路,四野一片寂靜。

  他不解道,「沒人啊。」接著回過頭苦口婆心的勸道,「夫人,您不要總是疑神疑鬼的,誰會到這裡來搶您那個小破盒子,就算裡面塞滿黃金,也不值得他們在荒郊野外跟蹤您三天,要搶他們早動手了,何苦追到這裡來,那些強盜又不是腦殼有問題。」

  他說得似乎很有道理,然而他語音剛落,頭頂上的樹冠突然搖晃起來,雀鳥驚飛,引得樹葉嘩嘩作響,緊接著山林深處傳出一片鬼哭狼嚎,聲音凄厲悲愴。

  聽得人彷彿置身煉獄,刀山油鍋就在眼前。

  這青天白日,竟就鬧起了鬼!

  累極了的瘦馬嚇得腿一軟,跪在了地上,馬車前傾,坐在車架上的慶慶一撲爬摔在地上,啃了一嘴泥。

  他手腳並用的爬起來,不顧磕破了的手肘,撲在車邊問道,「夫人,您還好嗎?」

  馬車裡靜悄悄的,沒有動靜,慶慶忙伸手去撥帘子,急道,「您可別有事,錢還沒付我呢。」

  手還沒伸到車簾旁,他頭頂的樹冠就更加劇烈的搖晃起來,那哭嚎聲彷彿長了腳,從山林深處走出來,轉眼就到了耳旁。

  「誰在裝神弄鬼?」慶慶平日里鬼故事講多了,雖有些怕,但還有些膽色,壯著膽子喊道,「出來!」

  「裝神弄鬼?」哭嚎聲中,一個若有似無的女聲在他耳邊遊盪,「我們就是鬼啊。」

  那聲音陰惻惻的,帶起一陣冷風往耳朵里鑽。

  慶慶只覺得渾身發冷,僵硬的轉過頭,就看到半張詭異的女人臉扯著嘴角在笑。

  為什麼說這半張女人臉詭異,因為妝容就十分詭異,它像是倒了兩罐脂粉又抹不勻,白得怪模怪樣,那白得怪模怪樣的臉中間又沉著坨沒抹勻的死紅厚腮紅。

  它妝容十分詭異,表情也十分詭異。

  嘴角勾著,像在笑,可那嘴角又不像自己想勾起來的,勾得十分牽強,顯得整張臉很喪,但說她在哭,那嘴角又努力在往耳根處扯,硬是要扯出一張笑臉來,顯得這半張臉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

  這形容簡直可怖極了!

  慶慶瞳孔瞬間放大,滿臉驚恐。

  似乎很滿意他的反應,那半張女鬼臉上的嘴角更用力向上扯去,轉了半圈,露出另外半張臉來。

  這另外半張臉紅彤彤的,像是、像是被人活剮了臉皮,結痂長出來的新肉。

  「鬼……」趕車少年慶慶終於被這駭人的景象嚇破了膽,「鬼啊.……」

  這女鬼等他尖叫完了,竟又柔聲哄他,「乖孩子,叫馬車裡的老人家把東西交出來,姐姐給你糖吃。」

  聲音出奇的悅耳動人,比那唱曲的歌女還美三分,彷彿同剛剛在耳邊陰惻惻嚇人的聲音不是出自同一張嘴。

  但慶慶已經被嚇呆了,只瞪圓了眼睛瞧著她,一點反應也沒有。

  「原來也是個沒膽的廢物!回去喝孟婆湯重長個膽子吧!」她突然又生氣了。

  她雖然生氣,嘴角卻還是勾著的,維持著臉上的笑模樣,聲音也還是溫柔,只是動作格外狠毒。

  她說完,突然伸出右手猛地掐住少年的脖子,纖細的五指收緊,就真的要送人去喝孟婆湯了。

  窒息感襲來,嚇丟了魂的慶慶終於回過神來,掙扎著斷斷續續的喊道,「夫……夫人,您把東西給她吧。」

  馬車裡還是靜悄悄的,感覺到脖子上的手指還在收緊,慶慶忙道,「女、女俠,這位老夫人身子一向不好,剛剛這一摔人怕是不行了,您要什麼,不如自己去拿。」

  那女鬼聞言,想了想,果真去掀車簾。

  慶慶被她掐了回脖子彷彿真的到地府去長了個膽子回來,竟趁著她左手去掀車簾,右手放鬆,想要扳開她掐著脖子的手指逃跑。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動作,掐住他脖子的手就自己鬆開了,那女鬼一下飄出兩仗遠,左手捏著右手的手腕,畏懼的盯著青鵬馬車灰色的車簾。

  灰撲撲的車簾靜靜垂著,一動不動。

  但她捏著的手腕,往下滴著血,竟是受傷了!

  車裡的人,僅憑著聲音,就能辨別方位扔出暗器傷她右手。

  而她,竟連傷她的暗器是什麼都沒看清。

  「你是何人?」這狠毒恐怖的女鬼問道。

  「是誰都沒弄清楚,就敢開口討東西。」車裡的人道,「半面妝,你才該回去喝孟婆湯,好重長個腦子!」

  剛剛說幾個字都喘氣的婦人,眼下長長的一句話說出來,卻平穩得很,雖聲音依然蒼老,但語氣十分凌厲,帶著迫人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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