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貪色白衣空餘恨
相比于山下酒店的冷清,聚義廳上卻十分的熱鬧。也是危機意識作祟,王倫對手下人從未有過的體恤,非但將滿山的大小嘍啰都喊到了一起聚餐,更是咬著牙難得大方了一次分發了不少錢財出去。目的很簡單,便是想著要籠絡人心,來鞏固自己的寨主位子。
斜靠在鋪了一張虎皮的交椅上,王倫微眯著眼睛,懶洋洋地問身邊侍立著的心腹道:「除了朱貴那個不識抬舉的,還有誰沒到?」
心腹微弓著腰,生了一雙三角眼,唇邊留著兩撮小黑胡,身手倒是一般,腦子卻很好用,王倫一直都拿他當智囊用的。細細地想了一會,回道:「大王設宴,誰敢不到?除了朱貴那個逆賊,就只有大王您的小舅子,說是下山給您置辦年貨去了。」
王倫捻著鬍鬚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小子倒是個乖覺的,也沒白枉我疼他一番。」
寒窗苦讀了十年,卻是屢試不第。不僅自己失望,更是連累家中雙親變賣了房和地,最後更是把兩把老骨頭賣身為奴,賺點銀子供給王倫。政和六年,王倫最後一次鄉試落榜,耗盡了家裡最後一個銅板,也耗死了為他賣房賣地供他讀書的雙親,悲痛之餘怒從心頭起,再加上他天生又不是個心寬的,多年來怨天尤人積攢的惡氣終於再也無法控制,牙一咬心一橫便糾結了杜遷並幾個同鄉上了梁山。
也算是天無絕人之路,白衣秀士插旗之後,很快便聚集齊了五六百人,嘯聚一方,打家劫舍,小日子過得也算有滋有味。官府派兵來清剿了兩次,但因王倫佔據了地利因此均是無功而返,再加上王倫只是老實呆在山上,並沒有禍亂地方,因此地方州府也就懶得再理會他了。
俗話說飽暖思***王倫正是如此,眼見自己脖子上的這顆腦袋保住了,也就生出了別的想法。
因為年輕時滿腦子想的都是東華門外唱名,光耀門楣,也就沒顧得上人生另外一件大事。後來連續兩次鄉試落榜,王倫這才想起來,光宗耀祖很重要,傳宗接代也是必須的。可這個時候,他已經年過而立了,家裡又沒剩下幾個錢,再加上他的心氣眼界又比尋常的莊稼漢子高得多,找個媒婆幫著踅摸了一圈,方圓十里根本就沒個合適的。
王倫自己,倒是相中了一個姑娘,正是他先生的東家杜員外的掌上明珠,年方二八,生的明媚秀麗,又是個體貼明禮的性子。王倫遠遠地見過兩次,便再也忘不掉了。
只不過,那個時候的王倫也很清楚,自己是配不上杜小娘的。年齡樣貌什麼的先放在一邊不談,便是兩人的身份,也是不登對的。所以王倫便想著,有朝一日高中了成了舉人老爺再上門提親。
舉人沒指望了,卻成了山大王。王倫也沒感覺自己給祖宗蒙羞了,卻反而隱隱的有些沾沾自喜,自然不會再認為自己配不上杜小娘了。所以,就收拾立整的下山上門去提親了。卻沒想到,杜員外非但沒對他另眼相看,反而是指著他鼻子大罵了一頓,還差點報官,讓他叢山大王變成階下囚。
王倫狼狽地逃回山上,滿心的怨恨怒火中燒。強忍著一口惡氣等到天黑,便點起了兩三百嘍啰,吆喝著下山去報仇了。
杜員外自然早有準備,莊園大門緊逼不說,更是提前和官府打了招呼,設下了埋伏。王倫大意之下,損失慘重,帶下山的嘍啰折損了近半不說,他自己本人也險些送了性命。
撿了一條命回到山上的王倫,自不肯就此罷休。秀才殺人不用刀,王倫十幾年的書也不是白讀的,明搶行不通,便開始琢磨起了歪心思。
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杜員外卻沒想到,吃了重重一棒的王倫還是賊心不死。他的膝下一兒一女,除了長女杜小娘之外,還有一個兒子剛滿十五,正處在叛逆期,對於古板嚴厲的父親,向來是不怎麼親近的。對這一切了如指掌的王倫,便動了心思,好吃好喝地拉攏了幾次,更是花大價錢請了一個窯姐兒給小杜開了苞,讓他體驗到了做男人的樂趣之後,小杜便發自內心地認下了這個好大哥。
正所謂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杜員外自然沒那個面子讓官兵衙役天天給他站崗。王倫瞅准了機會,連哄帶騙地讓小杜打開了莊園的大門,埋伏在外的梁山嘍啰一擁而入,攻其不備,見人就殺見東西就搶,活生生將好好一處莊園變成了修羅場。
杜員外老薑一般的性子,受不得辱,吞金自殺了。杜小娘沒他爹那般勇氣,只能忍辱落入了王倫這個殺父仇人的魔掌之中。而小杜,卻在片刻的難過之後,很快就認清了形式,在他爹遺體的面前便喊上了姐夫。
想到這些陳年舊事,王倫嘴角不由地勾勒出一點笑容,心情也好了很多,揮揮手對三角眼道:「派個人去打聽一下,都這個時辰了,怎麼還沒回山?」
正是說曹操,曹操到,王倫話還沒說完,便見廳外大步跑進一個嘍啰外,湊到王倫身前壓低了聲音道:「杜當家的,給大王準備了一份年禮,請大當家的移步,隨小的去接收吧。」
「哦?」
王倫挑了挑眉,漫不經心地問道:「他人呢?」
小嘍啰猶豫了一下,將聲音壓得更低了,「杜當家的讓小人轉告大王,他今晚就不回山陪您過年了。」
「胡鬧!」
王倫拍著椅背呵斥道:「你給我說實話,那混小子到底在哪裡?」
小嘍啰見王倫像是動了真火,也就不敢再隱瞞了,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在,在快活樓……」
王倫聞言,不禁又惱火又覺得好笑,也就沒了追究下去的心思,擺擺手道:「前面帶路吧,我倒是想看看,這個小猴子到底給我準備了什麼禮物。」
小嘍啰連忙躬身,前面領路。
三角眼攔了王倫一下,道:「大王,夜晚風大,小心安全,要不要我喊幾個兄弟保護你?」
對於自己那個便宜小舅子是個什麼性子,王倫很清楚。對於他送來的「年禮」,心裡也大概有數,所以也就不願意讓太多人跟著,因此滿不在乎地擺擺手道:「兄弟們吃的正歡,還是不要擾了他們的興緻,你也留下和大傢伙一塊樂呵吧。放心就好,我又不下去,在山上還能有什麼危險?」
三角眼猶豫了一下,也就沒有再勸。對於王倫和小杜之間的那些勾當,他也聽說過一二,因此自不願再去自討沒趣。
王倫隨著神神秘秘的小嘍啰離開聚義廳,走了沒多遠便轉進一座耳房內。小嘍啰在門口立住腳,恭敬道:「大王,年禮就在屋中,小的就不進去了,去門口那給大王您值夜。」
王倫滿意地點了點頭:「是個懂事的,放心,少不了你的賞賜。」
小嘍啰忙不迭地稱謝退下,王倫整了整衣冠,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緩緩推門而入。
一壇眉壽酒,足有五斤重,夜還未深便已見底了。這個時候,雖然已經出現了蒸餾白酒,但因為技術還不算成熟,再加上才子佳人也喝不得那般烈酒,所以民間釀造的蒸餾酒,大多都是賣到了北遼。眉壽酒名氣雖大,但酒度卻並不太高,約莫只有十度左右,所以儘管喝下去兩三斤,但林沖卻仍是覺得不盡興,畢竟前世喝慣了辣喉嚨燒嗓子的烈酒,再喝這柔順的眉壽酒實在不過癮。而朱貴,卻已經是不行了,趴在那裡含混地說著醉話,眼神迷離,但卻仍是緊緊攥著酒碗捨不得撒手。
林沖看著好笑,也不去管他,而是又去灶台邊上的酒缸里打了一斤村醪來自斟自飲。相比於眉壽酒的雍容華貴,二十文錢一斤的村醪,味酸不說,入口也難以下咽,只勉強喝了一碗,林沖就再也沒心情喝下去了。
估算下時辰,已近子時,新年將至,林沖站到窗邊極目遠眺,深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只感覺渾身上下一陣說不出的舒坦。
驀地,林沖的眉頭忽然一皺,耳朵跳了兩下,去牆角落裡拿了花槍在手,滿臉的警惕。
厚厚的冰面上,一支支火把首位相接,好似一條活龍狂舞般逼近了酒店,噪雜的呼喊聲讓醉酒的朱貴也被驚醒了過來,醉眼朦朧地揉了揉太陽穴,懶洋洋地問林沖道:「林兄,生了什麼事?」
林沖神情嚴肅地搖了搖頭,心裏面卻也是十分的疑惑。王倫也不是個沒腦子,就算要對自己怎麼樣,也不該這般明目張胆的行事。再退一步說,他應該也沒有這個膽子。
「王倫,該死!」
朱貴湊到窗邊瞟了一眼,頓時大吃一驚,哪裡還有半點酒意,全都被冷汗給逼出來了。
「殺了狗賊林沖,為大王報仇!」
「林沖不死,梁山不寧!」
「白眼狼林沖,給老子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