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為什麼你沒死？
接受這無端之變后，封雲謠眯起眼，抻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脖子，聽著骨頭咔嚓作響，感受著每一寸肌肉經絡的存在以及血液的流動、皮膚的質感，心中的狂喜一浪勝過一浪，她的喉嚨止不住的溢出笑聲，身體也連帶地顫抖著。
做了幾百年旁人看不見、摸不著的殘魂，這一刻，她實在想念了太久太久！
哪怕這個身子不大盡人意，也足夠她心潮澎湃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從這種癲狂的喜悅中平復下來，用審視的目光打量了一遍四境的狼藉，靜默片刻，拾起落在樹根的軟金細繩重新爬回樹上，踩在槐樹粗枝上綁好了細繩，照原狀將自己吊了回去，強壓著氣血逆流帶來的不適閉上了雙眼。
重獲肉身，她的確有許多想做的事，但是她現在什麼也做不了。
儘管她的到來彌補了這具軀體的先天不足，但終究是輸在了起跑線上，和那些修士無法相提並論。
而身為廢物的封二小姐如同魔法小說里的麻瓜，對這個世界知之甚少，繼承記憶的她，對這個大環境也僅僅知道「入虛境乃修真門檻」。
綜上，她從這個世界醒來宛若新生嬰孩，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不知道。
所以，想要搞事，就必須先依靠著「封二小姐」這個身份成長起來。
……
天邊一抹魚肚白刺破長夜。
「蒼了天了！蒼了天啊……」一聲聲驚悚的哀嚎從荒山腳下傳來。
風涌葉動，人流貫入荒山的聲響還在遠處，封雲謠卻感覺周圍已經站了不少人。
「啊！二小姐！」這一聲叫喊充滿了迷惑和古怪，甚至還有一絲心虛。
一記目光的停頓，聲音繼續響起：
「金羽箭！這是誠少爺?！」
「這是俞少爺！言少爺！方少爺……這這……」
現下，聲音里只剩下震悚、驚駭與不知所措了。
由此可見，封二小姐的命當真是不大值錢。
封雲謠還沒來得及感嘆，勁風掃發，剎那間一隻手攥住了她的脖頸，暴怒的聲音在耳邊炸開：「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隻手五指收攏，手背經絡畢顯，倒不是因為用力太大，而是在努力剋制自己掐斷這纖細脖頸的衝動。
那顆倒懸的頭本就通紅髮漲，此時更是被逼得青筋外鼓，猶有青蟲蜷附，配上那張猙獰的臉，有些滲人。
封雲謠艱難地睜開充血發紅的雙眼，入目的是一張與昨日嘴碎少年有七八成相似的臉，這正是封集誠之父，封萬里。
就在這時，她覺得腳上忽然一輕，腰后的身子開始下墜，封萬里怕就此擰斷她的脖子也順勢鬆了手。
封雲謠結結實實地砸在地上。
軟金細繩斷了，
裂口對齊的樹上插著一柄緋紅的刀刃。
「九叔，這是封集誠的套仙索吧。」
說話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一身緋紅，身姿纖弱曼妙，模樣姣好，楚楚之態，眉尾一粒紅痣更添嫵媚，分明長了一張狐媚嬌弱的臉，眉宇間卻透著囂張、潑辣的味道，說起話來也是自帶三分諷意，
彷彿在說，這明顯是你兒子綁來的受害者，你這老匹夫哪兒來的臉面這麼橫？
封萬里濃眉微斂，滔天怒火壓下幾分，生硬地沖封雲謠再問道：「昨晚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你沒死？」
緋衣少女蹙起了眉。
周圍的人挪開了眼。
跪著的人煞白著臉。
封雲謠舔了舔牙尖，用你能看得出來我很沒誠意但我確實努力在裝的態度回了句：「不知道。」
誠然，聽了那話，她能忍住不往封萬里臉上踹上幾腳已是知進退了，那些虛與委蛇的瞎話屬實編不出來了。
「不知道？」封萬里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目光出奇地陰沉。
封雲謠頓時覺得身體被一股強大的迫壓鎖住，無形的巨力從四面八方攏來企圖將她碾碎，呼吸漸難……
看來，自己退得還不夠啊。
「莫不是九叔覺得一個服藥服出的凡境二品能做些什麼吧。」緋衣少女的聲音從天而降。
「九爺，今日景元少爺回金陵，諸位長老都在府上，還是早些回去商量商量如何對付一燈孤，為小少爺們報仇雪恨吧。」圍觀群眾中站出個罩著黑色斗篷的老人，鬚髮灰白，說話很穩，穩到像在委婉地下達通知。
一前一後兩句話，分明是在提醒封萬里不要亂來：
她什麼都做不了，而你卻做了什麼的話，想想跟封氏一族最器重的天才怎麼交代吧！
封萬里眉頭一凝，轉頭看了緋衣少女一眼，喉嚨發出一聲不知是呵還是哼的氣音，甩袖走了。
封雲謠渾身的枷鎖頓時撤下了，心大地看著圍觀群眾中走出幾個人跟上了封萬里，黑色斗篷的老爺子為首，其餘的衣著沒有他那麼有排面，不過衣角都綉著赤色的雷紋圖案。
這一行人直至消失無影，也沒回頭看一眼那頭的屍骸。
封雲謠心中感嘆：果然是父愛如山啊！
緊接著緋衣少女也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
從她睥睨眾生似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不是針對任何人，而是覺得在場的所有人都是垃圾。
緋衣少女伸出手，四指往回一勾，
鋥地一聲嗡鳴，
樹上插著的緋刃脫出樹鞘，在空氣中劃出一線紅光，回到了少女掌中。
少女斜眼瞥了封雲謠一眼，也開始往外走，途中順勢踩斷了封集誠遺骸的股骨。
剩下的人面面相覷，卻沒人發出任何異議，畢竟他們只是高階府衛，主子們的事兒還輪不到他們置喙。
儘管緋衣少女兩次說話都是偏向她的，但封雲謠還是感受到了少女對她不加掩飾的厭惡，不過她也能理解。
這少女名叫封宛月，三長老一脈的孫輩。
其實封氏族人並非個個如封集誠一般喪盡天良欺侮於「封二小姐」，更多的是拿她當空氣，視若無睹。一少部分不知內情的，偶爾見她身上有傷，也丟過幾瓶葯給她。
而封宛月是唯一一個為她出頭，還狠狠地揍了以封集誠為首一干人等的，這被封集誠記了私仇，後來想法子陷害她，而「封二小姐」竟在封集誠的脅迫之下咬了她一口，讓事件沒有轉圜餘地。
於是乎，這位原本性格耿直、古道熱腸的封宛月小朋友徹底寒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