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不喜歡初中生 第四章
奈爾是個繁華的城市,而我的家在起岸。那是個冰冷的家。我應該回家嗎。
這廂人叫我別再繼續探究那棟破樓的秘密,那廂沉沒整日沉迷遊戲花心網路對我不聞不問,還是說要強迫我回別人的家庭爭一處可棲息的港灣。我裹緊衣服站在街角,望著皚皚白雪陷入沉思。下雪的冬天並不寒冷,唯有冰雪融化春季更迭之際,滿地雪水蒸發而散之時,才是所有季節中最冷的時刻。
「你怎麼還沒走」羅伯特發來消息,我指揮顫抖雙手緩緩扣出「你在哪裡監視我?」點擊發送后又繼續打「帶我去吃東西,我好冷。」不自覺哆嗦雙腳,口吐白氣。那廝羅伯特良久沒音訊,而後彪形大漢開著車駛到我面前,自動玻璃升降,漏出那張抽脫靈魂的臉。我熟絡打開後車門,果然羅伯特也在。我有很多事情想問他,話到嘴邊又不知從何說起。羅伯特很貼心幫忙開了暖氣,不過他此時擺著臭臉別過頭不肯同我有任何交流。
不曉得羅伯特為什麼生氣,我開口第一句問的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你認識一個很長頭髮的男人嗎?國色天香那種!」羅伯特鼻孔里出氣哼哼著「小小學員有什麼資格惦記我舅舅」,語氣稚嫩且單純。我捕捉到「舅舅」一詞時兩眼放光,「那你舅舅——」我剛想繼續探尋,羅伯特推攘了我一把「不許你再問我舅舅!」
我扁嘴扭頭,不問就不問。然後從下車到上菜這過程中,羅伯特和我一句話沒有交流,只是顧自吃著大餐。其實我已經沾光不少了,若不是羅伯特幫助我解決溫飽問題,恐怕我現在已經躺在路邊失去知覺。想想做人應該知恩圖報,就沒好意思繼續問他舅舅的事情。羅伯特歸根到底還是個初中生涉世未深,察覺到我的冷淡後主動開口緩和氛圍。「連阿姨,你什麼時候回家?」我本來以為我聽錯了,錯愕三秒回過神來,確定是羅伯特對著我說的,一口老血都要吐出來。
「你能不能換個稱呼?」羅伯特沒好氣盯著我「姐姐呀你都二十三歲了,怎麼不能叫阿姨!」我再度震驚「你怎麼知道我年齡?!」他一臉得意笑著說:「都跟你說了我是那裡最成功的企業家,肯定什麼都知道啦!」我嗤之以鼻「你什麼都知道你也不會告訴我呀」。這小傢伙不知道為什麼,一察覺到被人看輕就會立刻暴跳如雷著急想要證明自己。他握緊拳頭良久,恨恨扔下一句「你等著」起身離去。我兀自咀嚼著食物,看著旁邊站著的彪形大漢悠然自得。經過這幾天的種種了解,大致可以確定這彪形大漢是羅伯特的保鏢。想想李安和他舅舅那不一般的舉止談吐,可以肯定羅伯特確實是富家公子哥。但是那樣一棟破樓,那樣的培訓方式,那些打狗血的學員,怎麼看都像傳銷窩點啊!
手機小藍光微微亮起,是羅伯特發來的消息——來女廁第三個門。
我竊喜著在服務人員指揮下走向女廁。保鏢跟在我身後,在看到我進入女廁后自覺回了頭。「砰砰」我輕叩門身,羅伯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開門拉我進去。順手一個噤聲的噓提醒我不要說話。大概片刻之後,羅伯特悄悄附在我耳畔「我跟你說這些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我心領神會笑著點點頭。
「其實我早就見過你了」羅伯特仰著頭一臉自豪「我最討厭女人了,但是唯獨不討厭你。」我佯裝吃驚的樣子捂住嘴巴,為了滿足羅伯特心底那股莫名其妙的虛榮感。「因為你是一個很重要的人」他自說自話著「包括在培訓基地,我是特意跟在你身後的」。我將信將疑呵呵扯了兩聲笑冷臉說到:「跟蹤人是個很不好的習慣」,羅伯特當下就急眼:「那是因為你看起來真的很需要幫助,你知道你身上那股臭味熏暈了多少蒼蠅嗎?」
我癟嘴皺眉,食指關節輕叩他腦門「別說這個,說點關於那個培訓基地的事」,而後低下頭繼續湊近耳朵聽有用的消息。雖然羅伯特是個很好的孩子,但有些無根無據的話真的不能仔細斟酌。我只希望能聽到點實質性內容,而不是小孩子的心口捏來。一個認識不到一周的童言無忌孩童跟你說「我早就見過你了,你是一個很重要的人,所以我跟蹤你幫助你。」這叫人怎麼信服,但凡面對我的是個成年男人,我聽到這種話還能破口大罵「跟蹤狂快滾」,這樣一個說風就是雨的小孩子知道什麼是重要的人。我姑且只能理解為這初中生情竇初開臣服於我的魅力真情告白。
畢竟懵懂年紀看見一個邋遢到被人唾棄,收拾乾淨后又清純美麗的一張臉,多多少少都會有點春心蕩漾吧?再者,羅伯特總給人嘴瓢的錯覺,太容易情緒外漏被人牽著鼻子走,為了奪取我的關注說點震驚的話也不過分吧?這樣一個真誠的孩子也確確實實幫助我,沒辦法用險惡的居心去揣測他。我只能以後多提防一下這個少年,不要因為一意孤行的關注我付出真情最後慘敗收場,我對小孩子沒有興趣。
「我們那個培訓基地真的是很強大的組織,遍布東南亞地區,蟄伏各個城市的廢舊小樓」羅伯特說著用胳膊肘推攘我幾下「連阿姨你都不認真聽我說話」,鼓著腮幫子別過頭表示生氣。我感覺沒了聲才回過神,若不是這小東西總說一些有的沒的,我哪裡至於聽半截便思想開小差。
「小羅伯特啊」我摟過他肩膀鄭重其事道「連阿姨呢,對男人沒有興趣的,更別說那種小我一輩的孩子」,羅伯特似懂非懂點點頭,有些話點到為止就好,我拍拍他肩膀邊安慰著邊大剌剌推開門,對面正準備洗手的女人看到我搭著一小男生的肩膀,一臉震驚得提包就走,路過我身邊時還小聲嘀咕了兩個字,我聽的非常清楚——變態。我這才想起來,我們還在女廁,而羅伯特拉我在這裡擠了半天說了堆沒營養的話。我扶額扭頭,小羅伯特已經咬緊了牙根,羞赧委屈,三步並作兩步忙推開我走了出去。尾隨其後出來時,在門口,第一次看到向來面無表情的保鏢臉上有了訝異的表情。這種情況似乎叫人有點不好交代呀。一個從女廁紅著臉小跑出來的男初中生和成年女人相約而出,警察叔叔該拎我到警察局住兩天了。
再次踏上回鄉的列車,坐在窗前仍舊注視著不斷離我遠去的城市,想到了小蝶。這一趟,來時只為參加小蝶葬禮,走時卻為了生活。好在我收穫了一枚真誠的小夥伴,小蝶倘若知道的話一定會笑著拍我肩頭說:「喔唷不錯哦曉得交朋友咯。」難過,想起小蝶都是難過。我到現在都不能相信,那樣一個活生生陪我成長的人,說沒就沒了。就算下一秒,小蝶忽然從某節車廂跳出來大喊「摩西摩西,仙女已就位!」,我也會相信的。她就是這樣一個古靈精怪的女孩。然而事實是,我一直盯著車廂盡頭,直到火車到站,那個女孩都沒有跳出來。
我回到了起岸,我出生的地方。站在火車站出口這一刻,卻又迷茫了。拿起手機,緩緩撥通了三年未撥的那串號碼,我的心臟隨著呼吸聲起伏跳動,直到熟悉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喂,哪位?」我斟酌良久,壓抑住依賴的哭腔,開口道「我是連理枝」。有汽車車輪碾壓過路面上丟棄的飲料瓶子,發出砰的一聲響,而後鮮紅液體源源不斷湧出,直到流失殆盡。我仍舊舉著手機,聽著對面早已掛斷的嘟嘟聲,久久不忍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