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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道理

  駐足第二階,段胤伸手握住胸前玉墜,再上一階。蜀道漫漫,段胤不知道自己能走多遠,他只知道自己要一直走下去。他每一步都走得極重,踩在石道上濺起一陣灰塵,像是要在蜀道的三千六百階石梯上都留下自己腳印。


  蜀道的盡頭,王植很專註的盯著段胤。儘管他不願意承認,但他的心確實因為段胤而亂了。所以,他看得很認真,段胤任何一個輕微的動作他都不曾放過。他看著段胤在蜀道上像是牽線木偶一樣蠕動,他看著段胤眼眸里出現了血絲,他看著段胤衣衫盡濕。王植看著段胤的脊樑在蜀道的壓力下一寸寸彎曲,他的臉上開始有了得意,「再倔強又如何?還不是要在壓力下乖乖的彎腰。」


  蜀道,段胤走得很艱難。但他一直不曾停下腳步。因為他只有一次機會,他輸不起。


  走上第五階,段胤覺得嘴唇有些乾燥,他想要喝口水,他還感覺自己呼吸有些困難,他想要停下來深吸幾口氣。


  他舔了舔發乾的嘴唇,舌頭在嘴唇上掃過,帶起一片觸目的猩紅,血腥味順著舌頭流入喉間,激起一陣不受控制的劇烈咳嗽。段胤開始感覺到自己的雙腿有些發軟,他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疲憊。他想要坐下來歇會兒。他的雙腿開始彎曲,他的身體開始下沉,他已經快要貼近地面。他似乎已經感受到了石梯粗糙而厚實的觸感,他能夠感受到,只差那麼一線,他就能躺在地上休息一會。渾身的疲累似乎在慢慢退去,他的身體開始放鬆。自己渾身像是泡在溫水中,這是從未有過的輕鬆舒適。


  就在身體和地面即將接觸的前一秒,段胤渾身汗毛驀然炸立,身體緊繃如拉至滿月的弓弦。


  驀然回神,段胤後背冰涼,汗濕衣襟。


  剛才他若是真的坐在了地上,那他將再也爬不起來。


  以堅強的意志力支撐自己重新挺直脊樑,段胤望著面前石梯,對這三千六百階經由蜀山歷代飛升仙人加持玄妙道法的蜀道愈發敬畏。


  緩慢吸氣,直至吸飽之後徐徐吐出,段胤右腳再次抬起,一陣骨骼爆響聲炸開,段胤踏上第六階。


  有微風吹來,掀起段胤幽黑髮絲,撫平段胤衣角褶皺。輕柔溫暖,似是母親的雙手。


  溫柔之後,繼而是刺骨的疼痛。


  文人書生形容塞北風沙向來喜歡用「狂風如刀」四個字。蜀道上的風輕緩而溫柔,卻宛如世上最輕薄最鋒銳的刀片。


  無聲無息的割開段胤洗得發白的布衣,繼而再段胤皮膚上穿過,留下微不可見的傷口。


  扭頭看向肩膀,段胤看不到衣服被割開的口子,也看不到皮膚被割開滲出的鮮血。


  但他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了自己的衣服,皮膚被割開。伸手在肩膀上摸了一把,滾燙,粘稠的觸感傳至手上。


  這是鮮血的觸感。


  將手掌放於眼前,卻又看不到任何的血跡,只有將手指貼近鼻尖才能聞到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段胤搖了搖頭,又伸手握著胸前的玉墜。這個玉墜總是能給他安全感,握著玉墜,段胤就會覺得心底踏實。


  咬牙再上一步,段胤渾身顫抖,似乎下一刻就要摔倒在地。雙腳的顫抖越來越嚴重,他感覺到作用在雙腿上的重量越來越重,雙腿開始以肉眼可見的幅度向下彎曲。


  他似乎在下一刻就要倒在這裡。


  直到,段胤脖頸處的那個神荼印記開始微微發光。一股灼燙在段胤脖頸處傳來。


  丹田,這是修行者最重要的地方。因為,這是他們一切力量的源泉。段胤還沒有開始修行,所以他的丹田空空如也。


  他脖頸上的神荼印記開始發光,緊接著他的丹田處湧起了第一股清泉。清泉緩慢流淌,最後滋潤了整片丹田乾涸的土壤。繼而水流順著經脈流淌全身,於是那股灼燙之感從最初的脖頸一處蔓延到了全身。


  段胤全身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小,到最後平穩的站在第七階石梯上。


  丹田處湧出的水流氣機,流遍全身之後便自行運轉,如野馬奔騰,江河呼嘯。站上第七階,段胤再上第八階,第九階……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認真走得很堅定,像是他可以一直這麼不停的走下去。蜀道盡頭的王植臉色開始有了一絲不自然,他開始懷疑段胤是不是能這樣一直走下去,直到走完三千六百階蜀道,然後站在他的面前。


  雖然,理智告訴他,絕對不會有人能在沒有修行之時就走完三千六百階蜀道,但是心底的那個莫名其妙猜測就像是陰霾,不論如何都揮之不去。


  王植的眼睛開始睜得越來越大,他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一直到了段胤跌倒在蜀道第三十一階王植才終於悄悄的鬆了一口氣。


  石梯上,段胤臉頰貼於地面,粗糙冰涼的觸感傳來,然後是針刺的疼痛。


  這個倔強的少年終於還是跌倒了。跌倒在了不可抗拒的強大力量面前。他看著不見盡頭的蜀道,雙眼通紅。


  蜀道三千六百階,他現在才走到三十一階。


  他只有這一次機會,走不完蜀道,此生此世都沒機會再上蜀山,完成不了對寧之遠的承諾,也再沒有機會踏入那神奇的修行世界。


  摔得渾身鮮血淋漓的少年,伸手顫顫巍巍的再次握住胸前的玉墜。手指在上面來回磨搓,留下一片刺目的血跡。趴在地上的少年望著手裡的玉墜,努力擠出一絲笑容,輕聲呢喃道,「跌倒了並不代表著我失敗了。」


  話音落下,段胤滿是鮮血的雙手搭在了第三十二階石梯上,在石板上面留下兩個觸目驚心的鮮血掌印。手臂用力,段胤身體朝前挪動一分,在石梯上擦出一道血痕。然後雙掌再伸向前方,身體繼續挪動。


  是的,段胤他跌倒了,倒在了不可抗拒的壓力面前。他也站不起來了。


  但是,路不一定要靠走才能走完,他還可以爬完。


  由三十一階上三十二階,段胤嘴角輕輕咧出一絲笑容,雙掌繼續搭在了第三十二階。


  只是,有時候,現實總是殘酷的。就算是三千六百階普通的石梯,一個接近精疲力盡的少年能夠爬完嗎?

  自然是不能。況且這不是普通的三千六百階石梯,這是蜀道!

  蜀道第三十四階,段胤雙手握著玉墜,竭盡全力瞪著雙眼,不讓沉重的眼皮合上。


  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昏倒。


  因為,昏迷就意味著失敗。他可以死,但他絕對不能昏。他握著玉墜,不停的告訴著自己,他要完成對寧大哥許下的承諾,他要上蜀山。


  於是,那條血痕從第三十一階延伸到了第三十五階。


  匍匐於第三十五階石梯,段胤從來沒有感覺到如此的疲累過,他的心底同時有兩個念頭在咆哮。一個在叫他休息,一個在叫他繼續望上爬。


  他的眼皮變得越來越重,作用在身上的鑽心刺痛都不能再讓他的神智清醒。


  他的左手捏著玉墜,右手努力的伸向了第三十六階石梯。右手搭上第三十六階石梯,段胤的意志終於支撐不住雙眼沉重的重量。少年雙眸合上,右手從第三十六階石梯上滑落,只剩下一個鮮紅的掌印孤立無援的留在石梯上。


  後背微駝的鶴髮老人深深的望了一眼倒在蜀道上的少年,不知是不是被少年的意志力撥動了早已翻不起波瀾的心境。良久后,老人輕聲開口道,「去把信符拿回來。」


  老人話音落下,王植突然一怔,不解的望向老人。之前老人才特意叮囑過,取回信符的過程不得用強。為何現在又要他去取回玉墜呢?


  老人轉頭瞥了一眼王植,丟下一句,「難道還讓他帶著信符離開蜀山不成?」飄然離去。


  王植站在原地沉默的盯著那個昏倒上蜀道上的少年。最終,王植眼中升起一絲決絕,起步朝著蜀道而去。
……

  蜀山一處大殿之中,王植站在老人面前,恭敬的雙手奉上掌門信符。


  一身青黑色道袍的老人伸手拿過信符,望著王植開口道,「取一個信符很費力氣?」


  王植眼角掃了一眼桌上的茶壺,上面已經沒有熱氣升騰。老人已經在這裡等他很久了。


  王植彎腰更低,輕聲開口道,「他把信符攥得有些緊,故而費了一些力氣。」


  老人眉頭輕輕上揚。攥得有些緊。一個沒有修行的少年能攥多緊,需要一個已經踏入了第三境知玄的修行者費一番力氣才能從他手中拿到玉墜?

  他看著手中的掌門信符,沒有再去計較其它。此次從段胤手裡奪取掌門信符雖說可能會引起一些後續的麻煩,但是和掌門信符的重要性比起來,那些麻煩也就算不得什麼了。
……

  夜涼如水,段胤平躺於蜀道前方。有冰涼的夜風吹在段胤身上,滿是污血的身體開始本能的顫抖。然後,段胤的睫毛開始顫動,眼皮開始緩緩睜開。


  映入眼中的是漫天星光。他平靜的望著天空,眼睛里沒有一絲神采。


  他失敗了!


  此生此世,他都再沒有機會上蜀山。甚至於那座他才只看到一絲風景的神秘修行世界也會和他無緣。


  他下意識的想伸手去握胸前的玉墜。因為,只有握著玉墜他才能稍微鎮定一些。


  只是,伸手去抓時,卻發現胸前空空如也。


  他發現天上的星斗開始在旋轉,他發現天空的星光慢慢的在消失,他發現自己的身體似乎在慢慢變輕,他好像觸摸不到大地。


  整個世界似乎都在慢慢離他遠去,他開始驚慌,他開始無措,他想要張口大聲的吼一聲。但是,他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


  蜀山他上不去了,意味著他對寧之遠許下的承諾完不成了。玉墜,代表著他和寧之遠的約定。


  但是,現在玉墜也不見了。


  段胤覺得自己的世界開始崩塌了。


  他努力的把眼睛睜到最大,但他還是看不到一絲光亮,看不到一絲希望。


  他可以確信,一定是王植在他昏迷的時候拿走了他的玉墜。但是,他能做什麼呢?


  蜀山,他上不去,他如何能拿回自己的玉墜。
……

  清晨,有陽光灑下,王植盤膝坐於大殿之中,面對朝陽吐納。這幾天,王植的內心很平靜。之前,因為被段胤屢次拒絕而導致心境出現波動。但是,隨著那個倔強的少年在蜀道上變得一無所有之後,王植的心底有了一絲畸形的快感。於是,他的心境重新變得平和。


  實則正午,王植起身走出大殿。有一名小道童來到王植旁邊,附耳低聲道,「師兄,那個少年還坐在蜀道前。」


  王植眉頭上揚,開始驚異於段胤的毅力。段胤等蜀道已經過去三天。根據道童的稟告,段胤醒來之後就一直坐在蜀道之前,不曾離開,甚至連動作都不曾有一絲輕微變化。


  他開始驚訝,一個沒有修行的少年在受傷之後,為何還能不吃不喝的堅持這麼久。


  他打算去看看那個倔強的小夥子。腳步微移,似一縷清風飄然下山。


  行至蜀道之前,他看見了這個倔強的酒館小二。段胤的布衣上還殘留著烏黑的污血,臉色因為這三天的枯坐變得越加蒼白。幾乎看不到一絲血色。


  他看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不知道他為何在看到了南牆之後還偏要在南牆上撞得頭破血流。


  走到段胤面前,他開口了,居高臨下的看著段胤,「我記得,當初我就跟你說過,識時務者為俊傑。」


  臉色雪白的段胤看了一眼王植,聲音因為這三天枯坐而變得沙啞,「把玉墜還給我。」


  王植輕蔑的笑了。然後,他平靜的開口道,「之前,我和你商量。給你開出了一系列豐厚的條件,想要和你交換你手中的掌門信符。」


  「但是,你都拒絕了。」


  王植臉上的嘲諷之色變得越來越濃,「你甚至以為我不敢強奪你手中的掌門信符。」


  「事實是,你太高估自己了。我之前就說過,你就只是雞窩裡的草雞,偏偏以為自己是鳳凰。」


  「現在,我就是搶了你的玉墜,你又能如何?」


  王植冰冷的語鋒奪去了段胤臉上最後一絲血色。


  是的,他只是一個未曾修行過的普通人。面對蜀山上的修行者,他又能如何?

  現在,王植明確的告訴了段胤,就是他搶走掌門信物。段胤又能如何?

  他仰頭盯著王植透著俯視意味的目光,雙手慢慢攥緊,知道指甲刺入掌心的恍然未覺。


  一身黑色道袍的青年嘴角翹起,繼續開口,「今天,我來就是想要告訴你一個道理。」


  「這個世界,是用拳頭來講道理的,不是靠嘴。」


  段胤盯著王植,沉默不語。


  用拳頭講道理么?

  所以,明知是王植搶了自己的玉墜,自己也無可奈何。


  這個眼中江湖總是那麼美好,江湖的遊俠兒總是那麼討喜,這個天真而樸實的少年第一次看到了這座江湖的殘酷。


  也是第一次,他對修行,對強大開始有了如此強烈的渴望。


  今天,因為自己沒有修行,所以只能被王植踩在腳下。


  若一朝開始修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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