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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塊壘平

  泰安城下,黎子淵白衣飄搖,伸手輕輕撣去胸前灰塵,望向對面那位白衣白髮面容枯槁,五竅淌血的青年,開口低聲默念,「送你登天。」


  白衣書生踏出一步,腳下地面炸裂,廣袤大地以白衣為中心層層朝外炸開,宛如在大地平鋪一張蛛網。


  大地上氣浪四散開來,白衣衝天而起,於寧之遠身前落下,雙掌朝前推出。


  寧之遠拋出手中長劍,不閃不避,雙拳迎擊,雙拳對雙掌,白髮劍客身形倒飛。


  白衣對白衣,兩人懸於空中,黎子淵順勢捏住寧之遠雙臂,雙手上托,宛如要托起浩蕩天地。


  滿頭白髮的青年被這一托衝上天際,身形不穩之際,青天之下再有紫雷落下。攜天威自天宮而落的紫雷在泰安城上空結成一方雷池,將寧之遠淹沒其中。


  手中無劍,寧之遠五指成勾,探入周圍雷液之中,雙手攪亂一方雷池,漫天紫雷宛如被大風攪亂的江海,洶湧翻滾。


  雷池尚未崩解,黎子淵乘勢再上,右手虛握,在天空泛濫的紫雷由外而內開始聚集,最後化為一個巨大球體將寧之遠困於球心處。


  「爆。」白衣丞相輕吐一字。空中那顆碩大雷球轟然炸裂,處在球心處的寧之遠被爆炸產生的罡氣往複切割,發出刺耳的金鐵摩擦聲。


  紫雷散去,露出寧之遠身形。空中人滿面鮮血淋漓,渾身白袍炸裂。不給寧之遠以喘息之機,黎子淵欺身再近,雙手再次上托,和之前如出一轍,白髮劍客再次升空。


  這位白衣丞相莫不是要將寧之遠一路送過天門,丟進西天?

  寧之遠再升空,腳下已是層層堆疊的潔白流雲,面前是一輪火紅大日。


  與蒼天齊高!

  升至此處,正好遇見回落長劍,抬手接住佩劍,寧之遠望著面前紅日展顏一笑,露出滿嘴猩紅。


  目光望向下空,那位白衣書生正攜九天流雲尾隨而來,似乎還想故技重施,一路將自己打出九天之外。


  白髮白衣的枯槁劍客調轉身形,頭朝下,腳指天,長劍倒拖,帶出一條火紅尾焰,急墜而下。在半空遇見那位白衣丞相,手中長劍順勢斬出,劍身周圍有龍吟之聲傳開。


  望向那豎直斬下一劍,黎子淵眼中先是露出驚愕,後頭轉念一想,才想起先前交戰之初,寧之遠便將長劍豎直拋上天空。


  「沒想到竟然是在這裡等著我呢。」一身白衣的寒門書生臉色猙獰,雙手合十,抵住長劍。


  寧之遠一身白袍再次鼓盪,胸腔之中,浩瀚雄渾真氣劇烈翻滾,以百川入海之勢盡皆匯入手中長劍。


  長劍太重,黎子淵雙臂開始微微顫抖,然後開始彎曲,劍鋒愈近,距離咽喉之處只差一尺距離。這個在世人心中一向儒雅,淡然,大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丞相大人此刻滿臉猙獰,額頭青筋臌脹,雙臂袖袍寸寸炸開,手臂也因為過分灌注天地元氣而腫大一圈。如此拚命才將長劍再次推至兩尺之外。


  兩方真氣於長劍之上交戰,論品質根骨能排進天下前十的長劍在此刻錚鳴如龍,劍身彎曲幾至滿月狀態。


  由九天之上墜至大地,在世人眼中不過一瞬,於交戰兩人卻好似過了百年之久。


  轟入大地,整個天空都是因兩人導致的漫天灰塵,泰安城中宛如發生了一場地震,房屋倒塌不知幾何。
……

  泰安城內中央處,便是那巍然屹立的南唐皇宮。此刻宮牆之上,有三道人影站於閣樓。


  前方,一位兩鬢微白的中年穿一身明黃龍袍,風沙太大,他眼睛微眯,望著城外的那一團巨大煙雲。


  身後半步處,一身紫袍的劉天帝沉默戴上那雙天蠶絲織就的透明手套,紫袍之上隱隱可見真氣蒸騰,身體緊繃,神色戒備的望著城外。


  再旁邊,是穿一身艷紅官服的陰柔大宦官,探出衣袖的雙手十指猩紅。


  左大人。生而小天下,生來為大人,故名左大人。


  身旁兩名羽化戰力,堂皇仍覺得心底不夠安穩。


  一旦城外那位掌控塊壘的黎子淵落敗於寧之遠劍下,這個泰安城中還有誰能攔得住那位得見長生的仙人。


  當初一盤大好棋局竟然因為這一子算錯而到了今天即將崩盤的地步。


  不過,他仍舊不後悔當初落下第一子。今天這個以餘生壽命取巧跨入長生的青年天才尚且如此難纏,他日若是他一步一個腳印,像雲天之巔那襲黑袍硬生生推開天門之後又該如何鉗制?


  現在的蜀山自然是沒有反叛之心,可是以後的事情又有哪個說得清楚呢?


  自古人心啊,最是難測!

  出身天家的皇帝陛下這一生見過了太多太多的人心陰暗面,所以他不相信任何人的忠心,他只相信握在自己手中的力量。


  從天邊的那團煙雲收回目光,一身紫袍的劉天帝低沉開口,「陛下,我去助丞相一臂之力。」


  兩鬢微白的皇帝陛下目光仍舊望著城外,眼神之中閃過一縷異色,低聲回了一句,「不必。」


  劉天帝這個人他著實喜歡得緊,有時候他拿著自己的手下跟這個紫袍男人對比,發現竟然沒有一個趕得上這條惡名昭著的惡犬的。


  劉天帝,劉惡犬,劉紫犬,黎家惡犬。在外人眼中,劉天帝總是逃不過一個犬字的罵名。


  不過在這位皇帝看來,犬實在是一個極好的字眼。因為犬最是忠心。在這個世道呀,做下人的最好的品質不就是忠心二字么?


  不過這位唐皇不著痕迹的嘆了口氣,劉惡犬自然是極忠心的下人,只是這條忠心的惡犬卻是黎家的惡犬不是他天家的惡犬。
……

  煙塵散去,黎子淵踉蹌起身,身形傴僂,抬手拭去口中的鮮血,有想要擦去臉上的灰塵,在臉上胡亂抹了一通,結果鮮血和灰塵混雜,糊滿了整張臉龐,顯得越加狼狽。


  黎子淵仰天大笑,「以馮虛之境深入北燕萬里,帶回了北燕第一軍候寧國侯的頭顱,還掙滿了南唐歷代軍人從未有人掙滿過的十萬軍功,由青石鎮而起,至白州城外一路浴血兩千里,最後關頭一夜白頭,遁入半步長生。」


  「寧之遠,你果然不愧是我們南唐千年不遇的驚艷妖孽。再給你幾十年光陰,你定是第二個雲天黑袍無疑!」


  「只是,這世上千萬條路,你偏偏選了最愚蠢的這一條。當初逼著蜀山處死白澤之時也不敢斷定你就真的會迫不及待的親上泰安城找我報仇。人心這個東西,又有那個真的算得准。稍微理智一分的人都會選擇隱忍,等到羽翼豐滿之日再找我報仇。」


  「結果,你偏偏就這樣做了,蜀山的安危你不顧了,還要太玄白髮人送黑髮人。今天,你不但為白澤報不了仇,你的性命也要交代在這泰安城下。」


  對面寧之遠恍然失神,雙耳開始滲血,口鼻淌出的鮮血已經不再是鮮紅,而是烏黑。


  他痴痴的望向了黎子淵,叩問自己內心,他到底是真的要為白澤報仇,還是在知道白澤死後就只想一心求死?

  按黎子淵言語,自己若是真心想為白澤報仇,就該安心隱忍,等到實實在在踩進長生大門之後再想報仇之事,那樣才能真正有希望為白澤報仇。


  可是,自己偏偏就選擇了迫不及待的找天下世家清算,要單人單劍來泰安城前叩關。


  或許,寧之遠在知道白澤死的那一刻也就跟著死了。所以,來泰安城找黎子淵他不是為了報仇,只是為了求死。


  寧之遠恍然失神之際,黎子淵身體猛然前移,白袍飄搖,轉瞬而至。


  不給寧之遠反應之機,右手猛然按下印在寧之遠胸膛,帶出一蓬烏黑血液。


  寧之遠陡然回神,想要穩住身形,卻被黎子淵一腳再次踩在胸膛,擊潰全身氣機。


  黎子淵拍出一掌,寧之遠身形倒飛一丈,繼而再欺身而上,再是一掌排散寧之遠辛苦凝結的全身氣機。


  如此反覆,兩道白衣,一人前沖,一人不斷倒飛,四五里路途轉瞬即過。


  黎子淵心中冷笑,高手之間對招,最忌心神不定,之前以言語刺激寧之遠,他沒想過能收到多麼出其不意的效果。只是一貫算計人心的習慣使然,不料這個驚才艷艷的蜀山弟子剎那失神。


  白衣丞相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絕妙的機會,頓時扭轉頹勢,將寧之遠死死壓入下風。


  既然你寧之遠一心要求死,沒道理不成全你最後的這個心愿。一路交戰而過,黎子淵瘋狂傾瀉氣機,勢要一舉將寧之遠送下黃泉。


  最後,勢大力沉一掌推出,寧之遠於摔落在十丈之外。


  一路不計後果的出招,黎子淵雙臂紅腫異常,低垂在兩側,不過這位白衣丞相的眼睛卻明亮得耀眼。


  他輕輕踏出一步,遠方的寧之遠想要掙扎著起身,卻好像有無形一腳再次踩在了他的胸膛,這位蜀山弟子身下大地下陷一尺。


  黎子淵繼續邁步前行,寧之遠體內似有雷霆炸開,七竅血流不止,白衣丞相低聲開口,「掌控塊壘大陣以來,自認世間羽化已無一人是本座之敵。只是,對陣長生天人卻是真真切切的頭一次。」


  黎子淵面露陶醉之色,宛若飲下一壇塵封幾十年的香醇仙釀,雙眼微眯,「更是頭一次能沾染長生仙血,真是有意思。」


  黎子淵艱難抬起右手,手掌晦澀朝前一推,寧之遠身形再次飄搖而起,懸浮於半空中,傾力掙扎仍是無果。


  白衣丞相臉上再**狠之色,「之前你說要請我赴死?」


  右手緩緩握攏,彷彿有一隻無形大手攥住寧之遠,慢慢擠壓,令人牙齒髮酸的骨骼碎裂聲頻頻響起。這位南唐天才滿臉烏黑血跡,已經看不清臉龐。


  「我偏要先送你上西天。」黎子淵身形陡然前沖,落至寧之遠身前,伸手探入這位驚艷劍客腹中,抓出一籠鮮血淋漓的肝腸。


  抬腳將寧之遠踹落大地,黎子淵身形懸於半空之中,右手拎一籠鮮血淋漓的肝腸,宛如一尊地獄殺神。


  寧之遠仰面倒地,目光透過烏黑的血液望著天空,一次次呼吸,帶來一次次清涼之意縈繞胸膛,帶出一次次的痛徹心扉。


  他似乎已經沒有餘力掙扎,就是那麼安靜的躺在黃沙大地上。腦海中慢慢閃過一幅幅畫面。


  當年,也是這個深冬時節,在南唐邊疆。


  那年的雪下得格外的大,萬里白雪,現在想想真的極美的風景。當然,最美還是雪地中那襲白裙。


  初次交手,兩人都是心高氣傲的天驕,誰也不服氣誰,最後落了個兩敗俱傷。


  第二次交手,沒有絲毫言語,見面便打!


  一次次廝殺,一次次不分勝負。


  白衣白裙在萬里白雪中廝殺似乎已經成了一個在平常不過的事情。若是哪天沒有這兩人交手,那才該是一件不尋常的事情呢?


  想想那時真是年少不知愁滋味呀,怎麼自己偏偏就沒有察覺到那一點萌生的情愫呢?

  直到最後那一次遞劍而出,那個白裙女子竟然不閃不避。自己終於慌了。


  長劍偏移半分,穿肩而過。白裙女子臉色蒼白,倒在自己懷中,低聲說了句,「今生今世要死,就死在你手裡。」


  從此,北燕沒有了魔教聖女白澤,南唐多了一個叫白澤的普通女子。


  於是呀,南唐多了一個殺人比誰都瘋狂的蜀山弟子。因為他對她說過,我要你能夠光明正大的活在南唐。


  每次寧之遠說這句話的時候,依偎在他懷裡的女子都只會輕聲說一句,「其實有你就夠了。」


  那時的寧之遠那裡想過女子說這句話的真意呀,只認為是夫妻之間普普通通的情話罷了。


  那時候的自己太過驕傲,在師兄寫下君子不爭之時,他站了出來,扛起了蜀山的大纛,他認為,只要自己想做,那就一定能撐起蜀山。


  所以,在知道了那個特赦令之後,他選擇常年在北燕南唐的邊境廝殺。以前從來沒有人得到過這塊特赦令沒關係,有了寧之遠,就一定會有人得到。


  每次他前往邊境的時候,那個女子都只是仔細的為他撫平每一寸衣角,撣去他身上的每一粒塵埃,然後望著他的背影逐漸消失,卻終究沒有等到他回頭。


  他可知,他在兩國的戰場上默默殺敵,仔細的計算著自己的軍功之時,那個獨守家中的人兒也在天天算著日子,等他歸來。


  仔細想想,這十年來,陪在白澤身邊的日子加起來還不足一月。自己總是在為她想她需要什麼,卻從來不曾問過他真正想要什麼。


  若是這十年來沒有去掙那十萬軍功,而是選擇好好的陪他呢?


  遁入長生登仙境界的白髮劍客緩緩閉眼,低聲呢喃道,「應該好好的陪陪她了。」


  這一刻,寧之遠覺得自己的劍心通明宛如琉璃。


  一身氣機流轉如意,黎子淵加持在他身上的封印寸寸炸開,然後被碾碎成齏粉。


  寧之遠緩緩起身,雙手捏住手中長劍,緩慢用力,長劍彎曲如滿月,然後再彎。


  這柄品質在天下能夠排進前十的名劍寸寸斷裂。


  白髮飄揚,寧之遠七竅流血,輕輕踏出一步,步子只趕得上常人半步大小,再踏出一步,與常人無異,第三步已經比得上常人兩步。


  以此類推,疾步前行!

  寧之遠放聲長笑,身體周圍開始出現血跡,一道道細密劍痕在身上浮現,如同被千刀萬剮!


  不過寧之遠渾然無覺,要以身為劍,遞出這此生最後的一劍,也是最驚艷的一劍!……

  那日之後,江湖上繼葉老劍神之後再添一位劍神。


  蜀山寧之遠!


  後山那個小木樓,安靜坐於蒲團之上的太玄剎那間如遭雷噬,一口猩紅鮮血噴在手裡白宣之上,遮去紙上四個大字,神色悲愴!


  一旁的葉老劍神沉默的嚼著草根,段胤懷抱長劍,兩人皆未開口。


  不過他們都知道,那個驚才艷艷的蜀山弟子.……死了。


  良久之後,段胤輕聲開口了,「太玄爺爺,寧大哥真的死了嗎?」


  其實他知道,這個時候他不該問這個。只是,他忍不住。從寧之遠離開青石鎮時就告訴過他,他會死在泰安城下。


  只是,這和真正知道寧之遠死畢竟是不一樣的。這個在他眼中和善的青年劍客算是他江湖上第一個領路人。寧之遠給了他一直渴望卻又一直不曾有機會得到的東西。他不想去相信寧之遠真的會死。


  他是南唐千年不遇的天才呀,他是能斬殺羽化的江湖高人呀,他怎麼會死呢?

  所以,他忍不住開口問了。


  答案是老人輕輕的點頭。


  懷抱長劍的少年郎淚流滿面,輕聲問出了第二個問題,「丞相呢?」


  他是寧大哥最想殺的人,寧大哥都死了,他自然也該死了吧!


  不過,這次的答案卻是老人的微微搖頭!

  少年陡然愣住,緊緊抱住長劍,彷彿要把長劍勒進自己的骨頭裡。


  黎子淵沒有死,他為什麼沒死,他怎麼敢不死?一位長生仙人請他赴死,他怎麼敢不赴約?


  不過,事實就是他的確沒有死。


  精神恍惚間,段胤聽到了老人疲累的聲音,「你手裡的長劍還沒有名字呢,給它起個名字吧。」


  段胤沒有開口,仍舊死死的抱著長劍。良久后才仰頭望著外面的天空輕聲呢喃道,「聽說泰安城的那座大陣叫塊壘。」


  所以,這把劍叫塊壘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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