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自古的規矩
「方圓」碎片未墜,燕勒石身上氣機翻湧如江河大海,袖袍鼓盪之下,雙手探出,枯瘦手臂堅固若金剛。
裹挾於黑袍之中的老人雙臂回收,如同拉磨,黑袍紫衣上空天地元氣旋轉,兩股氣流方向相反,憑空形成一個巨大磨盤,燕勒石輕輕開口,「聽說北燕魔道修行者肉身強悍冠絕天下。」
話音落下,燕勒石枯瘦手臂前推,不以長劍對敵,要在宮梓羽最強悍的肉身上面一較高下。
紫衣手掌猛然下壓,按上燕勒石右肩,老人渾然不覺,雙拳仍保持前推之勢,抬手摧山,捶上宮梓羽胸膛。
轟然雷響乍起,黑袍紫衣倒飛而出。
充沛龍象之力由燕勒石右肩而入,順著全身經脈直入胸膛。胸中氣機劍意,向來是修行者一身根基所在,胸膛氣海被毀,輕則重傷跌境,重則身死道消。
腳尖在地上連點之際,燕勒石不敢掉以輕心,氣海之中,如有蛟龍出海,十八道龍捲裹挾大風由氣海而起,連天接地,中央處是一柄方正長劍懸空靜默。
那是燕勒石一身劍道根邸所在,周身劍意皆由這已經凝於實質的方正長劍而起。
天下劍士,多有煉一口飛劍,可破萬法,摧城開天一說。與儒家所說,養胸中一口浩然氣,開萬世之太平,實質相同。
皆是在胸中孕育獨屬於自身的修行大道,一身對戰之手段皆由心中大道所起。
宮梓羽打入燕勒石體內的龍象之力一入胸膛便直撲氣海上空那口方正長劍。目的很簡單,便是直接打碎燕勒石通天修為,將其由羽化高樓打落凡塵。
十龍十象之力對敵方正長劍。
燕勒石腳尖在地上連點,一步一驚雷。
每一聲驚雷炸開,便意味著一龍一象炸碎。十步之後,燕勒石胸膛起伏不定,氣機紊亂。
那十龍十象雖說未曾打碎他一身修為,卻在氣海里攪了個翻天覆地。
那種感覺很不好受。
他動了動右手,右肩之處有鑽心刺骨之疼痛傳來。他很清楚,硬抗了宮梓羽一掌,右肩骨骼已有裂紋。
燕勒石深陷的眼眶微微上抬,對面紫衣在蜀道上安然站定,神色戲謔。
意思很明顯。
以傷換傷?
北燕修行者最是不怕的便是以傷換傷。這天底下,在體魄強悍上面,專註錘鍊肉身的江湖武夫和佛門金剛尚且自認不如。一個道家劍修哪來的自信敢和我以肉身廝殺。
燕勒石不去理會宮梓羽臉上再明顯不過的嘲諷,只是謹慎的盯著紫衣,默默調理氣機。
之前捶出的雙拳力度如何他心知肚明。燕勒石不是那些在深山之中一心修道的花架子修行者。
常年在南唐邊境廝殺,對於北燕修行者的體魄強悍程度,他最是清楚。
為何他還敢與這北燕扛鼎之人互換一拳。
因為他在體魄錘鍊上面花的心思不比在劍道上面少。燕勒石走的路子和太玄葉崇樓皆不相同。
他修劍,卻追求如蕭重鼎那般大開大合的霸道招式,不求劍法如何風流寫意,異象橫生,只求拳拳到肉一般的兇險痛快。
剛才雙拳捶出,論傷人厲害程度並弱於之前他遞出的一劍。宮梓羽託大硬抗了他全力一擊,斷然不可能如她表面這般輕描淡寫。其中痛苦,只有紫衣自己知道。
看著燕勒石謹慎卻不因自己嘲笑而動容的目光,紫衣臉上笑容越發燦爛。
抬手挽鬢,宮梓羽手腕輕輕轉動,髮絲纏繞於纖細手指之上,拉過髮絲咬在口中,猛然間發力前沖。
十丈距離,剎那而過。
燕勒石几乎沒有反應之機,紫衣已經到了自己面前。
紫衣黑袍,面貼面。
燕勒石已沒有喘息之機,兩人雙袖抬起,拳對拳,掌對掌。泰山沉墜之力在兩人雙手之間相交。
龍象之力由兩人雙手闖入,順勢下掠,經腰肢往下,匯入腳掌之中,最後湧入大地。
羽化之力太強,先前互換一記之後,兩人皆不敢再以肉身體魄硬抗。
兩人腳下大地開始有蛛網蔓延,然後地下如有地龍翻滾,山石由兩人腳下兩尺之地而起,往外寸寸炸開,直至百丈之外。
山風呼嘯而過,揚起漫天灰塵。
黑袍紫衣,方圓百丈之中,大地下陷十丈,所有山石盡皆化為飛灰,隨山風揚起,遮蔽天空。
煙塵瀰漫,燕勒石扣住紫衣手腕,氣機翻湧,袖袍鼓盪得厲害。因為宮梓羽手腕處,不斷有巨力如浪潮衝擊,連綿不絕。燕勒石唯有靠著不計後果的將真氣灌輸進雙臂,才能堪堪鉗制對方。
他眯起雙眼,想要看清宮梓羽表情,但是因為有灰塵阻隔,宮梓羽面容有些模糊。只能隱約確定,那張美若天仙的臉上平靜如水,看不出半點表情。
燕勒石因為在北燕生死廝殺,深知體魄強悍之重要。埋頭苦修,老人自信,自己一身體魄不輸於任何登頂羽化的江湖武夫,佛門金剛。但是剛才交手剎那,燕勒石感受到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重力量。
他沒有感覺到宮梓羽身上又任何真氣流動的跡象,全然以肉身施為便將燕勒石死死壓住。
山風再起,漫天塵土逐漸散去,宮梓羽的面容在燕勒石眼中逐漸清晰。
察覺到宮梓羽異動,燕勒石袖袍起伏鼓盪更快,想要乘著扣住對方手腕的絕佳機會順勢捏碎宮梓羽腕骨。
五指用力,燕勒石升起一股小時候還沒有半點修為,抓住堅硬青石的挫敗感。
拼盡全力,對方卻沒有任何反應。
世上當真有如此堅固若金剛的體魄?
抬頭再看,只見宮梓羽口中長發垂落,嫣然一笑,嫵媚勾魂。燕勒石卻頓覺渾身冰涼,脊柱顫抖。
輕柔的聲音傳入燕勒石耳中,「我的體魄遠比你想象中要強得多。」
最後一個字出口,宮梓羽驀然用力,震開燕勒石雙手,同時雙手順勢前探,五指如鉤。
剎那間,燕勒石全身汗毛倒豎。早年生死廝殺,砥礪劍道,生死之間大恐怖,老人最是清楚不過。
真氣鼓盪之間,不求對敵,只求以最快速度后掠,避開那凶厲狠辣的雙手。
得燕勒石全身真氣灌輸,他身上那襲黑袍本該比世上金鐵還要堅硬,結果在宮梓羽雙手面前卻脆弱似薄紙,被輕易化開。
險而又險的避開了致命一爪,燕勒石略微低頭,腹部依舊多了十道抓痕,鮮血淋漓。
燕勒石回味最之前兩人互換的一拳,心中升起一個念頭。硬挨了自己一拳,宮梓羽或許真的毫髮無傷,而不是在故意裝腔作勢。
固執老人第一次對這位北燕扛鼎之人的體魄強悍程度有了清晰的認識。
世人不知,宮梓羽早年曾去過一趟雲天之巔,問道於那位打破天門的霸道黑袍。
結果是,處於下風而不敗。
靠的便是以體魄見長且推開了長生天門的蕭重鼎尚且自嘆不如的至強肉身。
可惜燕勒石並不知道這點,否則絕不會和宮梓羽以肉身捉對廝殺。
而現在後悔已經晚了。
紫衣再次欺身而近,右手高高舉起,成錘擂下,瞧上燕勒石上架的雙臂。
一拳,燕勒石身形倒退,腳步所踩之處,皆有山石炸開。
兩拳,燕勒石身形再退百丈。
……
往複九拳,燕勒石皆不出手與宮梓羽對敵。自始至終,架起雙手,一次次抗住宮梓羽沉重鎚擊。九拳之後,燕勒石由山腰退至山頂,宮梓羽由山腰登頂蜀山主峰。
兩人相隔百丈,燕勒石垂下早已骨骼裂開的雙臂,臉色並不頹唐,反而笑容滿面。
九拳之下,燕勒石早已重傷乏力,此刻卻不退反進。
大步前奔同時,天地異象驟起。
蜀山。
整個蜀山,包括蜀山主峰和其餘諸峰。
第一道劍氣由蜀山主峰最頂上的玉虛宮而起,第二道從洗劍池衝出,第三道來自燕勒石所在的劍豫峰。
然後是鎖劍塔,是藏書樓,是劍廬.……
蜀山所有弟子見到了他們畢生難忘的一幕。
蜀山主峰連帶周圍十三峰,共計升起七七四十九道劍氣,每道劍氣都不弱於燕勒石全力一擊。
山腰蜀道處,那裡是「方圓」被折斷後掉落地上的碎片,連劍柄在內,共計九塊。
此時,九塊碎片帶起九道寒光飛上蜀山頂上,懸於燕勒石頭頂上空。
劍氣一道道匯入「方圓」碎片之中,燕勒石臉上笑意愈發濃郁。沖至宮梓羽身前十丈之處,四十九道劍氣盡數匯入「方圓」碎片之中。九塊碎片開始重新凝結,藉助凌厲劍氣,最後化為一把十丈巨劍落在燕勒石手中。
四十九道劍氣,這是蜀山底蘊所在。此次動用之後,下次再想動用便要十年之後。
燕勒石竭力忍住雙臂顫抖,握住長劍,目光冰冷。四十九道劍氣匯成的長劍僅有一擊之力,一劍便可重傷長生。
再強的羽化也終究不過是羽化。
可重傷長生的一劍砍在你身上,你還不死?
巨劍壓下,蜀山巨大的青石廣場如青瓷炸裂。劍光太盛,其餘蜀山弟子皆不敢去看。
唯有那襲紫衣迎巨劍而上。
在十丈巨劍面前,紫衣何等渺小。與巨劍內浩瀚奔涌的劍氣相比,宮梓羽體內的真氣何等脆弱。
只是北燕修行者靠的從來不是真氣,而是冠絕天下的體魄,宮梓羽更是如此。
劍光散去,蜀山弟子眯著雙眼望向廣場中央。
那裡的劍光灰塵還未散盡,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只剩一個身影彎腰站立。
劍光再散,人影變得清晰。
在蜀山所有弟子的目光中,紫衣抬腳踩上燕勒石胸膛,身體前傾,低頭俯視凄慘狼狽的老人,嘴唇微動,聲音響徹整個蜀山。
「燕勒石,聽說你最講規矩。」
「我今天便跟你講一講規矩。」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這是自古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