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劍和刀的第一次相遇
漠北很冷。這片大漠和被北燕邊境唯一的區別或許就是它沒有那如畫般的鵝毛大雪。
冷風如刀,黃沙似箭。
段胤走在大漠里,冷風如飽含敵意的刀客冰冷的砍在他臉上。段胤抬頭望了眼無垠的黃沙,心中在想,是如何孤獨的人才會住在這裡呢?
去北峪關之前,他需要先來這裡見一個人。算是蜀山吸收的江湖武者。
蜀山收徒嚴苛,弟子數量一直保持在三千左右。僅僅靠蜀山弟子,自然不可能有遍布天下各地的人手,更不可能有堪比帝國監察司一般龐大細密的情報網。所以,蜀山有了這些零散的江湖武者和底層修行者。
段胤從一位蜀山弟子口中聽說,住在大漠這個人似乎只是一個青年。年齡估計不會比他大太多。
那個熱血兒郎不想白衣青鋒走江湖?什麼樣的原因會讓一個熱血未涼的青年住在這荒無人煙的大漠?
段胤迎著冷風走了三個時辰,終於見到了那個人的住所。一個已經不能再簡陋的小木屋,小屋不遠處立了一座孤墳。
段胤走近木屋,一個穿著麻衣的青年正蹲在門檻上沉默的啃這饅頭,他的膝蓋上放著一把刀。
很普通的刀,或者說得實際一點,是一把不能再簡陋的刀。描述得形象一些,就是那是用一塊稍微有些弧度的鐵塊磨出刀鋒,再在尾端釘上兩塊軟木作為刀柄,也便成了青年手裡的刀。
段胤看著眼前這個青年的刀,想到了自己當初削的那把木劍。當初他買不起鐵劍,但他又實在想去看那座江湖,所以只能削把木劍挎在腰間。
眼前這個青年應該和他當初一樣,他一定很喜歡刀,卻買不起刀,所以才有了這樣一把簡陋的刀。
之前那位蜀山弟子說得不錯,他很年輕,應該只有二十歲左右。段胤打量著眼前這個青年,他的眉很濃,眼睛很大,嘴唇卻很薄,緊緊的抿成一條線。
人們說,唇薄的人大多無情。段胤不知道眼前這個青年是否無情,但是他的臉讓段胤聯想到了花崗岩,剛毅,冷漠,對任何事情都漠不關心,包括對他自己。
而段胤也確實發現眼前這個青年是一個很冷漠的人。除了段胤出現在他百步之外時他略微看了一眼段胤之後,便一直專註而沉默的啃著手中的饅頭。
他啃饅頭的動作生硬而有力,彷彿在咬著鐵塊,每一口都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咀嚼。
段胤走到青年面前,微笑著開口道,「你好。」
「你好。」
很生硬的吐出兩個字。不帶絲毫的情緒。
段胤微微怔神,他本就不善言辭。此時遇到這個冷漠的青年,更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交談。
沉默了一會,段胤輕聲開口道,「我叫段胤。」
「我知道,你是宗主的弟子。」
段胤愣了愣,不知道自己原來已經這麼出名。連遠在大漠的青年都知道他的名字。
其實,作為太玄的弟子。以引動五輪靈氣潮汐的修為擊敗了天賦不差的陳思,又在未入天啟之時便進入蜀山洗劍池洗劍。段胤在蜀山中的確應該很出名。
段胤看著青年,等待著他告訴自己的名字。這時青年手中的饅頭終於啃完,他抓起膝上的長刀,抬頭平靜的開口道,「我叫阿七。」
阿七?
這世上自然是沒有『阿』這個姓的。所以這自然不能算眼前這個青年名字。但是,段胤又知道,這世上其實很多人又的確是沒有名字的。
如一些世家僕人,一些青樓的歌姬。他們都只會有一個代號,一個不能算是名字的名字。
沒有名字的人實在是很可憐的人。段胤覺得眼前的青年很可憐。原因有很多,比如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卻要孤獨的待在這枯寂的大漠里,例如買不起一把刀,所以只能自己做一個,比如沒有一個真正的名字。
或許還有更多。
所以,段胤沒有繼續問下去。
結果坐在門檻上的青年突然站了起來,握住刀柄的手捏得很緊,平靜的開口道,「等我成名的一天,我會告訴全天下我的名字。」
阿七的語氣很平靜,但是段胤卻很清楚的看到他眼中熾熱的火焰。那種目光段胤很熟悉,因為他之前在青石鎮想著出去看江湖時,眼中燃燒的便是這種火焰。
那是一種自己心中的夢燃起來的火焰,段胤知道這世上不會有任何力量可以澆滅這種火焰。
段胤很能理解阿七的夢,因為他也有同樣的夢。所以他很認真的對阿七開口道,「我等著你告訴我名字的那天。」
阿七聽到段胤的話,忽然笑了。
段胤從不知道一個人臉上的笑容原來會造成這麼大的變化。阿七不笑的時候,臉上本是孤獨的,冷漠得如同這大漠里的石頭。
但他臉上泛起笑容時卻又讓段胤覺得,自己面前是江南三月的春風,溫柔和煦,平易近人。
「你要再等我三天。」丟下這句話,阿七走到了木屋旁邊的孤墳,在墳前灑下了一碗烈酒。
段胤忽然有些明白阿七為什麼會孤獨的待在這裡。原來是為人守墓。
能壓下心中對外界的渴望,孤獨的在這裡為人守墓,段胤有些佩服阿七。
他一定是一個很守信用的人。
段胤是一個很守信用的人,所以在同樣見到了很守信用的人之後,心中自然而然會覺得有些好感。或者說,自然而然有了與阿七做朋友的想法。
但是,他又突然想起了阿七說這句話的含義。他要自己等他三天。
段胤準備去北峪關。
他把這個想法告訴了蜀山,負責南唐北境情報的蜀山弟子讓他先來大漠找阿七。
阿七會告訴他如何去北峪關。
自然不是告訴段胤去北峪關的路怎麼走,而是去北峪關之後應該怎麼加入當地的軍隊。
在兩軍對陣面前,個人的力量向來是渺小的。更何況段胤只是一個才入天啟的普通修行者。段胤自然不會想著單槍匹馬的殺進青之君王的青霧中去。
但是,阿七剛才那句話的意思很明顯是要和他一塊去。段胤在阿七身上沒有感受到真氣流動的跡象。
也就是說,阿七不是修行者。
他有些驚訝的望著阿七削瘦的背影開口道,「你也要去北峪關?」
阿七轉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只是沉默的點了點頭。
「可是你不是修行者。」
「一定要修行者才能去北峪關?」阿七說這句話的時候很平靜,彷彿不是在問話,而是在用反問的語氣陳述一件事實。不是修行者也能去北峪關。
而且,這句話中還隱藏著另外一層含義,那便是不是修行者,去了北峪關也能比修行者做得好。
從阿七的神情中,段胤知道,這不是狂妄自大,而是自信。
這是一種很強大的自信,自信到他認為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就像人應該吃飯,魚應該生活在水中一樣。
段胤不知道,阿七經歷過一些什麼事情會讓他有這麼強大的自信。
而且,阿七說得也並不錯,自然不只是修行者才能去北峪關。北峪關十四萬守軍,有多少是修行者呢?
段胤估計,也就在一萬左右。而且大多數是像他這樣的天啟境修行者,不惑境和知玄境的修行者絕對不會太多。
但是,段胤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
此次他雖然是要加入北峪關的軍隊,卻肯定不是跟著大軍大規模的廝殺。他想的是如其他在邊境歷練的蜀山弟子一樣,以小隊的形式在戰場遊走。
這種以小隊形式遊走便決定了一件事情,這個小隊的所有人必須都是修行者。只有這樣,小隊才能有足夠強大的戰鬥力和生存力。
那阿七該怎麼辦?
「去北峪關幹嘛?」阿七重新坐在門檻上,抱著懷裡的刀抬頭望著段胤認真的開口道。
去北峪關幹嘛?
現在北燕鐵騎正在叩關,去北峪關自然是殺人。
「殺人。」
阿七拿起懷裡的刀,用刀鋒指向了小屋的門檐。段胤才發現,小屋的門檐處掛著一串手指頭,全是大拇指,像一串辣椒,在黃沙里風乾。
「這些手指頭的主人都是修行者。」
「我切下來的。」
一個沒有修行的人說,他切下了很多修行者的大拇指。這是一個很好反駁的話。
因為,若是想要反駁的話,可以找出太多的理由來說明他絕對不會是修行者都對手,更不可能切下修行者的手指頭。
但是,當看著那串手指頭的時候,段胤不知道該怎麼反駁。因為,這些是實實在在的證據。
當然,段胤可以說阿七是在說謊。那些手指頭的主人不是修行者,或許只是一些普通人。
畢竟有誰能夠證明,這些手指頭曾經屬於某位修行者呢?又或者說,縱然這些手指頭真的都來自於一個個修行者,又有誰能證明這些手指頭都是阿七切下的呢?
段胤和阿七見面只有這一小段時間。段胤比不得那些久經人世的老人,可以通過和一個陌生人的三言兩語談話便判斷出一個人的秉性。
但是,段胤很確定,阿七一定是一個不會說謊的人。
所以,他沒有再說下去。
他默認了阿七和他一起去北峪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