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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三節 吳興郡(十四)

  醉江樓中,老僧仔細打量古畫兩眼,閉目頌咒,稍傾睜眼伸手一召,將古畫收了起來。


  古畫中神秘壓力一擠之時,謝東衣只感腹內大臟如同一起被挪了位,正痛不欲生之際,壓力猛然一抽,一大口鮮血再也忍不住狂噴而出,意識漸漸暈迷。


  會稽郡內史府中,僕人們忙成一團,十數個醫師模樣的人進進出出,所有人圍繞著一個中心人物在忙碌、後堂床塌上一直閉目不醒的謝東衣。


  謝東衣俯卧在床上,上身背部裸露,已然烏黑浮腫一片。


  「謝公子身中一針一掌,公主中途收了掌力,掌傷倒不要緊。」寒竹寺方丈合掌道:「但貧僧卻不識得這針上毒性,若逼不出針毒,再過一二日,等掌傷與針毒傷混合一起,才是大麻煩。」


  「大哥遠在京口,二哥吳興戰事正緊,這可如何是好?」謝道韞面色焦急,輕輕一撫額頭說:「大師且先歇息,容小女子想想應對之策。」送走寒竹寺方丈大師,謝道韞轉進佛堂。


  司馬雪彈身而起,問:「謝公子傷勢如何?」


  「寒竹寺方丈大師已替么弟診過病,大師言說.……」


  「姐姐不需擔憂,恰巧我知道治療冰尾毒針的方子,保管十分靈效,一是需用玄冥劍吸毒,二是要草藥過江龍拔盡餘毒。」司馬雪道。


  「妹妹精通醫術?」


  「精通談不上,只是以前那胡女曾用毒針傷過師尊,便是用這法子解的毒。」


  謝道韞笑道:「妹妹所學頗豐,符咒術、五雷術、寒冰術、太極圖,竟連這等古怪療傷的法門也會。」


  「此事日後再說,如今抓緊給謝公子拔毒吧。」司馬雪道。


  謝東衣內襯一付軟金鎧甲,冰尾針大部分被鎧甲彈開,只有一二根冰尾針扎在臂膀上,整個脖頸與手臂腫成一片,皮膚一片妖艷的烏黑,普通醫師們豈能識得不咸山道法的奧妙,必然束手無策。


  「妹妹,你掌中這柄劍好似修真劍大凶之物,真能治病?」謝道韞面上帶著笑容,語氣中卻透出疑惑。


  「姐姐放心,小妹師尊中毒時的癥狀比謝公子兇猛數倍,便是以這個法子治好的。」


  「哦。」謝道韞看看昏迷的謝東衣,忽然問:「雲渺宮有人醫術比高道友還高明嘛?」


  「沒有,小妹師尊的醫術是最高明的,比宮中醫官尚高明數倍。」司馬雪自豪的說道。


  「東衣如今是昏迷的,小妹方才說你師尊當時的癥狀比他兇猛百倍,而雲渺宮中無人醫術比高道友高明,這解毒的法子是另有高人指點?」謝道韞輕輕問道。


  司馬雪一愣,謝道韞僅憑几句話,便能推演出一堆道理,江湖中對其聰慧的評價果然無虛,當下便將阿獃暗中指點的事一一據實相告,並將需要的解毒草藥一一說出。


  「東衣從小沒受過苦,妹妹下手時輕一些。」謝道韞盈盈一笑,悄悄讓開了身體。


  「好。」


  司馬雪手持玄冥劍在謝東衣肩頭上引劍一劃,一股污血「嗤」一聲噴出來,玄冥劍一聲輕鳴,刃光幽幽發亮,污血附近的腫脹被吸光了血般迅速枯萎。


  謝道韞先是輕輕皺了皺眉,待見到謝東衣消腫后,臉色又輕鬆起來。


  「哎呀!」一聲,謝東衣茫然睜開眼,瞧見司馬雪后,喃喃說:「長公主休怕,我會保護你的……」,聲音越來越低,頭一歪又昏睡過去。


  司馬雪原本一直心存歉疚,如今聽謝東衣喃喃一講,頓時心存感動,眼見謝東衣頸背處依然烏黑腫脹一片,不敢有半絲馬虎用玄冥劍一一吸干濃血。


  「妹妹請到前堂奉茶。」謝道韞看著司馬雪替謝東衣拔完毒,然後將司馬雪引到前堂坐下奉茶,然後吩咐府中人按照司馬雪提供的藥方配藥。


  堂外暮日熔金,堂內寂靜無聲,兩名女子均心不在焉,各自默默想著心事。


  「妹妹,姐姐有一事相托?」


  「姐姐但說無妨。」


  「姐姐求妹妹休要不辭而別,免得東衣醒來傷懷失落,對傷情不利。」


  司馬雪心中正在考慮待晚上施展師門絕學遁影無蹤,此時被謝道韞當面一說,反而抹不開臉面溜之大吉,當下應道:

  「謝公子因救我而受傷,我豈會一走了之,姐姐請放心便是。」


  「妹妹貴為皇族一脈,金言既出,姐姐我自然信得。」謝道韞盈盈一笑,忽然說:「公主妹妹可知東衣是什麼人?」


  司馬雪心頭朦朦朧朧感覺到了什麼,隨口問:「謝東衣不是姐姐你的弟弟么,還會是什麼人?」


  「妹妹坐穩了,且聽我說。」謝道韞伸手拉住司馬雪的手,笑道:「先帝當年曾將長公主妹妹賜婚東衣,不意妹妹棄宮悔婚,東衣至今對此事一直念念不忘。」


  「哎呀、」司馬雪一驚欲跳,手掌確被謝道韞緊緊握住,只得又坐了回去,心中翻江倒海,一瞬間明白謝東衣對自已一直戀戀不捨的前因後果,想起陽大牛常說的一句話;天大地大,兩座山碰不到一起,兩個人總有碰面的機會。


  「妹妹英姿颯爽,女中翹楚。」謝道韞怕司馬雪面上掛不住,一會又獨自溜走,連忙挑開話頭說:「醉江樓中見過公主的士族子弟個個念念不忘,大多已派人送來名帖和禮物,求見長公主妹妹。」


  「姐姐休要誇獎我。」司馬雪一笑說:「那些士族子弟個個膽小如鼠,見了刀劍嚇得腿打哆嗦,姐姐可不要放他們過來污了我的眼。」


  「這個自然,謝府的門檻還沒有那麼低。」謝道韞道:「妹妹的藥方子一定是高道友開的吧?」


  「是的,當日師尊清醒后,自已開的方子拔毒。」


  「高道友還真是一位奇人呢,當日在葯杞山外,只是遠遠見了一面,日後若有緣得見,一定多多請教。」


  「姐姐聰慧之名聞達天下,小妹師尊僅僅通曉醫術和道家學問,而且大多時侯就一句話。」


  「那句話?」謝道韞也好奇起來。


  「順其自然。」


  「就這句話?」謝道韞見司馬雪鄭重點了點頭,不禁笑了起來,說:「姐姐令人在府中收拾出香舍一間,供妹妹居住,妹妹可還有特別要求?」


  「沒有,沒有。」


  藥方子事關高恩華的性命,司馬雪對方子上每一個字均能倒背如流,謝府果然勢力通天,不出一個時辰,藥材已悉數配齊,謝道韞親自督促醫師熬藥。


  數日後,謝東衣面色漸漸紅潤,已能微微進食,每次見到司馬雪前來探望時,總會如小孩一般滿臉掛笑,司馬雪走到西,眼晴便跟到西,司馬雪走到東,眼晴又便跟到東。


  司馬雪明白前因後果后,一直渾身不自在,但承諾謝道韞在前,不好意思獨自溜走,只能裝看不見,對謝東衣能躲則躲。


  又過了數十日後,謝東衣的傷逐漸好轉起來,已能自行活動。


  江南的天氣象小孩子臉,說變就變,原本一直晴朗的天,在年關前一日中午,突然大雪紛飛,狂風如晦。


  司馬雪望著窗外紛飛雪花,念起不知下落的高恩華等人,觸景生情,去和謝東衣辭行道:


  「謝公子,你如今病體無妨,眼下年關將近,我離開師尊與衛氏姐妹們已多日,心中時常想念他們,今日向你辭行……」


  話剛出口,只見謝東衣面色頓時青紅交替,「啪」的咳出一口濃血,一把扯住司馬雪玉掌,顫聲道:「如今外面風雪交加,長公主如勢必要走,在下願陪你同去。」


  司馬雪手掌一縮,卻沒能抽回來,不僅面紅耳赤,眼前謝東衣嘴角溢血,神色沒有絲毫初見時的高傲冷漠,卻也不便強行抖落,暗暗嘆了口氣,心想本公主可需早點腳底抹油了,口中說:

  「謝公子病體初愈,吃不得風寒顛簸之苦,我且在府中多盤恆幾日,等公子病癒再說。」


  「好,長公主可需待我病癒再走,不可不辭而別?」謝東衣鬆了手,緩緩坐回榻中。


  司馬雪道:「行,我答應你。」謝東衣咳出一口血后,府中醫師與仆婢們頓時亂成一團。


  謝道韞近幾日神蹤莫測,常常一二天不見身影,到當天傍晚雪稍停時,突然披著一身雪花歸府,聽說謝東衣咳血,立刻奔過來探望。


  「姐姐,二哥那邊情形如何?」謝東衣問道。


  謝道韞道:「天師道連續狂攻十餘日,死傷慘重,吳興郡城仍然巍然屹立。」


  「二哥一介文官,如今竟也變得這般神勇,以前真是沒看出來。」


  「如今吳興郡城已成為兩大勢力的對決,對晉室不滿的人幫忙天師道攻城,這算一方。」謝道韞道:「對天師道不滿的算一方,幫忙守吳興郡城,各路江湖勢力和士族豪門紛紛在這一戰中選邊站隊。」


  「姐姐認為這一戰誰勝誰負?」


  「你二哥穩贏,如今天寒地凍,吳興郡城外掛滿冰凌,雲梯靠都靠不穩,吳興郡城和鐵打的一般堅固,這十數日來,已有近萬餘名米教中人死亡。」


  「死的好,米教如今太狂了,太狠了!」謝東衣高興的說道:「口中說著為百姓說真話,實則是到處擄掠劫財,比燕人還可惡。」


  「姐姐,妹妹一直有個疑惑。」司馬雪忽然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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