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柔腸百轉
雖然聽出了玖兒的不滿，雲寧還是換上了一副諂媚的笑臉。
“姐姐就知道，善良的玖兒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姐姐為難。”嗲嗲的味道，跟招呼客人時差不多。
目的達到，幾近忘形。
玖兒再次“噓”了一聲，“你若是把他吵醒了，我就去不成了。”
雲寧慌忙捂緊了嘴巴，點點頭，又搖搖頭。
“姐姐先回前樓吧，我簡單捯飭一下就去‘茉莉居’。”說罷，玖兒作勢準備相送。
鴇兒也跟著挪步，不無曖昧地對她耳語道，“打扮得嬌嬈一點，姐姐等你的好消息哦！”
玖兒什麽都沒說，送她出了門。
返身回來之後，先去了臥房。
廉策睡得很熟，長長的睫毛合在一處，形成黝黑的兩道弧線，煞是漂亮。
隻是，眉間現著溝壑，睡夢之中依舊心事重重似的。
玖兒沒有多加逗留，找了黃金麵具，戴在臉上，出了門。
她得抓緊時間，在廉策睡醒之前趕回來。
一路快步去往前樓的天井，通過樓內另外一條狹長的過道，直奔“茉莉居”。
“茉莉居”院內的格局跟“芍藥齋”有些相似，都是一道長廊通往正房。
隻不過，“茉莉居”的院落麵積要稍微小一些。
玖兒剛走進長廊沒多遠，就有個高高大大的男人從對麵迎了過來。
“請問姑娘是何人？來‘茉莉居’所為何事？”對方麵無表情地問道。
“我是鴇兒派來的，跟你家公子有事相商。”玖兒已經從男人的衣著打扮上看出來他不是正主兒。
男人遲疑一霎，點點頭，“請姑娘隨我來吧！”
稍後，兩人進了正房。
甫一進門，映入眼簾的是一道寬大的厚紗屏風，上麵繡著花開富貴。
玖兒陡然想起，初次去“芍藥齋”的時候，也是類似的情形，——她和廉策的第一次談話，就是隔著屏風進行的。
果不其然，高個男人讓她停下等候，他自己則繞到了屏風後麵。
原以為對麵的客人會出聲詢問，沒想到，屋子裏一直保持靜謐。
少頃，高個子從屏風另一側走出，把手中的紙張交給了玖兒。
一臉懵然的玖兒接過來細瞧，上麵寫著幾個字，“姑娘來此，有何貴幹！”
若換作別的姑娘，可能會立刻出聲回答。
然，玖兒卻沒有。
她先是狠狠地盯著屏風，心說：你若不是個如假包換的啞人，就是故弄玄虛的登徒子！
旋即，衝一旁的高個男人勾勾手，繼而指了指字條。
男人不算太笨，反應過來之後，搬了桌椅過來，甚至幫忙鋪紙研墨。
玖兒的手速很快，“唰唰唰”揮毫寫下“奉鴇兒之命，來勸公子留個姑娘相陪”這十五個字。
話說，她穿越過來之後雖然一度專心練字，但，信手而出的狂草還是毫無章法。
乃至於，高個子隻掃了一眼她的字條，便立刻憋得五官挪位。
玖兒目光淩厲地乜斜著他，心想：瞧你那個沒見識的樣子，孤陋寡聞！
高個男人的餘光瞟見了她的不快神情，立刻正色以對，拿著字條大步流星地回了屏風那頭。
再回來時，紙上換了內容。
“嫖資照出，但毋須任何人來伺候。姑娘請回吧！”
見自己的潦草字跡並沒有惡心到客人，秦玖兒決定，不玩兒了。
遂，開口說道，“這位公子，你若不想找姑娘來伺候，何苦落得個嫖.宿煙花之地的不良名聲。我勸你，要麽名副其實地做一個嫖.客，要麽就趕緊離開吧！大把的銀子做什麽不好，幹嘛非得浪費在這種地方！”
在她說話的當口兒，屏風那頭有什麽東西掉到了地上。
高個子立刻機警地繞了過去。
窸窸窣窣的響動過後，高個子又走了出來。
“這位姑娘，我們公子有些乏累，準備休息了。至於你的建議，公子會考慮的。三天之內，必給鴇兒一個答複。”
玖兒挑著眉梢詰問，“你確定這是你家公子的意思？”
——剛剛並未聽見屏風那頭有說話聲，這麽短的時間，也不可能寫得出這麽多字，所以她才懷疑高個子的話究竟是誰的想法。
當然，若是二人以唇語交流，疑惑便可以解除了。
“姑娘，這確實是我家公子的意思。”對方給出了肯定的答複。
玖兒不好再賴在這裏，便起身出了門。
高個子送她到長廊那兒，直至她的身影消失不見，這才返回到正房。
此時，屏風那頭的男人已經置身於地中央。
他的身下，是一台木頭輪椅。
雖然挪動的時候不夠順暢，但，總好過無法行動。
“於笙，你去打探一下這位姑娘的底細。”男人目光凝滯地說道。
高個子點點頭，“是。”
“現在就去吧！”男人沉聲吩咐。
於笙一愣，轉而恭謹地回了聲“是”，立刻快步出門。
安靜了好一會兒，男人熟練地驅動木頭輪椅，回到屏風內側。
桌案之上，攤著她寫下的字條。
老實說，方才第一眼看見七歪八扭的字跡時，他的心髒幾乎要停止跳動。
——她的字，他再熟悉不過。
當她的清脆嗓音叩響他的耳鼓，他差點就喊出“小東西”這三個字。
下意識使勁去掐大腿，奈何一點知覺都沒有。
瞬間想到自己已經是個廢人，所有的激動和悸動頓時全部偃息。
懊惱之下，便隨手把毛筆丟在了地上。
待於笙走過來，他使用唇語“說”了那些話，令其轉達。
心緒一直很亂，腦子沒辦法正常思考。
直到女子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他才想起一件事，那就是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這裏可是青樓！
他來此，是為了掩人耳目，躲避兄長的追殺。
那麽，她呢？
總不能也是為了掩人耳目吧！
那般漂亮的臉蛋兒，那般傲人的身材，鴇兒怎麽可能放過她！
瞧她還帶著價值不菲的黃金麵具，難不成是哪個男人送的？
自打變成了殘廢，他從不敢奢望，今生和她還有再度遇見的可能。
結果他們不止重逢，並且還是在這種地方、這種情形之下。
他的內心洶湧澎湃地翻騰著，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真相……
那邊廂，玖兒回到“芍藥齋”，卻在長廊裏跟廉策不期而遇。
“五叔，睡醒啦？”她語調歡暢地問道。
廉策微微勾唇，“嗯。你去哪兒了？”
“前樓啊！除了那裏，也沒什麽別的地方能去。”這是早就想好的托辭。
“我以為你並不喜歡跟那些人待在一處。”他可不是那麽好糊弄的。
玖兒訕笑著，“有時候觀察她們矯揉造作地勾搭客人，也蠻好玩兒的。哎呀，你在休息嘛，我實在是沒什麽意思，所以才離開的。”
廉策摸摸她的頭，“五叔以後絕對不會在白天睡覺了。”
“叔兒，你才睡了多久啊？走，再回房眯會兒！我哪兒也不去了，就在榻邊陪著你。”玖兒上前挽住強壯的手臂，往正房行去。
廉策察覺出了不對勁，卻沒有深究，隻管隨著她的心意，回房去躺著。
然，躺下之後卻怎麽都睡不著了，隻定定地瞪著她的後腦勺發愣。
玖兒就背靠榻邊坐在鞋踏上，雙肘拄著雙膝，雙手托著雙腮，一如她在將軍府養病期間陸老二慣用的姿勢。
廉策從她的背影裏讀出了落寞和難過。
可是，卻無法出言寬慰。
隻因為，他了解她的傷痛。
在這世上，恐怕再沒有什麽事情能痛得過與自己在乎的人陰陽相隔。
親人，愛人，乃至朋友，皆是如此。
死別，遠比生離更能摧碎人心。
那一世，眼睜睜看著臂彎裏的玖兒咽下最後一口氣，他連她的名字都來不及喊，便跟著昏死過去。
她走後的一百天，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來的。
久喜和久福擔心他的身體，兄弟倆輪換著二十四小時全程陪伴，就是怕他想不開。
呼！
他現在萬分慶幸自己為了信守對玖兒的承諾而活了下來。
否則，又怎能跟她在這一世重逢。
現如今，失去了記憶的她，身心都是十八歲；而他，二十二歲的身體裏，住著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靈魂。
重逢之後，他經常會有一種感覺，——她是愛人、女兒乃至於孫女的綜合體。
遑論她是什麽身份，注定要得到他全部的愛。
身體的，心理的，都給她。
廉策拿不準那個叫陸頗的男人在玖兒心目中到底有多高的地位，也就猜不透她究竟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忘記那個人。
所以，他篤定了打持久戰的準備。
左不過是陪在她身旁，至於他和她是何關係，根本沒那麽重要。
隻要她能安好，有些事，不必急在一時。
正柔腸百轉之際，玖兒倏然轉過身來望著他。
“睡不著了嗎？”睫毛微顫，嗓音清脆。
進房之後，她就摘掉了臉上的黃金麵具。
此刻，兩張臉之間的距離隻有短短幾公分遠。
兩人呼出的熱氣撲在對方的皮膚上，溫暖又濕潤。
廉策克製著心髒的狂跳，微微頷首，“那會兒睡得沉，已經補完覺了。”
玖兒把一側臉蛋貼在榻褥上，跟他對視著，“叔兒，我想家了……”
他沒料到她會說這句話。
“是……想念哪個家？”踟躕著問出口，卻有點後悔。
——她失憶了，還能記住哪個家？
玖兒輕歎一聲，如實作答，“冥冥之中，我感覺自己應該擁有父親母親、兄弟姐妹，還有丈夫和孩子。這個大家庭裏的所有人都其樂融融地生活在一起。重點是，每個人都對我很好。唉，我的‘走失’一定讓他們很傷心……”
廉策忍了又忍，到底還是伸出長臂，圈住了她的雙肩。
此刻的玖兒，神經脆弱得一觸就斷。
他的這個溫暖舉動，瞬間擊中了她的心扉。
她的眼淚奪眶而出之際，他的眼睛也跟著濕潤了。
視線模糊、五內俱痛的兩個人，鬼使神差地將兩張嘴巴往一起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