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林花謝了水長東
壬午年，戊申月。宜發呆，忌打架鬥毆。
零二年七月底，時間正值盛夏，小莊鎮依舊像是被整個放入了蒸籠一般，熱的離奇。
小莊鎮，春城縣下屬的一個小鎮。跟大多數小鎮一樣，平淡無奇，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唯一一點可以用來支撐臉麵的就是從小鎮中央穿過的327國道了，這也勉強為一些人提供了做些小本生意的物理環境。加之九零年代末，小鎮出了一位優秀的農民企業家，白手起家開了一家造紙廠，也使得小莊鎮在未來十幾年成為了春城縣前三的納稅大縣，但隨之而來的是原本的綠水青山被無聲無息的淹沒在了造紙廠夜以繼日不斷排放的工業垃圾中了。
在林長東的記憶中，他的童年就是那條即便是冬天水溫都有十幾度的參雜著各種化學垃圾的臭水河，還有一年四季都彌漫著各種各樣刺鼻性氣味的灰蒙蒙的天空，還有通往小學的路上可以偶爾在篩糠場的火堆裏燜熟幾塊烤地瓜，還有村南頭光棍老王頭精心照料的一片甜瓜地，還有李老四院子外偶爾會有水鴨子嬉戲的農田提灌站，還有大禹嶺讓人遠觀都能不寒而栗的喬氏家族祠堂，當然還有很多很多。隻是林長東或許是因為常年被化學物品侵蝕著，年紀輕輕的記憶力就不好了，有的時候林長東都會自嘲，自己可能活不過五十歲。
第九中學，小莊鎮僅有的一個中學，其實對於大多數小鎮來說也都是隻有一所中學。林長東在這裏度過了他人生中很重要的四年時光。
說來也是慚愧，別人都是三年寒窗苦讀然後順利畢業進入春城一中，而林長東的初中生活好像並沒有那麽順利。一段紈絝甚至流氓無賴的灰色時光讓原本成績還算可以的林長東到了畢業季成績一落千丈，因此林長東不得不考慮複讀一年初三。
其實很多年後，林長東都在暗自慶幸自己當初沒有以全縣第五名的身份進入春城十三中。當然此處的第五名是指報考十三中考生中的排名。而十三中卻是春城公認的壞孩子學校，大學升學率還不足一成，一旦選擇了十三中，如果沒有足夠強大的自律能力，很難爬出十三中這一灘看起來波瀾不驚，實則暗流湧動的泥沼，畢竟從孟子他老人家那會兒就開始流傳近墨者黑的道理了。後來高中畢業之後，一些人的境遇也證明了林長東的選擇是對的，即便是當初他認為很有潛力的一小撮狐朋狗友，從十三中畢業之後大都為了生活外出打工了。
林長東應該算是比較早熟的一類人了，隻是好像對於絕大多數男孩子來說，骨子裏天生就長著叛逆的那一小段DNA一樣。林長東也沒能幸免，打架鬥毆、逃課泡妞，年僅十四五歲的林長東都幹過。其實林長東也知道自己儼然是個混蛋，畢竟自己沒有富裕的家庭，甚至可以說是貧窮，父母都是普通農民，在那個年代，對於這類人來說，或許隻有讀書一條路才是擺脫窮人命運的唯一一條路。所以經過了與母親激烈的討論甚至鬥爭之後，林長東決定洗心革麵，從新開始自己的人生。
就這樣，林長東開始了他的第二次初三生活，彼時林長東十五歲，卻沒有任何十五歲孩子該有的稚氣，相反完全是一副每天鬱鬱寡歡看起來心事重重樣子，偶爾的舞墨弄騷，在外人看來像極了落魄的窮秀才。
我們的故事就這樣開始於林長東馬上迎來的第二個初三的夏秋交替之際。
九中主教學樓前的破舊廣場上，熙熙攘攘的幾十號人圍在一個公告欄前，你推我我推你的，好不熱鬧。不過相比前些天公布中考成績的時候還是要冷清了許多，眼前的這幾十號人都是準備複讀初三的老油條了，而公告張貼的是複讀生的分班情況。
就在人群之外不遠的歪脖子樹上，林長東坐在離地有三米高的樹幹上，一隻腿懸在半空百無聊賴的搖著，身著墨綠色的軍用短衣短褲，腳上一雙鞋底都快磨透的人字拖，嘴裏銜著一根短樹枝，麵無表情的遠遠看著廣場上的人群。
“新初三看來跟之前有了一點變化啊，之前是七八班是重點班，而新學期初三各班都是平升聲來的，並沒有分重點班和普通班啊。哎！這樣就不能顯出小爺我的實力了。”此時人群中一個染著黃毛看起來流裏流氣的瘦高個罵罵咧咧跟旁邊一手裏拿著冰棍兒的胖子說道，語氣中充滿了不滿。
“痞子毛，就你？出門前沒照照鏡子看看自己幾斤幾兩啊！以為自己染了一頭黃毛就是社會人了啊。”說此話不是別人，就是坐在歪脖子樹上的林長東。
“哪個不想活的，竟敢罵小爺我。”黃毛氣急敗壞道，嗓門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兩個八度，旁邊好好女孩看到這架勢都悻悻的閃到了一邊。
“痞子毛，你這麽大聲幹啥，沒看到小爺正在睡午覺嗎？”林長東幹脆躺在了樹幹上翹起了二郎腿，眯著眼透過綠油油的葉子仰望著天空。
“我以為是誰呢，原來是號稱拚命三郎的林長東啊。怎麽，不服嗎？敢不敢跟小爺比劃比劃，誰要是求饒誰是孫子。別人不敢惹你，小爺倒是想領教下。”此時黃毛也看到了遠處歪脖子樹上的林長東，黃毛毫不示弱道。
“哼！”林長東瞥了一眼黃毛，冷笑了一聲，並沒有做過多回應。
“慫了啊？你林長東也有裝縮頭烏龜的時候啊。不敢就乖乖的從樹上下來給小爺磕三個響頭，興許小爺我一高興不跟你斤斤計較了。”黃毛見林長東默不作聲，心想都說這小子是狠人一個，今天看來不過如此。想著黃毛要朝著歪脖子樹走去。
還沒走兩步，黃毛就被身邊的胖子拉著了。“算了，毛小順。我們待會還要去遊戲廳呢，犯不著惹林長東。”胖子勸說道，時不時的瞥一眼歪脖子樹上的林長東。
黃毛回頭看著胖子，而胖子並沒有多說，遞給他一個略有深意的眼神。
“今天看在王壯的麵子上，小爺不跟你斤斤計較。以後說話小心點。”黃毛指著林長東，氣勢咄咄逼人道。
“哪位可愛的小姐姐幫忙看下，林長東分到哪個班了啊？”林長東並沒有理會黃毛，而是朝著人群中喊道。
“三年一班，林長東你被分到了三年一班。”人群中瞬間傳來了幾個女孩子的聲音。
“謝了，各位美女姐姐。”說罷，林長東縱身跳下了歪脖子樹，朝著校門口走去，身後不時傳來竊竊私語聲。
“或許真的該從新開始了。”林長東停在了教學樓正對麵眯著雙眼看著樓頂第九中學幾個紅色大字自言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