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秋悲司:夕遲
二零零五年元旦前夕,一向氣候詭異的江城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雨。而這之前,還是天寒地凍的冰雪天氣,然後在那個傍晚,發生了一件讓我一輩子也忘不了的事情。
我看見宋茗的時候,她正站在寢室樓的下麵。那個時候我正好從那裏經過,當時下著很大的雨,天上撕扯的閃電讓我忍不住加快了腳步。但我還是一眼就看見了她。
她站在稱得上冰冷的雨中,肆掠而過的寒風讓冰冷的雨水在暮色裏劇烈搖晃。她的頭發和衣服已經全部被淋濕,接連不斷的雨水順著她的濕淋淋的頭發、臉頰和脖子一直流著,她的衣服緊貼在身上。上衣的下麵有一個開口,左臉的傷口裏鮮紅的血隨著雨水流的滿臉都是,和嘴角流出的鮮血混合在一起。
她身邊是散落一地的生活用品,包括棉被和裝衣服的行李箱,以及一隻摔碎的玻璃杯,那些玻璃隨便很小心翼翼地反射著夜晚的微光。然後她看見了我,身體忍不住開始顫抖起來,她的聲音從來沒有這麽哽咽過:“夕遲。”我已經分不清她臉上流著的到底是淚水還是雨水,然後一把抱住了她。
她沒有反抗,不由自主地跟著緊緊抱住了我。我用力把她的頭貼在我的胸口上,她終於洶湧地哭了起來,我很明顯地感覺到了她的顫抖,像一隻在雪地裏凍得快死的小動物。然後她哽咽著說:“夕遲,我忘不了你,對不起我忘不了你。我以為我已經忘了你,我以為沒有你也可以活的好好的,我以為愛上程峰是忘掉你最好的方法。可是我辦不到,夕遲我真的辦不到。我忘不了我們從小到大的所有回憶,我忘不了我們九年裏所有的點點滴滴,我忘不了曾經擁有過的最溫暖的擁抱。我忘不了,你十一歲那年的眼神,你十一歲那年對我說過的話。我好想回到那個時候,我好想,好想好想,回到我們沒有相愛隻是單純地最要好最要好的朋友的時候。夕遲我覺得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夕遲,我想去死,我真的想去死·······”
我抱著她,緊緊地抱著她,她的身體冰冷的感覺不到一絲溫度,她還是劇烈地哭泣和顫抖著。她的手緊緊地拽著我的衣服,一股刺骨的寒風就在這個時候撞進我的胸口,撞進身體裏早已沒有溫度的血液,撞進每一個還殘餘著溫度的地方。
我手中落下的雨傘,早已經隨著淩厲的冷風越吹越遠。匆匆而過的路人紛紛側目,他們眼神以及臉上凝結著和這個冬天一樣,漠然或嘲諷的冰霜。
“宋茗。”這個時候出了叫她的名字,我實在想不到還能怎麽做。她說的沒錯,九年,一段措手不及的光陰,一些刻苦銘心的記憶,不是那麽容易就可以忘記的。隻不過,隻不過那個時候正當青春,我們在一派無知裏犯錯,然後在時光裏把那些錯誤拋卻。隻是有一樣東西,它必須在那段兒光陰裏不染纖塵,那就是愛情,對,那就是愛情,所以我後來才想明白,為什麽當年宋茗那麽執著地和我分手。
所以從某一天開始,我已經學會把那段兒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交給回憶。隻有在回憶裏,它才可以長久貯存。我從來沒有認為過那是一段玷汙過的愛情,成人世界的肮髒汙染的,隻是一些看得見的東西。而那些在青春裏閃閃發光的希望、夢想、每個青春中的我們對愛情的執著和純白,永遠也玷汙不了。
隻不過,一旦過去了,那些就隻能化作永遠的回憶。
宋茗終於慢慢停止了抽泣,安靜下來的我們才真正意識到寒冷。然後我才注意到那些到處都是的衣服,也早已經被雨淋濕。然後就在我想著接下來要怎麽辦的時候,看見了安若,她出現在寢室門口,我已經忘了自己是來接她一起出去吃晚飯的。她怔立在門口,一抹驚異從臉上一閃而過。
“安若。”我小聲喊她,她沒有做聲,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地麵。宋茗有點不好意思地鬆開我,她轉過去,真摯地看著安若:“對不起。”
安若理解性地笑笑,把目光投向了我,語氣平靜地說:“你幫忙把地上的東西整理好。”然後她挽住宋茗的手,微微一笑,“快上去換身衣服。”宋茗遲疑了一會兒,有點不好意思,“可是我的衣服。”安若對她溫柔地笑了笑,“沒關係,我的衣服都洗好了放在那裏,你去了喜歡那件兒穿那件兒。”
然後她回頭看我一眼,臉上看不出有任何表情。我看著她們消失在樓道的轉角,伸手撿起一塊玻璃的碎片兒,然後一伸手,看著它在空氣中劃出一個完美的弧線,準確地落入不遠處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