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秋悲司:夕遲1
【夕遲】
江城每年冬天都是寒冷的,來自西伯利亞的冷空氣無情地在人們臉上扇著耳光。不像我的家鄉的冬天,那種寒冷持久的、不動聲色的,仿佛永無止境地在雪落中延續著。比冬天更加漫長。
宋茗這個時候應該正待在家中的溫室裏取暖吧,聽她說,她的媽媽嫁人以後她便有了一個小弟弟。從她口裏我聽得出,那個小家夥她很喜歡。想到這裏我是由衷地替她感到高興,記得上高中那段時間,她還和她媽媽擠在一間又破又舊的小屋子裏。那個小屋子在街角,旁邊是一個沒日不斷增長的垃圾堆。
冬天的時候還好,那些來自城市各個角落的垃圾會被大雪覆蓋成一個還蠻好看的小山。但是一到夏天就不行了,那種環境我無法描述,隻能說沒有人願意在那裏多待一分鍾。但是那個時候的宋茗從來沒有對我提起過她想有一個新家。那個時候,她還是一個整天洋溢著孩童般笑容的少女。那種青澀一直陪伴她走到十八歲。
那年冬天的往事差不多已經漸漸被我淡忘了,但是有一些刻骨銘心的東西。我永遠也忘不了,隻不過日複一日,它們躲在角落裏慢慢落滿了灰。但是我想說的是,如今的我終於可以坦然地麵對那些記憶了。即使想起的時候一樣清晰如昨天。
我想現在已經不存在原不原諒這回事了,有的隻是,在這菲薄的流年裏,我們還能相伴多久。那麽過去的那些恩恩怨怨,都已經不再重要了吧,已經不被當回事了吧。
宋茗住院的第二天晚上,她的媽媽就趕了過來。當然了,還有她的爸爸,準確說是繼父。但是從那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出現開始,我就沒看出來他表現的像個“繼父”。有句話怎麽說,人間自有真情在,有些東西是任誰也說不清的。
值得慶幸地是,阿姨,我是說宋茗的媽媽。她的臉色看上去好了許多,記憶中她媽媽臉上永遠寫著疲憊和焦急,像是每一天對她來說都是煎熬。事實上那個時候每一天對她,對宋茗,都是一種煎熬。尤其是後來我知道了更大的已經不能用“煎熬”來形容的事情以後,很長一段時間,我每天都會一遍又一遍地譴責自己。所以現在能看到她們一家人幸福美滿的樣子,我是打心底感到高興。
隻不過唯一遺憾地是,宋茗的媽媽暫時並沒有默許程峰是她“女婿”的身份,或者說,還沒有發現這個試事實吧。
我記得當時阿姨充滿感激地謝過我們每個人以後,最後握住程峰地手。當時我想包括宋茗在內,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那陣勢,看起來像是要把女兒的手交到他手上一樣,電視劇常出現的場麵就是這樣。結果當我們都滿懷期待地等待“喜訊”的時候,阿姨,宋茗的媽媽,她無比深情地感謝道:“謝謝你,同學,真的謝謝你!謝謝你替我們在家屬那一欄簽了字,謝謝你救了我女兒!”
我承認當時自己懸著的心情就像是一下子從山頂跌倒了低穀。不對,準確說是經曆了一場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原本一波三折激動不已的內心一瞬間被拉成一條直線。我忍不住在心裏感歎一句:原來是這麽回事兒。就像程峰不自然長大的嘴。
可是這個時候,護士姐姐恰到好處地補充一句:“昨天晚上他還在這裏守了一夜了,您可要好好謝謝他。現在的學生,除了男朋友誰還會這麽關心身邊的同學。”我知道護士姐姐是無心的,因為這一對兒舉止“文明”的男女,看起來的確不像現在的大學情侶。
於是我不得不頑強地閉上嘴,為了避免自己笑出來。然後我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倚坐在床上的宋茗,她也是一副“完全出乎意料”的表情,到是那個叔叔一臉的淡然,像是什麽都了然於心的樣子。
然後程峰臉上那種類似於結冰的表情,慢慢地、慢慢地鬆弛了下來。然後他溫暖地對著宋茗媽媽笑笑:“不用謝,阿姨,應該的應該的。”他有點愕然地說,我不禁心想,如果誰要是心細一點兒的話,就可以從這個“應該的”中聽出點兒什麽。
但是這個時候,畢竟女兒是重點。我想宋茗的媽媽也不會把心思放在這上麵,或者是,她已經猜到了一些,但是礙於我們並沒有表現出來。但是我是由衷地希望,如果她知道了的話,可以對這個女婿表示滿意。
果不其然,聽到程峰這麽說。阿姨於是也不再說什麽,隻好用母親的語氣再次感謝一遍程峰。然後我看見宋茗也像是鬆了一口氣,或許她現在也一樣,不想這麽早就把程峰領回家見“父母”。
這樣也好,我心想,未來還那麽長,更何況我們現在還是學生的身份。意識到這個時候我們再待在這裏的話會顯得多餘和擁擠,簡單地和叔叔阿姨打了招呼以後,我和安若準備離開。然後沒過多久,程峰就跟了上來,不用問我也猜得到,一定是在宋茗的示意下不情不願地離開醫院。不然的話,我想她媽媽就算是再不多想也要多想了吧。
回學校的時候,天色差不多已經暗了下來。在校門口,程峰說他回奶茶店裏睡。然後隻剩下我和安若一起回寢室。於是很自然地,我握住她的手,然後塞進自己的口袋裏:“回家的車票買了吧?”
“還用說,你呢?”她問。
“還用問。”我說。
她把脖子一偏,搖晃起可愛的小嘴巴,我知道她想作“哼”的表情。隻不過動作笨拙,所以看起來像是個小孩子在耍脾氣:“隻會學我!”
“誰學你?”我拍了一下她的頭,“時間過得真快,再過幾天,我們又要分開一個月了。”
“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她淡然地說,“我和媽媽決定還是回家鄉過年,你呢?爸媽今年回不回家?”
“應該回來吧。”我便想邊說,“不過也說不準,得看運氣。”
這麽說是因為,我也說不準我爸媽到底會不會回家。因為每年過年前他們都會說回家,但時候有幾次都是因為各種原因沒能回家。比方說一場突如起來的大雪,比方說沒能買到火車票,比方說有時候覺得回家的時間太短幹脆就不回家了。然後那些個春節,我一般都是跟著爺爺奶奶去二叔家過的。而那些記憶,用張學友的話說,叫做:往事過往成雲煙。早已消失在彼此眼前,我還有什麽難以釋懷的呢。
“那要是不回去你怎麽辦?”她看著我,表情讓我心裏一暖。
“嗯·····”我故意拖長了音調,然後突然回頭抱住她,湊在她的耳邊,“要是不回去的話,我就去你家過年,怎麽樣,不介意吧?”
“想的美!”她推開我,“我們家小,容不下你!”
“那我就住你們屋簷下!”我抱緊她,在她的側臉上親上一口。
“我們家沒有屋簷!”她笑說,與此同時也緊緊地抱住了我。沒過多久,她揚起美麗的小腦袋,表情真摯地說,“夕遲,要是你爸媽真的沒回家的話,到時候一定要告訴我。”
“傻丫頭!”我低頭吻了她,本來我想說,告訴你難道真的要我去你家過年啊。但是看著她的表情,我有一種熱淚盈眶的感覺,一點兒也不誇張,所以我隻能說那三個字:“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