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秋悲司:夕遲
【夕遲】
五天以後,宋茗出院回家。那天斷斷續續地飄著小雪,很巧妙地迎合了離別的氣氛。中午的時候,宋茗回學校,乘她爸媽和學校辦離校手續的時間,我們五個又聚在了一起。
我和安若趕過去時,程峰正扶著她站在街道的入口處。遠遠地,她憔悴的表情就清晰地出現在我的視野裏,蒼白的臉蛋兒,幹燥開裂的嘴唇,以及隨風散落的搭在額前的頭發。現在還包括,顫巍巍的站在那裏的身形,和凍得紅磚的雙手。看到我們,她還是堅強地擠出一個讓人安心的笑容,隻不過這笑容讓人心裏忍不住一痛。
然後程峰扶著她艱難地挪動了一步,看起來像是一不小心就要倒下去,我才發現現在她竟然連路都走不穩。原來她病倒了這種程度,一瞬間,一絲寒意從我心裏的某個地方一閃而過。或者說,我才意識到,原來我一直沒敢去想,她究竟會不會有危險。所以現在想起來才會覺得後怕,害怕那種隱藏著的未知。
我們不約而同地走進過去常去的小餐館,店主夫婦還是一如既往地熱情。簡單地和他們寒暄了幾句,我們在最裏邊靠牆的位置坐下。沉默了一會兒,我們幾個抬起頭相視一笑。說不上為什麽,感覺氣氛怪怪的,有一種久別重逢的感覺,不對,準確說更契合“劫後餘生”這個詞。
然後沒過多久,晴雯就趕了過來。落了一身的雪,被她愉快地拍落在地上:“你們都來了啊,這麽匆忙,我以為我夠快了呢。”
“快過來坐下。”宋茗笑著說,“就等你了!”
“好了,我這不是過來了。”晴雯邊說邊走了過來,動作嫻熟地在我們旁邊坐下,與此同時,眼波不經意地向我和安若瞟了幾眼。我自然是用眼睛的餘光觀察著這一切,因為雖然我心裏有很多愧疚,但是我知道現在的我該怎麽做。更退一步說,在安若接受和她和好如初之前,我隻能作為一個旁觀者,因為我相信時間會改變一切。
“喝茶。”宋茗把麵前的紙杯倒滿推到晴雯麵前,“不是常說要減肥麽,茶水是最好的減肥藥,保你瘦的跟茶葉一樣。”宋茗語氣輕鬆。我知道她是在緩和當前的氣氛,因為她並不習慣說這種沒頭沒腦的話。要是在從前的話,現在正在眉飛色舞的一定是晴雯,宋茗會很安靜地當一個旁觀者。然後等待著程峰時而出來幽我們一默。
“我媽說飯後喝茶才能減肥,因為茶水會把食物裏麵的油膩帶走。”程峰恰到好處地補充一句。
於是乎晴雯差點把嘴裏的茶水噴了出來,這一瞬間我發覺她還是以前的那個晴雯,隻不過是回不了當初罷了。氣氛於是被程峰的這一句話緩和了下來,有一種回到過去的錯覺。
然後晴雯正襟危坐:“我說程峰,以後說話可不可以把‘我媽說’這三個字去掉啊?搞得我像是在聽相聲,不對,是小品!”
“小品是用來聽的嗎?”程峰追問於是打抱不平,“小品是要用來看的,結合耳濡目染,才能體會其中的深意!”然後他豎起蘭花指,抑揚頓挫地來了一句,“o in beijing ,我留下許多情~”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程峰和宋茗應該是商量好了,希望今天的氣氛能好一些。於是,我很自然地笑了起來,為了不白費他們的苦心。
“停停停!”晴雯笑著搶白,“打住,首先我想說,你那個‘耳濡目染’用的我很無奈,你要是實在每詞的話就,就換成‘耳熟能詳’吧。還有就是,程大哥,可不可以換首‘新刀馬旦’啊,可能會比較好聽點兒~”她用分不清是“拜托”還是“求你了”的語氣。
程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突然間靈光乍現:“不對!‘耳熟能詳’——這個詞怎麽聽起來那麽‘耳熟能詳’呢,”頓了頓,他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恍然大悟,“徐晴雯,你敢說你知道‘耳濡目染’這個詞什麽意思嗎?自己詞匯量少的可憐還好意思指責我。”
“庸俗!”晴雯白他一眼,“小學三年級時我就知道了,生死相依至死不渝聽說過沒有?差不多就那麽個意思,無非是說的悲催了點兒而已。”說完還不忘看宋茗一眼,“明年程峰過生日時送他一本漢語詞匯大全,最好唐詩三百首也買給他一本兒,省的將來孩子抱怨他爸爸沒文化!”於是我不得不感歎道,什麽叫一語中的、擲地有聲?這就是!一句話說的你無言以對,敗的體無完膚。
“好,我庸俗。”程峰很誠懇地說,這家夥可愛就可愛在這一點,無話可說的時候,總是願意以吃點小虧來應付大局。
“好了好了,孩子們,吃飯了~”宋茗恰到好處地打斷他們。我笑笑,勇敢地對麵前看起開膛破肚的紅燒武昌魚動了筷子,然後艱難地夾起腹部的那一塊透明的魚肉。在空中停留了片刻,我在想到底該把這個麻煩放進誰的碗裏。最後還是妙筆生花地放進自己碗裏。然後宋茗倉促地一笑:“我還以為你會夾給安若了,原來還是便宜自己~”
“他應該夾給你才對,大病初愈的人吃點兒魚肉補充補充蛋白質是好事!”安若在旁邊笑著說,表情自然,語氣輕鬆。看來剛才程峰和宋茗那一鬧的確湊效,不僅我,我想現在我們都有一種回到當初的錯覺。隻不過錯覺終歸是錯覺,因為在這錯覺的微妙差別裏,我們被分成了兩個組合。看似談笑風生,實則各懷心事。
不過這些心事,或者說各自的煩惱,都被一種叫做離別的氣氛怔住了。別忘了,今天的主題是送別,主人公叫宋茗,觀眾是我們。但是有一個人不同,我知道他今天一直在強顏歡笑。或者說,他在勉強自己保持愉快的心情。於是在這微笑裏,我看清了一樣東西:有一種相知,可以用微笑來詮釋,即使明日前途茫茫相見無期,今日也要為你傾盡最後一片笑容,哪怕這笑容裏包含著永無止境的淚水。
或許沒我說的這麽離譜,但是生離死別這件事又有誰能看得清。歲月裏的生死枯榮,總是在不經意間發生。或許今天被你輕描淡寫的別離,就是從此以往的相見無期。然後青絲暮成雪,紅妝換白發,有句詩怎麽說: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