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叔侄
書房門在身後緩緩關閉，砰然一聲，隔斷外邊大廳吵雜的聲音。
夏爾走上前，在書桌前想單膝下跪，在昏黃的檯燈下，那個枯瘦如柴的男人從黑暗中走出來，用手扶住了他，聲音溫和:「要記住，我們匹諾曹家族沒有向人下跪的習慣。」
阿拉米亞伯爵身材瘦小，長相普通，氣質溫潤如玉，沒有半點鋒芒，被僕從從睡夢中叫醒，然後被告知在梵婀璃鎮上剛發生的事，套了件貂裘大衣，他匆匆趕到書房，忙了大半夜，絲毫不見疲憊之態，笑了笑:「不錯，一晃眼，經常在院子里跑來跑去的小鬼已經長大了。」
「叔叔，對不起，我搞砸了。」夏爾低著頭，內心忐忑不安，聲音像蚊子飛。
阿拉米亞伯爵神色不變，坐在書桌后:「我們坐下說。」
夏爾依言坐下，仍舊低著頭。
「從你父親，也就是我大哥戰死的那時候算起，一晃眼也有八個年頭了。」阿拉米亞伯爵道，「我們家族這些年來，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唯恐被別人抓住把柄，導致滿族覆滅。所有人都過得不容易。」
「你父親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他英俊瀟洒，前途無量，本不會死的，是為了救我，這個平日里弔兒郎當，不受所有人待見的老二，被人殺了，就死在我懷中。」阿拉米亞伯爵長嘆一聲，「你父親說過一句話，我記得特別清楚……」
夏爾唯唯諾諾:「叔叔……」
「不管怎樣，我們是一家人啊！」
「嗯，一家人！」
「我呢，平時也忙，很少有時間跟你們談心，你哥倆從小沒事就喜歡躲著我，後來你們長大了，有些言重的話，我也就不好再說。那麼，今天咱爺倆來談談心？」阿拉米亞伯爵笑著說，「我們家走到今日是很不容易的，我們家的祖先最開始是一個木偶工匠，是被人從賽荷邁王朝賣到漆拉帝國當木匠的……」
這個故事，夏爾知道，他小時候坐在爺爺昆汀的腿上時，爺爺給他說過，祖先有個活著的邪惡的木偶傀儡，他們家就是靠著它發家，慢慢站穩腳跟，祖先臨死前為了紀念木偶傀儡，以它的名字作為姓氏，叫做匹諾曹……
夏爾抿著嘴唇，耐著性子聽。
「你父親的死，是我們家第十九位為帝國戰死的人。」阿拉米亞伯爵道，「這個月瀾緹絲會有大亂，指不定要死多少人，你不能再待在瀾緹絲城了。」
「跟八年前的一樣？」夏爾驚愕地抬起頭。
阿拉米亞伯爵倒了一杯酒:「比那更混亂，更恐怖，我想這次死的人會是當年的好幾倍，大半個那古斯都大陸都會捲入其中，這是我們的災難，也是我們的機會，我們要把握住這份機會，爭取站在大陸權力的最高峰。」
夏爾猛然站起來，身後的椅子在地板上划動，發出刺耳的尖鳴，他激動道:「可我不想走，想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我也是家族的一份子，不是么，叔叔，我們是一家人！」阿拉米亞想把他踢出匹諾曹家族的權力核心，家族以後取代王室，統治天下，夏爾就徹底淪為邊緣人物，他此刻著急了。
「大哥只有你一個兒子，你不能出事，而馬上來臨的大混亂，我無暇他顧，保護不了你。」阿拉米亞伯爵喝了一口酒，「事情就這麼定了，你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出發，去厄古特群島。」
「厄古特群島？」夏爾驚呼道，如果聽了他的話，就要離開權力的中心，永世待在荒島上，與那群野蠻人為伍。
厄古特群島是巨妖海北部海域中，一連串狹長的月牙型小島，周圍密布礁石，常年在暴風雪中，人跡罕至，上面的野蠻人嗜血好殺，與海獸搏殺，搶劫過路的商船隊，女人跟小孩帶上岸，餘生為奴，男人就一刀宰了，充當吸引海獸的誘餌。厄古特群島的野蠻人臭名昭著。
「叔叔，求求你了。」夏爾苦苦哀求道，「所有人都在為家族努力，而我此刻，卻要臨陣脫逃，我還有什麼臉面自處，我愧對所有為家族戰死的英烈！」
阿拉米亞伯爵站起來，輕聲道:「沒有人能預知將來，萬一將來我們死了，這個家族的血脈不會就此斷絕。」
「可……」
「我們是親人吶，血濃於水，血液里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阿拉米亞伯爵深情地說，「我們這些老傢伙出生入死，奮力拚搏，是為了什麼，就是為了後世子孫，為了你們。一棵大樹，有根，莖，葉，花，果實，有的開枝散葉，有的深埋地下，有的開出絢爛的花朵，分工不同，但每部分都很重要，組成一起才是一棵完整的樹，家族也一樣。」
阿拉米亞伯爵繼續道:「你年紀也不小了，聽說你在梵婀璃鎮有個女人，昨天還來找你了。」
「叔叔，這件事……」
「我會處理好的，你不要再管了，想女人的話，我會替你找個門當戶對的姑娘，隨你一同前往厄古特群島……」
「叔叔，那個女人對我來說很重要，是我的……」夏爾如墜冰窟，他想連自己唯一一個心腹都殺了。
「夠了。」阿拉米亞伯爵皺起眉頭，離開了家族的庇護，夏爾怎麼會是那個女人的對手，他冷漠道，「梵婀璃鎮的事總要有個說法，對斐迪南，對家族，對所有戰死的士兵將士，還有兩個大匠師來說，這件事不容置喙！」
「叔叔……」夏爾苦苦哀求。
「出去！」
「求求您，放過她吧……求您……」
阿拉米亞擺擺手，兩個僕人架住夏爾，拖著他出去，帝國將傾，瀾緹絲城就將成為一個絞肉機，所有陰謀詭計，所有恩怨情仇，最終都會直面對決，以殺破局，是最後走投無路的手段，也是必定會達成的局面。
十年謀划，毀於一旦，神傀儡被搶的事一定要封鎖消息，不讓外人得知。
神傀儡被搶，斐迪南短時間內不可能成為神傀儡師，與珀爾塞城邦的聯姻協議也得重新考慮，對方有可能會放棄斐迪南，不管怎樣，聯姻必須進行下去，無論什麼代價，家族在即將來臨的大亂之中需要珀爾塞城邦的幫助。
帝國內部也爭鬥兇狠，各個家族傾軋嚴重，特別是王室虎視眈眈，時刻想趁家族虛弱撲上來咬一口。
只要匹諾曹家族能在即將來臨的瀾緹絲大亂中站到最後，所有的一切困難都不是困難，而是登頂的階梯。
所有謀划的事不得不提前了，阿拉米亞伯爵端起酒杯，縮在椅子上，無聲地看著天花板板的吊頂，想起剛才十八封寫給軍隊統領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