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只願相見亦相識
季無涯睜開的眼,就彷彿突然打開的窗戶,沒有徵兆,也不知曉其中究竟會露出什麼來。
那目中的平靜和漆黑,無不表現他此刻的心境:如古井般不起波瀾。
沒有人能夠預料到,醒來后的季無涯會有這種表現,即便是熟悉他的大虎,也是如此。
他在一旁,從側面看著季無涯平靜的神色以及雙目,心痛無比。雖然他的心被攪碎了,可那代替了心痛的感覺出現在身體的所有位置,讓得他的身軀都輕顫起來。
不久,季無涯輕聲開口,聲音猶如蚊蟲般,彷彿是說給自己聽,
「大虎,烏蘇走了。」
大虎立刻來到季無涯身前,手緊緊的握著,不知該說什麼。
稍後,又說,「大虎,子軍找不到了。」大虎的身體顫慄程度漸漸明顯,他感受的到季無涯心中的恐懼,此時的他彷徨的如同一個迷路的孩子。
「無涯,俺在你身邊,沒事的。」
「不,大虎,有一天我們也會分開的。」兩行積蓄已久的淚水奪眶而出,靜靜的打濕了枕席。
他早有預感,他們會有離別的那一日,可沒想到,這麼快就來臨了。尤其,是蘇醒過來的烏蘇如同換了個人一樣,變得陌生而又冰冷。
不過他也清楚,烏蘇的內心始終隱藏著什麼不願在他們面前表露。
季無涯撐著自己起身,看著大虎,抹了把淚水,笑了。
「大虎,有酒么,我們好久沒有一起喝酒了!」
大虎看著破涕而笑的季無涯,笑的那樣燦爛,點了點頭,取出一個葫蘆,又拿出兩個大碗,對半倒了出來。
但舉起來看了看,有些糾結一般,又將一個碗中的一些倒入了另一個碗中,這樣不停的傾倒了好幾次,這才滿意。
最後,將一個酒水與碗口平齊的大碗交給季無涯,而自己手中的那隻碗,卻只有很少一點。
「無涯,獸骨釀,是咱們岐山莊自己釀的。」
季無涯笑的更加開心,低頭時,卻見兩人手中酒碗里的酒相差太多,一愣,將其拿來,再次倒了許多進去。
直到二人持平之後,這才滿意,「大虎,你平時最愛喝獸骨釀,我可不沾你便宜。」
大虎憨厚的笑了,沒有再說什麼,兩人碰了碗后直接咽下去一口,使得他煞白的臉色,紅潤的好似火爐般。
二人沒有說什麼,舉起的酒碗中,那酒液里包含了一切,此刻那笑著的人,眼中溢滿了淚水。
一隻張開翅膀足有萬丈的大鳥,遠遠看去高貴美麗,身上翎羽光芒流轉,展翅中,飛速的略過大地。
而在它的頭頂上,站著三個人。穿著黑袍的女子摘下了頭罩,露出火紅色的頭髮,此刻看向了那從離開敕寧學院后,便始終沉默的烏蘇。
隨後,她皺著眉頭,道,「這是你自己的選擇,若是早些離開,也不會有這些事情。」
烏蘇緩緩抬頭,看向女子,似在乞求一樣,那目光失落而又暗淡,讓得女子嘆息一聲,不再去說。
「師……師父!」王過咬著嘴唇,拉著烏蘇的衣角,很是害怕。
烏蘇低頭看去,卻見王過雙目中滿是茫然,不論是對於那瞬移萬里的大地,還是周圍不曾見過的雲霧,都讓他感到新奇而恐懼。
「師父…我們…要去哪裡啊?」
想了片刻,烏蘇輕聲的說,「去一個很遠的地方。」
「那我們還能回去么?我想家,我想君寶,我想媽媽……」王過哽咽起來,小小年紀卻學會了倔強著,讓那淚水不流下來,只是嘴唇咬的更緊了些。
回去?烏蘇抬頭,不知道看向了哪裡,旋即露出了一抹讓王過看不清楚的笑容。
他摸著王過的頭,道,「過兒,回不去了,那條路要你自己想辦法找到。」
王過似明白了什麼,哇哇哭了幾聲后,一抹淚水眼睛紅彤彤的,捏緊小拳頭,堅定的說著,
「我知道了,我會自己想辦法回去的!」
他笑了,欣慰著,目中神色逐漸堅定下來時,笑容也逐漸消失,直到最後,化為了冰寒的神色。
「從此之後,岐山莊的烏蘇已死,世間只有玄冥子!」
季無涯雙目迷離,獸骨釀酒勁很大,他抓著大虎的手,在大虎毫不知情的狀態下,為其注入一絲絲的生命之力。
那閃爍著金銀光芒的青色之光,包裹著大虎破碎的心,微弱的跳動,以維持那殘存的生機。
可這樣做,也只是讓光團消散的速度慢了一些,不能夠真正的改變那正逐漸破碎,崩潰的現實。
他心中絞痛,尋遍了所有的方法,卻沒有找到可以醫治的手段,只能眼睜睜看著大虎生機流逝,無力回天。
大虎似有所感,雙目也有些疲頓,卻抬起手來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發出悶悶的聲音,咧嘴笑了起來,道,
「無涯,不用擔心我,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他越是這樣,越讓季無涯心痛,大虎絕不會在他面前露出懦弱,那身軀想只要為他最大限度的撐起蒼天。
「大虎,我們回岐山莊,去找我爺爺,他一定有辦法的。」
季無涯激動起來,抓住大虎的手向外就要走,他很害怕,害怕大虎出什麼差錯。
「不。」
季無涯拉大虎不動,感受著他體內傳來的那股力量,讓他手中停下拉扯時,抬頭望向了大虎。
容貌已變,光頭,禿眉,整個人比之以往更加精壯了許多,也將他此刻堅定之色表現的淋漓盡致,像日出日落,始終不變,也無法改變。
他一雙虎目注視著季無涯,沒有說什麼,卻讓季無涯鬆了力垂頭喪氣的,強烈的失落感湧出,緊緊包圍向季無涯。
緩緩的,他又重新坐下苦笑搖頭,酒不醉人人自醉,千醉難買此回淚。
「大虎,別離是必須的嗎?」
喝下一口酒,雙目迷離看不出光彩的季無涯,吐出酒氣,問著。
王大虎嘴角掀起一抹笑容,正了正身子,眸子中似乎蘊藏著平時看不到的神采。
季無涯有些發獃,這樣的目光,他似乎在岐山莊的老人身上看到過。那是他們圍在老人身邊,老人講述他年輕時的事迹,還順帶說一些他們似懂非懂道理時的模樣。
「沒有什麼可以始終長存,聚歡而離愁,無涯,從我們走出岐山莊,就應該知曉了才對。
子軍的失蹤,使其浮現出來,易大師的不辭而別,深刻了離愁,而烏蘇……他走了,一同也應該帶走那幼稚而懦弱的幻想和沉迷的夢。」
「無涯。」大虎嘆了一口氣,繼續道,
「所有的離去,不會都盡如人意,可一時的分別,難道不也是為了將來更好的重逢么!」
重逢么……季無涯漸漸清醒時,呢喃念叨,可那離別為什麼總是這樣的痛苦,如利刃剜入心尖,痛的無與倫比而撕裂一切。
「將來,都會再見的,大家怎麼捨得讓你獨自一人呢?」大虎露出笑容,裂開嘴看著季無涯。
季無涯盯著大虎的笑容,獃滯下來,那種感覺……彷彿置身於陽日之下般,驅散盡身體的所有冰寒,卻又如落日的最後一點餘暉,光芒散盡后,是漫漫無盡的黑夜。
倏地,季無涯也笑了,與大虎的對視中,仰頭大笑起來,笑的發狂,笑的眼淚都快被擠出來了。
只願歸來時,不是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大虎站在門口,看著季無涯逐漸消失的狂浪放縱背影,笑容逐漸凝滯下來,抬起手來,放在自己的心竅處。
那跳動越來越微弱了,他不知何時,那光芒就會破碎開來。
而在他的身後,站出了一道身影,望著他,一動不動。
等大虎回過頭來后,那人露出了嘆息之色,輕輕搖頭中,又問,「你想好了么?若是再晚些,恐怕真的無力回天了。」
王大虎看向那人,他鬍子拉碴,衣服破爛滿是油污,整個人蓬頭垢面的,卻露出了一副他不該有的深邃眸子。
隨後,大虎笑了笑,笑的無所謂,漫不經心般,直接走入到了屋子當中。
那人目送王大虎走入屋中,再次搖頭,取出了一個酒葫蘆,低下頭去一副醉鬼模樣,出了門,搖搖晃晃的不知去了哪裡。
願與你不期而遇,總能以笑相迎,背身而去,亦不悔於天涯。
看著眼前神色凝重而欲言又止的左寒烈,季無涯深深一拜,似要弓斷了脊樑。
「左前輩,若有一絲希望,但說無妨!」
左寒烈看著彎腰下去的季無涯,心中複雜無比。
這個優秀的弟子,甚至說是有出類拔萃天資的青年,崛起的速度出乎他的預料,尤其是心性的變化,對於殺伐之事果斷無比,已展露出那修鍊一途的天資。
季無涯超乎常人的努力,還有強撐一人的堅強,他都看在眼中,也越加為他的那種擔當和獨當一面而折服。
「此子非池中之物!」
「但有要求,季無涯絕不二話!」
左寒烈猛地睜大眼,情緒劇烈波動中,似掙紮起來,這是季無涯的表態,是用來換取他所知道能夠救治王大虎方法的東西。
隨後,他輕笑一聲,沒再猶豫,開口中似追憶。
「敕寧學院存在太久,早在伽羅帝國之前,就已經建立。伽羅帝國的帝都,也是依附著敕寧學院修建的。」
「而敕寧學院建立的依據便是那青山法陣,不過這青山法陣是青山所化,它有靈,有著自身意志。」
這些並非隱秘之聞,所有居住在青山上的人,都能感受到青山內存在的一股意志,那是青山之靈。
「而這青山之靈,是我道宗遠古時期一位大能功法大成后創造之物,當年因為一些原因,在與青山結合之後發生了意外,降落在此地,無法帶走。又因其自身意志太過強大,誰也不可扭曲它意志時,也就任它留在此地,而隨著時光的流逝,青山之靈逐漸沉睡,也就建立了敕寧學院。」
「至於那五年一爭的青山榜,是根據青山之靈蘇醒間隔定下的。因為只有在它蘇醒之時,青山道蘊才會打開,譬如首次通過牆壁考驗的鐘聲洗禮,那縷青氣就是青山的本源氣息,具有洗髓伐骨之效。
而傳聞,青山之靈的本體已化為了一枚心竅,雖非修士妖獸,卻也有創生之力。」
「若說王大虎存在的一線生機……就在那青山之心上,至於如何奪取那青山之緣……便看你自己的能力了,爭奪青山榜就是一個踏板,獲得名次越高者,越有機會受到青睞。」
季無涯緩緩起身,看著左寒烈,再次一拜後轉身離去。
「多謝左前輩救命之恩!」
左寒烈望著季無涯離去的身影,黑色衣袍包裹著消瘦身軀,紫發遮擋住了那面容,孤獨而倔強。
「我沒幫你什麼,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隨後,他苦笑一聲,「真是個好苗子啊,可惜,可惜!」
轉身步向青山之巔時,目中擔憂更加強烈幾分,之前那股突然出現的強大勢力已經讓伽羅帝國人人自危,此刻內憂外患尤其嚴重。
皇族大勢已去。
只是……他們卻按而不動,如同震懾一樣,也似在等待著什麼,寂靜下來再沒有任何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