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明知有虎別無路 蟬玉冒死求吳鉤
「連老天都封了回頭路了。」蟬玉下了馬車,出來透口氣,千朔的酒壺也空了,雪越下越大,人也更觸景生情,眼見就是城門口了,再往裡就生死未卜了。
「你信不過我?」千朔都答應保她全身而退,還這麼矯情,讓千朔十分不滿。不是信不過,而是怎麼回來,大雪漫漫,總不能腿著走回去,蟬玉沒有回他上一個問題,反而計上心頭:「前面路途不遠,我們走過去便是,斷不能賠了夫人又折兵,白白獻了馬匹去。」千朔下馬,兩個人繞過一片林子,做了標記,把車馬藏了起來,蟬玉取了素色毯子給馬匹遮住,以擋風雪,想來也用不上多久,就能回來。蟬玉看著車上的這些個旌節,禮崩樂壞,儀制已經潰敗,只有節度使才能用的禮節,趙王竟然給自己備上了,還真是做足了顏面,只是梁軍未必肯看,於是只是順手抄了個節杖,帶上信符,回到官道:「走吧,進城!」比起人而言,千朔更心疼馬,這大雪天拴在這,又不知主人何時才能回來,若不是蟬玉還記得給披上素毯,還不凍壞了,這女子,看似大大咧咧,實則還是粗中有細的。
「大人,已經查明,那名侍從正是退隱江湖的洛千朔。」一黑衣人跪拜在地,原來,屬於王鎔的刺客,早已暗地遵從於李宏規,折了一隊的人,李宏規心裡比王鎔更難受:「洛千朔是什麼人。」那黑衣人正要稟報,李宏規擺手不想聽:「不論他是什麼來頭,擋了我們的路,就要收拾掉。」黑衣人皺眉,想殺掉洛千朔,太難,李宏規大罵愚蠢:「好虎架不住群狼,你多動動腦子,不要什麼事都要我來教。」黑衣人稱是:「另外我們的人傳來飛函,看見朱否和洛千朔藏了車馬,進入城門,現下該怎麼做,只等大人示下。」李宏規咬了咬牙根:「藏了車馬……這是還有後手,哼……你過來……」黑衣人立刻附耳上去……
王景仁命人把蟬玉和千朔帶到會茶廳,四周儘是收藏的好茶,一角放著茶具與燒著的井水,下人們都退了下去,獨留了蟬玉和千朔,千朔喜歡飲酒,不喜飲茶,但覺得奇怪:「竟不留一個人?」也許這才好殺人吧,可為什麼要帶到這地方來呢。「這麼久了,這王景仁還是不召見,譜可真不小。」千朔在會茶廳坐著,約摸著也過了個把時辰,一點動靜都沒有,也是無聊,見著水都燒乾了,於是走過去填滿,又重新燒了一壺,捻了點茶給蟬玉倒上,蟬玉看著這茶,還真是不敢喝:「這有什麼奇怪,本來咱們這趟都多餘,人家不見才是常理。」
千朔耳聰目明,眼見著外面的兵士,一層接著一層的加重,看來,是要在此結果了他們二人了:「下毒不好嗎,非要動刀。」蟬玉端起茶,眼眉一挑:「你倒還挑揀起死法來了。」千朔也覺得有趣,看蟬玉不喝茶還以為她嫌棄自己不會泡茶,也是,自己本就不會泡茶:「喝吧,茶具我都看過了,沒問題,我只是覺得,動刀是最低級的。」
「來的時候,我就聽聞此次王景仁是不聽詔令而攻鎮州的,連朱全忠的話都不聽,還會聽你我的?」蟬玉把茶一揚,濺了一地,全都是泡沫,千朔大驚,差點自己就喝了:「那茶葉,可是……是我放的,茶具我也都看過了。」這種伎倆,蟬玉久在吳宮早就知道,王景仁也是楊吳的人,只不過後才投靠朱溫,所用權謀,不過如此:「果然還是先下了毒。」千朔不知如何辯白,可蟬玉卻並沒有質疑他的意思:「他們在硃砂的茶壺蓋上塗了無色無味的毒,是看不出來的,茶水遇熱觸碰到壺蓋,又滴回壺裡。」千朔四下環看:「讓我們自己殺了自己的『斷腸茶』。」
「其實我也只是略讀過《茶經》,但我知道王景仁是廬州人,素來只喝祁門紅茶,不喝別的,祁門紅茶是旁的地方都沒有的,可你看這裡的茶,都是為你我特意準備的生茶,生茶性猛,他完全可以說我們喝茶無度,死於茶醉,到時候就算晉王出師討伐,他也有理可依。」蟬玉說話的功夫,外面的腳步聲更加細碎,千朔朝房梁望去:「下毒不成,現在是要動粗了,一會你環住我的腰。」說罷蟬玉就往千朔身邊靠攏:「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一把摟住千朔的腰,然後閉上了眼睛,這一摟不要緊,勒的他上不來氣,這人家不是還沒進來,剛要勸她鬆鬆,就有下人推門進來,看二人還活著,立刻回身,衝進一群士卒,遠不止二十幾個:「上!」帶頭的一聲令下,士卒就衝殺過去。千朔低頭看了看蟬玉,她還是不肯睜開眼睛,只得小聲囑咐她:「抓穩了!」蟬玉只聽得一陣瓦片的碎落聲,感覺自己的身子被千朔拎著在空中忽上忽下地飄,等腳落在地上的時候,睜開眼,已經處於城中的僻巷了。千朔平靜下來運氣,市集剛過,蟬玉見街邊一個撿菜的女人,把她拽了過來,用銀子換了她身破衣裳,那女人樂的不行。蟬玉匆匆換了女裝,把頭髮放了下來,草草的束上,完全顧不得好看不好看,只知道天可真冷啊……這時候千朔也恢復不少,蟬玉凍得直打牙祭:「咱們在一起不好出城,乾脆各走各的,車馬處匯合。」千朔點點頭,便飛上房梁先走了。蟬玉凍得看著他竄走:「還是會武功好,興許飛一飛還能暖和……」
蟬玉行至大街,撿了兩個枯菜葉攥在手裡啃,街上儘是尋他們的官兵,還有人把她拽住問:「見沒見過兩個男的,一高一矮。」蟬玉趕緊搖頭,那官兵把蟬玉推了個跟頭,守城的官士看見她都懶得阻攔:「瘋婆子,晦氣。」蟬玉就這麼連跪帶爬的出了城,瘋了似的往車馬的方向跑,再不上車穿件厚衣裳,腳就凍掉了……
結果老遠看見千朔立於樹前,車馬早已不見了蹤影,千朔面前站著數人,手持利刃,嚇得蟬玉貓在老樹後頭不敢出來。那幾人看見千朔也沒有什麼情節,只是先規規矩矩的行禮:「洛大俠,可終於找到你了,沒想到,你竟替朝廷做事,是為了身後的那位姑娘嗎?嗯?」原來他們早就發現了自己,蟬玉只得走出來,訕訕的笑,躲在千朔身後,千朔護住她,對眼前人並不客氣:「我已退出江湖。」一人出來冷笑道:「退出江湖可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千朔愁眉緊鎖,這幫人步步緊逼不就是為了打敗自己獲得個天下第一的名頭,給了又何妨:「那你說,該怎麼辦。」那人直接拔出了劍:「一較高下,生死天定。」
蟬玉一聽,直接就竄出來擋在千朔身前,可又太冷,剛伸開雙臂,又縮了回去抱緊自己:「武功切磋,點到為止,正所謂不打不相識,你死我活就失去了江湖的意義,互相扶持才能走的更遠。」那人冷眼相待,聽了蟬玉的話哈哈大笑:「姑娘這句話應該說給你身後的那個人聽,當年他殺死我等同門的時候可不知道什麼叫點到為止。」原來是尋仇的江湖人,看來武功肯定不一般,這麼多人,就算洛千朔武功了得,也難保不會被圍殺,冤冤相報何時了,蟬玉凍得發抖:「千朔他已經改過了,不會亂殺無辜了,如果真的要付出什麼,我願意帶他受過。」千朔愣住,他不敢相信,蟬玉竟然會替自己說這樣的話,簡直是不要命了,不由得心疼她太笨:「不會亂殺無辜,你知不知道,如果你說錯一句話,我早就替晉王殺了你了。」蟬玉橫在千朔身前,眼見她沒什麼武功,那幾個人不知該不該下手,一時間僵住:「我吳鉤從不亂殺無辜,姑娘你贏了,但下次我等見到他,他就沒這麼好運氣。」蟬玉聽了吳鉤這話鬆了口氣,但畢竟是受了人的恩惠,乾脆跪了下來:「吳大哥,千朔真的變了,我用性命作保。」千朔這麼多年第一次覺得眼眶濕潤,背過身去,吳鉤上前一步扶起蟬玉:「姑娘可不要救錯了人。」蟬玉已經凍到肌骨,嘴唇發紫:「不會,有我在,不過各位大哥,你們是如何找到他的,可曾見過我們的車馬?」吳鉤脫下自己的披風給蟬玉裹上,蟬玉才覺得好些,吳鉤細想想:「我等聽到消息,洛千朔在深州境內現身,便來了,不曾見到什麼車馬。」
這可怎麼好,難道要飛回鎮州嗎?吳鉤看蟬玉的愁容:「乾脆,我的馬,送你了,俠肝義膽的小丫頭,只當我等認下你這個妹子!」千朔一驚,蟬玉聽了卻眉開眼笑:「我叫朱否,字蟬玉,大哥們叫我蟬玉就好了。」吳鉤先是一驚,原來潞州朱郎竟是個女子,想想又覺得高興,被自己遇上了,隨即搖搖頭,覺得這樣太生疏:「我啊就叫你玉妹子,你們覺得怎麼樣。」那幾個人也覺得這個名字更親切些,蟬玉樂呵呵的:「好,怎樣都好。」吳鉤從項間取下一枚玉鉤:「來,拿著妹子,若是有人欺負你,就來慈州找哥哥。」蟬玉把玉鉤攥住,也從項間取下玉蟬,這玉蟬跟著自己十七年,如今用這個買千朔的一生太平,也值了:「來而不往非禮也,妹子答應哥哥們的事,斷不會忘。」吳鉤收下蟬玉所贈:「快上路吧,再不走就真的難行了。」蟬玉飛身上馬,千朔與她同乘一匹,回身與吳鉤等人告別。
「愚蠢,其實。」千朔在蟬玉的身後,冷冷的說:「就算動手,他們也不是我的對手。」蟬玉緩過來一點,但還是冷的哆嗦:「倒是我多事了,我只盼著你真能退的乾淨,不讓芷珊姐姐空等一場。」芷珊……千朔心中默念著她的名字:「與其如此,你不如讓她斷了念想。」蟬玉哼他:「男子尚且可以為了其他犧牲感情,可女子,感情就是全部,夫君就是一生,如何讓她斷了念想?」千朔皺了皺眉,握緊韁繩,是啊,如何讓她斷了念想,可為何肯冒死挺身的人卻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