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野生

  第四十一章


  電影開機的前一天晚上, 童延接到聶錚從另一個國度打來的電話。


  聶錚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賅, 開門見山,「準備好了?」


  電影跟電視劇又不同,總共才一百來分鐘的劇情,沒有任何一場戲可以用來醞釀情緒,在鏡頭前的每一秒鐘都得在狀態之中。明天第一場戲是童延的, 童延這會兒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但笑著回答, 「還行。」


  就算這樣, 聶錚也沒再多說什麼,囑咐兩句,就很快掛了電話。


  次日,開機儀式, 鄭總監親自到場。


  童延不知道這人把他跟周煜拉到一塊兒的心思怎麼就那麼執著,合照拍完,鄭總監把他帶到視帝面前,「給你介紹一下, 這是童延。」


  周煜對他還算客氣, 眼光在他身上落了片刻, 「你好。」客氣卻也疏離, 這一句話說完, 沒再關注他,轉而問鄭總監,「聶先生出去度假了?」


  明煊在不遠處, 皮笑肉不笑地望著他們。


  雖然之前從古老頭那了解過電影拍攝的細節,到了開機,童延才深切地感覺到,說明煊跟周煜神仙打架那真是搞不清狀況。


  電影劇組,神仙多了去了。


  電視劇追求拍攝速度,所有專業行為都可以跟著套路走,那是生產。可電影不同,幾乎整個劇組核心都在創作過程中,演員只是其中一環,導演、燈光和攝影,每一個都對細節挑剔到極致,每一個都是壓在頭頂的大神。童延沒心思再關注那兩位了。


  《23秒》,說的是警官陳述的哥哥在一場車禍中去世,幾年後,陳述收到一份電子郵件,裡面是一筆可疑的交易記錄,跟他兄長有關。他順著線索追查,繼而扯出了驚天陰謀。童延扮演的黑客就是竊取核心資料的人,原本只是一次再平常不過的交易,卻把自己也卷進旋渦中。


  第一場戲,是全片的開頭,黑客受託於不知名的主顧竊取資料。


  這一幕,童延算是儘可能入戲了。但前兩個小時,全都在ng中度過。近景,雖然他活動幅度並不大,但大銀幕對光影畫面的要求近乎吹毛求疵,他本身行動跟光線和攝影機位的協調幾乎要精確到毫米。


  本來入戲困難,表演時又被一個框子框住了,童延整個上午,耳朵塞起來都能聽見嚴導的咆哮聲。


  「咔!」


  「這裡不對!」


  「你到底怎麼回事?」


  「這次情緒不對,再來。」


  演員的工作和生活就是如此,狼狽和尊榮都會被放大無數倍地展現在人前,圍觀他ng的有無數雙眼,童延只覺得每一雙眼都像是在嘲笑他,包括周煜。心裡焦躁也只能讓自己不焦躁,一直到十一點,這段只有十五秒的鏡頭終於完成。


  內景,包裹在濃濃黑暗中的房間,屏幕的燈映亮了一雙沒有情緒的眼睛。光影交織,屏幕上代碼飛梭如電,那雙眼始終不驚不擾。解密成功窗口彈出,發送郵件,銷毀主顧資料,眼睛的主人蒼白的臉被黑暗勾勒出冷硬得像是沒有血肉的線條,像個機器。


  雖然整個上午都坐著,但神經高度緊張,童延這時已經心力交瘁,誰知,嚴導看完鏡頭效果,眉皺得更緊,轉刻,眼光就朝他看過來。


  童延新手上路終究心虛,頭一回這麼多次ng,差點以為嚴導起了換掉他的心思。


  可嚴導端詳他片刻,說:「這一段表演還不錯,但是作為劇情的一部分,跟下一幕對切,全是快節奏,缺乏張力。而且人物也浮於表面,臉譜化。」


  十五秒的鏡頭,能臉譜就不錯了,童延當真百爪撓心,好半天說不出話。


  「細節表現人物,也可以拉緩節奏。」這聲音冷冰冰的。


  童延一回頭,不知是什麼時候,周煜也站在了他們身後。


  細節表現人物。什麼樣的細節?這得看演員對角色的了解。做沒做過功課到這時候就能看出區別了,童延心念電轉:黑客最突出的個性是淡漠,可淡漠的根源在於他跟這個世界有隔閡,看待人跟看待物件差不多。


  他突然有了個主意,但不知道是不是合適,片刻,抬起胳膊,手搭在監視器上方,手指頭微動,在屏幕邊緣敲了下。


  做這個動作,他自始至終地看著嚴導的臉色,果然,嚴導眼睛一亮,接著轉頭叫攝影師。


  於是,半個小時的準備后,童延重拍了這十五秒鐘。


  被籠在黑暗中的黑客,把那份致命的郵件發出去,眼光無波無瀾。不顧軒然大波即將來臨,更不會思考多少人的生活軌跡會因為這份郵件而改變,他手指在顯示屏上方冰冷邊緣很輕地敲了兩下,用指腹接觸,像是安撫、又像是犒勞戰友。冷血和錯位人性矛盾地結合,這是一段快節奏之後安寧,下一幕切入的應該又是快節奏,這半秒鐘的過度是暴風雨之前的平靜。


  重拍的這一場ng兩次,用了半個小時。聽到那個「過」字從嚴導嘴裡說出來,童延已經精疲力竭。


  午飯時間,退到場后,他連節食的心都沒了,他餓,是真餓。看劇本,他大概有將近十分鐘的戲份,這一場還沒對著人就已經這樣了,接下來的三個月有多難熬,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小田見他臉色不好,安慰道:「小童哥,拍電影就是這樣,你今天表現已經算不錯了。」


  童延歪在靠背椅上有氣無力地說,「你跟過幾個組,知道這麼多?」


  劇組的伙食不錯,但他們剛拿起筷子,周煜的助理拿著兩份甜品甜點送過來,盒子上有附近一家餐廳的logo,特點就是貴。童延目光在內景棚掃視一周,沒見到周煜本人,但這位的心意,還是由助理挨個發到劇組每一個人手上。


  大牌花錢在劇組刷好感度,童延見過不少,但到了下午,他才明白周煜這不只是刷好感度。


  真是絕了,這位視帝從小屏幕轉型到大銀幕也不適應,下午,周煜的拍攝狀況比他上午沒好多少。


  但人家的不適應比他還高端點,周煜這場戲拍的是,陳述好不容易順著線索找到了黑客的老巢,面對確實人去樓空的場面。這場戲得有走位,有情緒,要求比童延上午的那場高多了。光論演技,周煜沒丟掉大腕范兒,但還是ng不斷,畢竟,電影每一個的畫面都要求完美。


  拍攝不順利還不只是周煜自己ng無數次,拍到一半,因為一個分鏡,導演跟攝影當場吵了起來。


  也不算吵,純粹是意見相左時的爭辯,如此一來,到將近日落時,才把這一場戲拍完。


  童延觀摩了全場,一個細節都不敢錯過,到結束時,聽見旁邊有人不陰不陽地說:「一天拍了40多秒的戲,這樣一來,就算一點意外不出,也得五個月才殺青,佩服。」


  轉頭,見明煊站在一邊朝周煜望著,嘴角還掛著譏誚的笑,童延氣不打一處來,這話也嘲諷了他。


  偏他自己表現不如人意,還嘴都不夠硬氣,童延只得忍著了。


  租了倉庫,就得趕著把這個景的戲都拍完,夜裡是明煊的戲。這位的影帝可能真是買的,連童延都能看出明煊表演不算出彩,但勝在出道就在電影圈混,有些東西比他們明白,無功無過就能演完全程。


  對手拍得這麼順,這天離開之前,童延下意識地看了下周煜的臉色。


  周煜本來沒瞧著他,被他一個眼神就點得轉過頭來,淡淡地說:「看我幹什麼,有伴了是嗎?」


  童延:「呵。」跟視帝一起ng,一點也不榮幸。


  這可是打心眼裡一點榮幸也沒有,還是那句話,上場了就不能拿自己當新手。學?誰他媽應該給你機會學,一個鏡頭拍不好,拖累多少人白做工。


  由此,晚上回到酒店,童延心情不怎麼好,又是自厭又是煩躁,整個人被放在火上煎似的。


  取景的城市跟s城千里之遙,他躺在床上,突然想起聶錚今天從國外回去,晚上到。


  看一眼時間,趕緊摸出手機打過去,電話很快就通了,聶錚那邊聽起來很安靜。


  「你到了?」童延問。


  聶錚說:「在回家路上。」頓了一秒,「今天拍攝還順利?」


  童延覺得自己眼下就是欠抽打,可能在聶錚這兒挨頓鞭子他就能上道了,想都沒想,「特別不順,基本上算是我拖了大家的進度。」


  可大金主這次意外地溫和:「凡事不要急躁,慢慢來,這才第一天。」


  童延頓時語塞。


  而他不知道的是,掛斷電話沒一會兒,聶錚找到古老爺子。


  古老頭一聽樂了:「童延這麼說的?那好,就讓他急著,他急了才能把那股勁兒憋足。不瞞你說,嚴亞安本人就愛挑刺,火氣還旺,他劇組遇上ng從來用吼,就他自己那班底,意見不合打起來也是常事。白天我也問過他,他說童延很有靈氣,挺讓他意外。」


  聶錚老懷甚慰,可又覺得童延還是急躁,太急躁了些。


  這時,女秘書從副駕座轉過頭,「不放心就去看看,雖然這一陣有得忙,但十天後,你正好有個會在那兒。」


  窗外夜色如水,聶錚在腦子裡默默過了一遍自己的日程表,沒說話。


  很急躁的童延,戲還得有條不紊地拍。不得不說,有個大腕陪著ng,心理壓力還是小了不少。兩三天戲拍過去,童延對電影鏡頭有了些心得,當然,導演要求高,ng還在繼續。他這個新人,用了吃奶的力氣只為達到導演的要求,可周煜就不同了,人家一個鏡頭重拍幾次,那是精益求精。


  因此,他們這些配角被要求跟著主演重拍成了尋常事。不同的是,周煜對別人是這樣的腔調:「辛苦了,我們再來一條。」


  對童延則是這樣:「再來!」


  媽的!就算周煜使喚他,童延也認了,多好的機會。古老頭曾經說過,學只能學表演,對大部分演員來說,電影表演卻是燒膠片燒出來的。


  周煜找他燒膠片,他也沒含糊,開拍一周,這天有一場黑客在樓頂跟陳述對峙的戲。


  說實話,周煜表演十分精彩,表情對內心戲的表達實在到了令童延嘆服的地步。童延自己這邊就遜色多了,他看了下回放,只是朝周煜瞧著,沒說話。


  他這種咖位的藝人是沒法主動要求重拍的,畢竟他是配角。周煜把他討債的表情看明白了,對嚴導說:「我有些新的想法……」


  最後的結果自然是,這條戲真的重來了一次。


  相比兩位電影提高班學員削尖頭往上鑽的勁兒,明煊這位傳說中名不副實的影帝還繼續著無功無過的表演。


  童延也沒搭理這人,偶爾聽幾句冷語也強迫自己不往心上去,不就是跟著周煜躺個槍嗎?他認了。


  他自己招上明煊的眼是在開拍十天後,這晚收工,他從布景地出去,跟老聶在大院門口撞了個正著。


  雖然老聶現在還是雲星最大的股東,但童延謹記自己是誰的人,匆匆扯出一個笑,叫了聲董事長,人就往一邊閃,妄圖從老聶身邊擦過去。


  可老聶腳也跟著邁了一步,又把他擋了個正著。眼睛也沒多少笑意,就是盯住他的臉。


  娘的,這老流氓真是有病吧!童延假笑都懶得招呼了,臉立刻沉了下來。


  「你來了?怎麼不進去?」是明煊的聲音。


  回頭見明煊的確在他身後。這混賬局面……童延轉身就從老聶身邊擠了過去,一點情面都沒留。


  人剛到外院,小田沖他跑過來了,童延心裡多少責怪這人關鍵時刻消失,問:「你剛才去哪了?」


  小田卻笑得神秘兮兮,拽著他的胳膊就把他往側門那邊拖,「你跟我來。」


  童延只得跟著小田出了側門,側門外邊是條巷子,他腳剛踏進巷子里,就瞧見巷口停了一輛黑漆鋥亮的車。


  別問為什麼,童延立刻就猜到車裡人是誰,嘴角忍不住揚了起來。他腳步一刻不停,不快不慢地朝車門靠近,心臟砰砰跳。


  一直走到車邊,伸手拉開車門,後座,靠里,聶錚坐在那,手裡拿著一份文件,正低頭擰眉看著。


  等男人順著聲響,眼光轉向他,童延一秒竄上車。門在身後關嚴,他一刻都沒等,心情雀躍地撲上前,轉瞬就把自己兩條胳膊掛在聶錚的脖子上,「聶先生——」接著,腿跨過去,整個人跨坐在聶錚身上。


  車子中間的隔板放下了,後座是個私密空間,聶錚也沒躲,只是把拿著文件的那隻手讓到一邊,聲音帶著些笑意,「你這是怎麼了?」


  童延抱著聶錚死死不放,也沒管他們現在的姿勢多曖昧,不,他根本就知道這姿勢曖昧,但他管不了。將近半月沒見,聶錚突然出現在他眼前,他不知道怎麼表達才足夠宣洩想念。


  緊緊抱住,依然不夠,好像要負距離才能盡興,可是,聶錚又不肯睡他。


  他把頭埋在聶錚頸側,聽見男人帶動他的胸腔共鳴,「你這樣,我會當你受了委屈。」


  這些天的辛苦和剛才的不悅全都煙消雲散,童延瞬間化身正能量小天使,他傻兮兮地笑:「哪有什麼委屈?劇組的老師們都挺好,周煜哥今天還帶著我重拍我沒演好的戲。」


  聶錚虛扶著他身子的手頓時落在他后腰桿上,周煜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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