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遺宮未央
雖有些害怕,但是看到走在前面就要拔出刀的羅杉,何滿子硬著頭皮跟了上去。她想看清那人到底是誰,同時也要提醒羅杉不能在此傷人以免有人借題發揮給自己帶來不測。
「杉!先看清他是誰,別衝動弄出人命來!」
羅杉衝出十幾步,氣匆匆的把刀放到胸前,繼續對著那個人吼道:「啞巴了?幹什麼的?你是人是鬼?再不說話我就不客氣了!」
這時,那個人好像才意識到有人在自己身後,慢悠悠的轉了身,晃了幾下然後邁開步子走上前,將羅杉打量了一番然後有氣無力地舉起手指著她道:
「呵呵!……是.……是鬼……我是鬼.……有酒嗎?……」
「好你個酒鬼,喝酒喝到這來了,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羅杉吼著上前就要一把把他按到地上。
「住手!還不快放開!」
身後跟上來的何滿子已經認出這個人是誰,一邊解釋一邊拉扯羅杉的衣襟讓她也跟著跪下。
「快跪下!快給我跪下!.……」
羅杉一臉疑惑地低頭看著跪在一邊驚恐失色的何滿子,意識到面前的這個人身份肯定不一般,收起憤怒誠惶誠恐的跟著跪了下來。
「壽王贖罪!壽王贖罪!還不快給壽王磕頭請王爺饒命!」
羅杉這時才知道面前這位穿著道袍,一臉頹廢的男人就是當今壽王李瑁,驚慌中連忙磕頭:
「壽王饒命,壽王饒命,奴婢因為天黑沒有及時認出是王爺,請王爺饒了小的!請王爺饒了小的吧!……」
壽王眯著雙眼看了看何滿子主僕,咯咯地笑了起來:「原來是何內人啊!你不去父皇那怎麼在這瞎逛啊?」他抬頭看著天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身體的重心從左腳換到右腳繼續說,「哦!我都忘了,今晚是月十五,滿月!皇帝要住在最得寵的妃子那裡(注1),你就不用去給他唱曲兒了。」
何滿子抬頭看著壽王,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
在這空曠的未央宮內,此刻只有一旁的海棠花在夜裡悄悄凋落的聲音。所有人都明白,壽王妃楊芙蓉三年前被皇上命令入宮出家做了女道士,實際上卻是做了皇上的女人在後宮整日尋歡作樂。提心弔膽苦等楊芙蓉一年不回的壽王,擔心皇帝會起殺心如同當年賜死前太子李瑛一樣找個借口賜死自己,後來索性請命到禁苑皇陵為死去的讓皇帝(注2)守陵,以免皇帝多疑而對自己痛下殺手。
壽王說話滿口酒氣,但是還不到醚酊大醉的地步:
「何內人,你們起來吧!你們無罪!」
壽王抬了抬手示意跪在地上的何滿子和羅杉起身。「是我無所事事,申時進入未央宮閑逛,一時疲倦就坐在這海棠樹下飲酒,吃了酒後竟在這睡著了。忘了出宮也沒人知道,大概這裡的侍衛沒有大明宮那樣嚴厲。醒來后要回去時,發現這重修后的未央宮雖沒有大明宮和太極宮熱鬧,但在月光的撫照下,空曠寧靜更顯一種別緻之美,本王在二十裡外守陵習慣了安靜,但這諾大的宮殿這般安寧,本王還是第一次見到,於是便坐下欣賞,待天亮后再出宮。「
起身之後的何滿子似乎有話要告訴壽王,但是身份的尊卑讓她停止了想說的話。低著頭說:「王爺好雅興!」
月色高潔無暇,照在人的臉上足以讓近距離交談的人看清彼此面容上表情的微妙變化。壽王似乎看懂了何滿子內心所擔心之事。慢慢退了幾步后蹲下地上,海棠花斑駁的影子在他身上的道袍輕輕遊動,過了一會兒,他看了看何滿子,說:
「何內人你們還是趕緊走吧!以免被人看見,招來話柄。你現在是皇帝身邊最紅的歌姬,恐怕連我這個窩囊的王爺也.……」李瑁停下了要說的話,把眼光收回投到地上;
氣氛變得尷尬了起來,只有那海棠花影依然地上搖來晃去。
有很多次,從羅杉負責保衛何滿子安全那時候起,就親眼目睹宮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因為一時疏忽,被對手利用無中生有捏造流言,最後給自己帶來了殺生之禍,也害了無辜的人。
這次她不得不再次警示。作揖道:
「王爺!您誤會何內人了!她是為您好,壽王妃現在.……雖然您遠離皇宮在禁苑二十多裡外守陵,但是相信總有耳目在盯著你,你比誰都清楚一旦有人看見,將深更半夜一個內人和王爺獨處的事傳出去,即便你和何內人清清白白,也敵不過別有用心者加油添醋將此事歪曲,到時你們就算有一千張嘴也說不清啊!
聽后,李瑁態度柔和了許多,他再次站起來:「何內人,是我太敏感了。但是想想,我真的是不得不敏感!「
「奴婢理解,那請王爺稍等,奴婢回去讓車夫到這來送您回去吧!」
「不可!」何滿子要行禮離去時,壽王阻止道。
「我不能現在出去,要是現在出去一定會被侍衛發現,皇上知道后說不定會誤以為本王來此與其他內人私會,恐怕到時候會惹出更大是非,你們快走吧,我就在這,天很快就會亮的。天涼了之後我再偷偷溜出去。」
「這!」
何滿子滿是內疚,但也沒有其他辦法。真糾結於如何給王爺找個附近的棲身之所好回去時,不遠處有人提著燈籠正往這邊走來。
壽王一驚,趕緊把何滿子和羅杉垃到海棠樹後面藏起來。
只聽其中一人在不停說話,聲音由遠而近,「那不是公孫大娘和她的弟子李十二娘嗎?」羅杉低聲說,「真夠嬌貴的,這麼亮的月光還提著兩個大燈籠。」
蹲著的何滿子扭過頭怒視身後的羅杉,輕聲對她說:「就你話多,安靜些!」
「師傅!這麼大的皇宮花了那麼多錢修好了皇帝自己怎麼不住啊?讓給那幾個老阿姨住真是糟蹋了。」
走近后李十二娘嬌嗲的聲音被躲在樹后的三人聽得一清二楚。「我以後要比她們紅,也搬到這住,讓那個叫什麼滿子、冰娘的老阿姨給我端洗腳水。」說完后她一蹦一跳地走在最前面嬉笑起來。
「你現在剛進梨園,要懂得尊敬前輩,謙虛受教,遇到的宮廷藝人不管你喜歡還是不喜歡,見面了都要有禮貌才能在梨園站住腳。何滿子和張冰娘、方月河比你師傅我還小五六歲,要撼動她們的地位至少也要等她們到我這把年紀你才有機會,到時候別說洗腳水,你叫她們從你胯下鑽過去她們也得鑽。人老了就要讓道……」
「嘻嘻!師父,真的嗎?」
「當然!到這來住算什麼?離皇宮這麼遠,冷冷清清我是不喜歡,要不是為了盯著那幾個小婊子我是不會大老遠跑到這來住。得了皇上的恩寵你要什麼沒有?在宮外自己買塊地建個大別墅都沒什麼大不了的,你還稀罕這沒有皇帝的漢朝舊宮嗎?」
公孫大娘邁著穩重的步子邊走邊充分施展她作為師父的絕對權威,用一種施捨的口氣滔滔不絕地說著,如同一隻母老虎在親授小老虎如何捕獵的技術一樣。
已41歲的她雖然年華不在容顏老去,但因為過硬的舞蹈基礎,身姿依舊直挺挺的完全看不出有中年婦女的老態。
何滿子不敢相信平時和自己姐妹相稱的公孫大姐內心竟是這樣盤算的,一陣陣噁心湧上心頭淹沒了平日里親熱的稱謂——
自己從未想過承蒙皇上恩寵后,就可以傷害梨園姐妹感情或是將她們踩在腳底,這些年兢兢業業自認為從未做出傷害他人自尊的舉動,是什麼原因讓公孫大姐這樣的曾恨自己呢?
注1:唐朝後宮妃嬪眾多,為了雨露均沾繁衍子嗣,每月侍寢順序一般是按照月圓月缺來定:每月的前十五日為漸滿,后十五日為漸缺,所以從初一到十五就由地位底到地位高的排序侍寢,十六到月底則反由地位高的輪到地位低的。
注2:讓皇帝李憲(李成器),唐睿宗長子,唐玄宗的兄長。本是太子,后讓與其弟李隆基(唐玄宗)歷任太子太師、太尉,封寧王。又恭謹自守,不妄交結,不預朝政,為玄宗所重,追謚為讓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