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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遺宮未央 2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何滿子靠在窗邊向外眺望,窗外那流入滄池的泬河水在月光的映襯下發著淡淡的銀光靜靜地流淌,此情此景,口中不禁喃喃念起詩人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為她準備熱水沐浴的紫蟬上到三樓剛好聽到,便接著往下念了兩句。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有長進啊!妹子!」


  何滿子沒有回頭看紫蟬,她們彼此已親密到即使在同一屋裡也不用注視彼此就可順暢地交流。很多個夜晚,她們都是這樣度過的。


  窗外的和風撫進來掠過窗邊粉紅的窗紗、那盆天竺鬱金香,以及何滿子的發梢上……


  從室內看過去,圓形的大窗和何滿子的身影連成一幅畫,猶如一位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依靠在窗邊不知所為何事而獨自憂傷。


  後宮嬪妃眾多,歌女出生的河滿子得到皇上憐愛做了內人後,除了盛大節日需要與梨園眾藝人配合出演歌舞外,每月只需待皇上召見即可,無須再聽從他人使喚。


  「是嗎?我背的詩有長進嗎?是姐姐你教得好!」


  將熱水倒進浴盆的紫蟬笑著答道。


  她忙碌而歡快的聲音與何滿子沉寂的低語顯得格格不入;她也許還不能領會詩中的含義和此時何滿子內心的感受。


  「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嗯!知道!……不就是月亮照著人,人帶著月亮嗎?」


  何滿子肩膀微抖地悶笑了幾下:


  「……看來!我這個師父不合格啊!」


  「啊?……不對嗎?」紫蟬一臉疑問。


  「你看!人生世代無窮無盡輪番更替,只有江上的那輪明月年年相似。不知道江上那輪明月在等待著何人,只看見長江在不斷地輸送著東去的流水!」


  「啊?為什麼要等還要輸水?姐姐!你這次出去怎麼那麼晚回來,我之前準備的熱水都涼了,還以為你在外面出什麼事了,害得我擔心受怕了一晚上!」


  紫蟬邊說邊把花瓣散進剛重新準備的熱水裡,再滴上幾滴皇上賞賜的大食貢品玫瑰花油,浴盆里的熱氣瞬間帶著玫瑰花香往上升騰,芳香四溢。


  「我們……我們剛才在回來的路上遇到壽王了,他今日進入未央宮遊覽,喝了酒在樹下睡著了,忘了出宮。」


  「啊?壽王?男子夜晚是不許留在滄池一帶的宮殿內的,雖然壽王是皇子也不行,可況他被皇上搶走……被…他正被皇上派去守陵,在這要是被發現了那糟了,皇帝要是怪罪下來弄不好會牽連姐姐你的!」


  何滿子依然望著窗外,想到剛才公孫大娘師徒走遠后,臨行前建議壽王去泬水邊一處隱秘的荒宅暫時落腳——那是何滿子有次從滄池的泬水入口處順著河流往上閑逛時偶然發現的,未央宮重修后因為那一帶附近樹木太過茂密,所以沒被發現不予重修——雖已歷經風雨纏滿藤枝,庭院也已長滿樹木,但細看上去,會發現它應該是前朝未央宮內精心建造的建築,那上面曾經的華美雕刻和精良做工依然若隱若現——


  「也不知現在壽王找到了沒,一個人在那慌宅不會害怕吧?」何滿子滿是內疚,但也別無他法——沐浴之後她沒有關窗,就這樣讓月光鋪滿這未央宮內——皇帝特賜、唯一的三層樓閣。披著月光安靜的睡去……


  隔日,公孫大娘的貼身侍女過來請何滿子前去拾芳殿一起品嘗皇上賞賜的江南春筍,紫蟬上樓稟報,何滿子想到昨晚她們師徒二人的那一番對話,本不想前去,但是公孫大娘是好極了面子的人,如果不去恐怕是又在這又樹了個敵人:

  「她既心裡那麼排斥憎恨我,表面上又要不停對我示好,那我就順了她的意思,讓她繼續裝下去吧!」


  何滿子讓紫蟬回復隨後便到,換上了件簡單的衣裳便前往。


  因為未央宮宮殿數多,但是藝人居所不宜以宮名稱之,所以在此居住的宮房稱謂皆以「殿」稱之。當時皇帝決定將未央宮宮殿分配與諸位藝人居住時,姝臨殿內的見芳樓是未央宮滄池畔唯一可居住的三層高樓,此處視野寬闊,空氣宜人,當時正為皇上獻唱的何滿子便得到皇上親御入住姝臨殿,公孫大娘對此早有不滿,但平時與何滿子相處還算融洽,演出時也沒有太多磕磕碰碰,要不是昨晚親耳聽到她說的那些話,何滿子還蒙在鼓裡呢!

  拾芳殿內,入住未央宮的內人、宮人多數皆已聚集到此,見到何滿子前來五六位宮人連忙上前行禮。圍著長桌坐著的謝阿蠻和李貞兒只是扭頭看了看她,然後回過頭來自顧自的說起話來。


  「喲!大紅人兒賞臉肯過來了?」公孫大娘上前就握住了何滿子的手,「來來來!坐坐坐!」數落地把何滿子拉到謝阿蠻旁邊入座。


  「徒兒!徒兒!十二娘!快過來,給何內人請安!」公孫大娘伸長脖子在亭廳內叫喚李十二娘,李十二娘聽到后回過頭看了看又迅速轉回去裝作沒聽見。


  何滿子也不希望她過來免得噁心,就拍了拍公孫大娘的手臂道:「小姑娘就讓她玩吧!不用計較這些!」


  公孫大娘抬高音量:「昨天江南進貢春筍,皇帝賞完了諸位妃子,也給我老婆子留了點,今天宮內沒有演出,叫廚子用金華火腿和這春筍燒鍋湯,讓諸位姐妹嘗嘗鮮!」


  「公孫姐姐真是會說笑,您身子骨這麼挺拔,說話聲音都這麼洪亮,您可不老!」


  公孫大娘表面上是想說自己惦記著諸位姐妹得了賞賜與大家分享,但眼神里難掩一臉炫耀,如同在宣誓自己還是那個當年紅遍長安的第一劍舞王,有她在的地方輪不到其他人放肆。


  謝阿蠻和李貞兒相互對視,李貞兒道:


  「公孫姐姐!您還沒美著呢!還是您對我們好啊!不像有些人,得了賞賜偷偷溜出宮建豪宅去了。」


  謝阿蠻抬起嘴角端看自己的手指甲,輕聲細語地說:「喂,說誰呢?你不會說的是李龜年吧?他弟弟可在這兒!」說著把頭轉向大廳十步開外角落裡的白凈的少年。


  只見那少年十五六歲時樣子,長發披肩,身上穿的白色長袍綉著一隻栩栩如生的仙鶴,那因為抬高觀看掛在牆上畫作而更加突出的細長下巴將他的側臉襯得更加纖細,只有那直挺稍顯凸出的鼻樑骨節打破了這如同女子一般的輪廓。他似乎並不關心大家在談論著什麼,而是在細細品味牆上的畫作,陶醉其中。


  「喲!這小子不是李鶴年嗎?今天怎麼上這來了?長這麼大了!估計李龜年要培養他做接班人吧?」李貞兒斜著眼睛看了幾眼又收回,「如今只怕宮裡藝人全部收入,一半都被他大哥收入囊中了!這小子長得倒是挺俊,像個小美人!」


  「人家大哥憑的是真本事,自然得到皇上垂青,聽說李龜年的府邸比皇室貴族們的還要氣派!」


  「可不是!如今最得寵的肥婢楊芙蓉——哦!改楊玉環了——也很喜歡他,一月就賞吃酒錢十萬,你想想能花得完嗎?花不完自然要建宅子了!」


  說到這,她們兩輕拍著桌子大笑起來,因為要控制笑聲,憋在氣管里發出「哼哼哼」的微弱氣聲。李貞兒繼續道:

  「誒!說實在的,那肥婢你沒見過吧?我還以為真像宮女們傳言說的那樣仙女下凡,說實在的,後宮美女無數我也犯不著妒忌,實話實說,真不像傳言說的那麼美,那麼肥還是個平胸,噗……」


  李貞兒用手放到自己胸前比劃著,然後和謝阿蠻笑成一團。


  謝阿蠻笑出眼淚繼續說:「我…我…我還沒見過!不過聽說皇帝喜歡的是她有幾分神似一位對皇帝來說很重要的人,上次高公公說的,我都聽到了!」


  一旁的何滿子為她們捏了一把汗,本不想多管閑事,但是大家都是在宮外賣藝得到皇上賞識被招進宮的,多少有些同命相憐。等李貞兒和謝阿蠻停下后和滿足輕聲對她們兩說:

  「兩位妹妹!雖說這裡是在禁苑內,但是要是被人聽了去告訴皇上,不只是你們兩,眾梨園子弟恐怕都要跟著遭殃,你們兩好好想想!」


  「喲!你捨得說話了?大紅人!你怎麼不去宮裡和許和子槍皇上跑到這住管起我們來了?」


  謝阿蠻性格圓滑沒有李貞兒直接潑辣。收了收對何滿子說:

  「妹妹謹遵教誨,妹妹進宮比姐姐晚,謝謝姐姐提醒!」


  何滿子沒再說話,喝了湯后就告辭回見芳樓,在路上遇到樂工任智方的四個女兒正趕回住所,那呼嘯而過的馬車似乎在宣誓她們的不可一世!

  走在路上何滿子突然想起壽王,想去看看壽王走了沒有,但又覺得他那麼大個人了應該知道輕重,回到樓內后,紫蟬告知剛才宮裡來人說是皇上賞賜春筍,晚上用來燜雞肉最好不過。


  剛才公孫大娘並沒有請上次迎接安祿山入朝領舞出錯被罰三個月不許演出的梅可兒,所以便叫紫蟬去叫她晚上過來一起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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