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它年我欲為青帝
第四十七章
抱朴山下。
許小仙就站在刻有『抱朴當興，興在朱鳥』的石碑旁。
女子劍仙背著一柄巨劍，站在少年前面，眺望著遠方。
留給少年一個修長唯美的背影。
秋風蕭瑟，遠處的叢林盡染一片金黃，卻隔著一條深不見底的溝壑。
興許跨過這條溝壑，沐浴在陽光下，走進那金黃色的密林之中，會有一番別樣的味道。
這是秋天賦予的一種情懷，沒有春天婀娜多姿，沒有夏天奔放豪邁，沒有冬天那一抹雪花飛舞。
秋收的季節，總是帶著一絲淡淡憂愁，說不清楚，就像是稻田裡那一茬茬金黃的稻穀，割去后又是一番荒蕪。
許小仙有這種情懷，女子劍仙卻興許沒有。
兩人只是站著，看著遠方瀰漫著秋天的氣息。
一縷秋風刮過，帶起絲絲涼意，捲起了高挑女子的幾縷青絲，女子劍仙將背上『春龍』巨劍放下，捋順青絲，緩緩走到萬丈溝壑邊，提起裙擺，坐在崖壁邊。
腳下是萬丈深淵，頭頂便是離天最近的望仙台，舉手摘星的地方。
少年舉步向前，和高挑女子幾乎並肩而坐，僅隔了半個身位。
腳下溝壑深不見底，低頭望去，幾十丈下的溝壑里剛聚起雲霧，眨眼間便被罡風吹散，作不得半點停留。
女子劍仙指著北方某處，輕聲道:「下了抱朴山，出了抱朴城，再往北三萬里，渡過天河便是北唐了。」
許小仙點了點頭。他去過北唐，路過北唐，曾在北唐哭得稀里嘩啦，曾在北唐學會了堅強。
那一年，他八歲。
那一年，北唐黑水河上，老道人李大牛一劍白頭。
女子劍仙看著北唐的方向，眼色朦朧，她用青蔥手指輕輕揉了揉眼睛，輕聲苦笑道:「許小仙你知道么，諾大一個中州，我去過不少地方，卻沒到過北唐。」
秋風一次又一次吹亂高挑女子的鬢角柔絲，還有一絲粘在了她的紅唇上，就像是一絲剪不斷理還亂的憂愁，她也不管，只是看著北唐方向。
少年輕輕的將那一絲憂愁捋順，沉默著。
女子劍仙撇了撇嘴，嘆氣道:「不記得多少年了，娘親這兩個字在我記憶里都變得陌生了。只是記得師傅轉述娘親的那一句『李唐不亡，趕鹿你終生不得入北唐。』。」
許小仙沒有說話，高挑女子轉頭，歪著脖子，看著少年還有些青澀的面龐，輕聲道:「許小仙，聽著好諷刺吧？」。
少年只是搖頭。
高挑女子道:「我講個故事給你聽？」
少年點頭道:「好！」
女子劍仙任由那一抹秋風吹亂髮絲，輕聲介面道:「從前，北唐有一個夢想著自己能夠成為掌管春天，想做春神的男人。
男人覺得作為春神，可以使菊花與其他花兒都開在春天，不會受到冷落。
後來，這個帶著夢想跟著自稱『天補平均大將軍』叫王仙芝的男人，在北唐揭竿而起。
王仙芝死後，這個要做『春神』的男人接過了王仙芝的『衝天均平大將軍』的稱號，想著能夠均平富除惡邪，可謂心比日月。
隨後幾年內，男人率軍攻破李唐東都洛水和帝都許安時，對升斗小民秋毫不犯，頗得人心。
後來，男人站得越來越高，手中權利越來越大，還高喊口號，『既一朝有變，天下離心，我之起也，人士從而附之』、『時我眾累年為盜，行伍不勝其富，遇窮民於路，爭行施遺』。
意思是說，歸附我吧，我來改朝換代，我來給你們青天白日，我來給你們富足。
要做春神的男人還讓手下大將每征服一城，便得身先士卒的安撫市民，說他和李家皇帝的根本區別一是愛百姓，一是害百姓。
男人的部下，路上爭先恐後地向周圍的窮苦人民拋送金銀錢寶，許人一世太平
。
呼聲，附和聲，可接天地。
可是，好景不長。
當男人率大軍攻克李唐帝都許安，來到李唐皇宮，登上太極殿，看到數千名宮女、閹人、文武百官，一齊下跪迎拜，口呼『我王萬歲』時。
他已忘記了他要為春神的那一個夢想，他仰天大笑著對天狂吼道：『今日之事殆天意歟！』。
男人竟然覺得，這一刻，是天意。
那一年，一個身懷六甲的女人，出北唐，渡通天河，生下孩子后，將要做春神的男人，最後一絲留戀融入了濤濤河水中，埋骨通天河。
只是借著別人的口，留了一句『李唐不亡，趕鹿你終生不得入北唐』，給了還在襁褓中的孩子。」
高挑女子說完，長長的噓了一口氣，眼中落寞一掃而空，取得代之的是一抹聖潔，和當初十里桃園深處，從彩虹橋上走下來時，別無二致。
她站了起來，展開雙手，向前渡步，腳下就是萬丈深淵，她一腳還未踏空，腳下就憑空出現了一道彩虹橋。
璀璨。
輝煌。
少年看得呆了。
女子劍仙跨上彩虹橋，頭也不回，搖搖晃晃的前行，越走越遠。
巨劍春龍，不離不棄，圍繞著她身邊，歡快鳴叫，就像是吼碎了秋日寧靜的那一隻秋禪。
高挑女子越走越遠，漸漸的只留下一道長長的背影，和正一寸寸消失的彩虹橋，還有一隻只在天邊翱翔的黃鶴。
秋日。
虹橋。
黃鶴。
天邊。
背影。
在少年眼中定格。
少年喉頭哽咽，清了清嗓子，對著天邊吼道:「張趕鹿，你聽好。它年我欲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
天邊虹橋上，那一抹即將與秋日融為一體的背影，驀然回頭，甜甜一笑，學著少年的撇了撇嘴，回應道:
「好！我等著。」
也不知道少年聽到沒有。
…………
劍仙師伯遊歷中州去了，選在許小仙斗陣之前。
前夜，許小仙聽師傅李大牛說，師伯遊歷的第一站是大崑崙。
前夜，許小仙聽師傅李大牛說，大崑崙不但有雲霧綠茶，有天師講道，還有一個五龍吐水池。
前夜，許小仙聽師傅說，五龍吐水池有不下於抱朴宮望仙台上那種鴻蒙紫氣，那種可以餵飽他體內朱鳥印記的鴻蒙紫氣。
前夜，許小仙聽師傅李大牛說，你若斗陣入了前三甲，你師伯赤霞仙子興許在大崑崙，喝過雲霧綠茶，聽過天師講道，便會離開大崑崙。
如果少年斗陣失敗？如果少年進不去前三甲，登不上望仙台，吸食不了鴻蒙紫氣又會怎樣？
前夜，老道人李大牛給出了答案:
你師伯飛升前，興許就會留在大崑崙，為大崑崙伏魔除妖，直至償還五龍吐水池的那些鴻蒙紫氣。
前夜，少年搖了搖頭。
很堅決。
就像對著張趕鹿說的那一句『它年我欲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一樣堅決。
瑟瑟西風滿院栽。
蕊寒香冷蝶難來。
它年我欲為青帝。
報與桃花一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