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七章 獻關
黑山賊軍四處遁逃,漢軍也是四散追擊,又各自殺俘了不少賊人,待得一天以後,伏德已經帶人追到壺口關外二十里處,而此刻,壺口關上,也是吵鬧一片。
「燕帥死了,漢軍殺來了,快逃!快逃!」
「如今漢軍兵馬不多,只需守住壺口關,以壺口關之險,漢軍定難破城,拖到冬日,其必退,吾等不需撤也。」
「漢軍無糧,吾等亦無糧,留之必死,當撤之!」
……
關隘上,原本被張燕留下的將領,正不斷討論應對辦法,隨著張燕死了,黑山軍的去留,成了他們必須面對的事情。
他們談論半天誰也不服誰,談論的內容也就兩點,那就是他們是在壺口關與漢朝死戰,還是撤回到黑山老巢里,拿著他們劫掠到手的錢財,繼續去山林之中遊樂。當然,其實還有一種可能性,不過直接被眾人忽略,那就是一路殺到長子縣外,拿下上黨郡,然後靠著上黨郡百姓供養,只是很明顯,張燕帶著大部隊都輸了,甚至自己都身死,他們又怎麼可能深入長子縣呢?
其實,大多數人是建議直接撤退的,畢竟黑山軍物資本就不寬裕,本來就是準備打下壺口關后,靠著劫掠上黨的物資來維持,現在主力大軍都敗了,他們哪有多餘的物資,來維持自己守關呢?
倒不如趁著漢軍未至,提前撤退,保留自己的實力,反正回到黑山老巢,從那百萬流民內,再抽點兵,他們的實力都會恢復的,到時候再想如何對付漢軍,為張燕報仇也不遲。
「既然諸位意見不和,吾也不強求,在下僅存數十騎生還,守城無益,這便先走了。」眼看和大家討論不出默契,一名身上染著血污的將領對眾人說道,他叫張白騎,說完後轉身便走,準備召集麾下騎兵離開。
張白騎名默,人如其名,少言寡語,他是冀州中山人,年約二十八、九歲,身長七尺九寸,體態俊偉,面如冠玉,如果放到現代,那就是妥妥的一個陽光型帥哥。他出身貧寒,早年遊俠,知名中山國,後有一友為外人所殺,他持單刀為友報仇后,便亡命黑山。
由於被其所殺者,乃是當地豪族之人,勢力龐大,張默即使遇到朝廷大赦,也無法歸家,因此,索性便不再從良,就在黑山之中呆著了。而張默在中山、常山一帶名氣很大,活不下去的百姓或者犯事的遊俠惡少年都願意投靠他,漸漸成為黑山軍一方渠帥首領。
並且,張默也是藝高人膽大,常乘白馬,即使行軍打仗也是如此,眾所周知,為將之人,應深知保護自己,不為敵軍所知。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對於一般將領而言,少有乘白馬的,因為那樣無疑非常招搖,容易被敵軍惦記,在戰場上,騎白馬者也是更容易被攻擊的將軍。
而敢騎白馬者,必然是對自己的武力,極為自信,縱觀天下,那如今聞名北疆的公孫瓚敢騎白馬作戰,西北小將屢立戰功的龐德也敢騎白馬,只是,張默這個還沒有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的無名之輩,也敢騎白馬作戰,實在是令人不得不說他的膽子之大。
因為黑山賊大多數都是平民出身,多有無字者,呼名則顯得無禮,便互稱諢號。而張默因為常騎白馬,也被黑山諸賊直接稱為「張白騎」,久而久之,人人皆呼其張白騎而忘其本名。
當然,張白騎敢騎白馬作戰,自然不是膽小之輩,他之所以選擇不戰而走,自然是手下沒兵了。他因為善馬,又是張燕心腹,因此除了統率本部兵馬外,還順帶著幫張燕掌管騎兵,結果一天前的那一戰,不僅騎兵大半陣亡,只能狼狽逃竄,就是他麾下步卒,也因為跑不過那些漢騎,根本沒追上張白騎,現在,隨張白騎逃回來的就不足百騎,這點人馬讓他守壺口關,他明顯不會去做。
「張白騎,爾可決定了,真欲走乎?」眼看張白騎毫不遲疑的離開會議,一人大喊道,他叫陶升,也是黑山賊軍的大首領之一。
「有何不敢?」張白騎回頭看了一眼陶升,厲聲回道,張燕死了,黑山軍內部分崩在即,張白騎自己也準備快點回老巢整合勢力,若是他死在這,那老巢的人馬部屬豈不是給別人做嫁衣嗎?
隨著張白騎這話說出,其他知道張燕死後早有心思之輩,也是跟著喊道:「該走就走!」說完,又有二人起身,他們是郭大賢和於氐根,也是黑山軍中的大首領,剩下的就是那些不願離開的和保持中立的,就是被張燕派出留守壺口關的陶升、左校、劉石。
「那就休怪某無情!」
陶升見到另外三人都這樣離開,當即大怒,在他附近的郭大賢,突然覺得腦後起風,後頸忽地一涼,接著感覺自己好像飛上天空。
直到失去意識前,郭大賢似乎突然明白了,為什麼陶升如此執意留守壺口關,他們根本不是要受關,而是知道張燕的黑山軍主力敗了,早就有預謀的獻關了,他們如果不從,就成為他們又一筆功勞而已……
隨著頭顱落地,陶升低頭擦拭著刀上血跡,神色平靜,彷彿他殺的不是黑山軍的大首領,而是普通的阿貓阿狗一樣。
張白騎、於氐根皆駭,只見靠得最近的於氐根怒不可遏指著道:「陶升,爾居然敢殺同輩,吾要殺……爾……」不過,於氐根剛欲拔刀,下一瞬間,就見一柄環首刀從其胸膛透出,上面滴著鮮紅嬌艷的血。
於氐根艱難的扭過頭,咬牙切齒道:「左校,小兒……小兒……」
「去死!大勢在漢,燕帥已死,爾等還欲回黑山?」左校冷笑一聲,復取一匕,插入其口,徹底斷絕於氐根的性命。
遠處的張白騎這才反應過來,剛想轉身加速逃走,只是剛邁開步子,他的身邊猛然出現四名兵卒,皆健壯之士,一起上前,瞬間便將他綁縛,顯然這是一場有預謀的埋伏。
「左校、陶升,爾等為何如此?」張白騎不解的大喊道,他不明白這平時與他關係還好,同樣也是黑山主力的二人,為什麼要下此毒手?
「為何?」陶升嘴角呢喃,笑道:「張白騎,事到如今還不明白?莫非汝不知,張燕為何派吾等與劉石留守此地乎?」
一句說完,張白騎汝醍醐灌頂般,醒悟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看來若非吾與二人相近,今日亦要亡爾等之手也!」
「自然!」陶升並未遲疑回道,他和左校都是在黑山軍準備趁著大漢北疆在張舉、張純以及屠各、南匈奴人反叛時,準備商討反叛時,和張燕等人意見不一,不想反叛的,只是勢力太弱,最終還是被裹挾著一起反叛。
至於保持中立的劉石,為何和陶升等人反叛,聽其姓氏便知,他可是正經的漢室宗親,乃漢景帝幼子,常山王劉舜後代,世居常山真定。同劉備一樣,劉石也是一個破落戶,甚至比劉備更慘,從他往上數,連續四代都沒有人出來做官,而他和張燕乃是同鄉,按說同鄉一般很親密,比如陶升、左校二人,正是因為同鄉才互相信任。不過,對於劉石而言,他的家世再衰,那也是正經的漢室宗親,一旦黑山軍大事不濟,投降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一直以來素為張燕忌憚,屢次壓制其人。
本來,這三人再如何,張燕都不該派他們留守壺口關,保證後路。只是,如今張燕這般形勢,他派陶升、左校和劉石三人留守後方,卻是因為壺口關的五千兵卒,全部都是張燕的人,而他們自己的原本屬下,早被張燕在攻壺關時消耗了大半。
張燕此舉既不怕三人獻關投降,斷了自己後路,因為他們手下的兵不聽他們的,又可以消耗三人,同時也可以減少三人搶掠的物資,遏制他們的勢力,對於和自己不對付的勢力,用這種軟刀子的方式,一點點削弱。
按照正常的情況發展,陶升三人只能安心在後面呆著,一旦有異動,肯定就會被張燕留下的五千兵卒給就地解決。只是,昨日敗卒傳來的消息,令得他們尋到了機會,張燕死了,壺口關五千兵卒群龍無首,當即,陶升便聯絡其餘二人,用他們剩餘的傷兵為主,又因勢利導的和五千兵卒的幾個小首領私下聯繫,言道漢軍勢大,只有獻關才能活命,最終在清除了數百死忠者后,徹底掌控了這支兵馬。
不曾想,今日張白騎、郭大賢、於氐根三人帶著數百敗兵逃回,一下子就讓陶升將計就計,索性用這三人再換他們更大的富貴,這才有剛才的一幕。當然了,張白騎平日對他們友善,所以他們不想加害此人,僅僅命健卒綁縛而已,可是郭大賢和於氐根不一樣,此二人經常與他們不對付,因此陶升和左校毫不猶豫滅了二人。
壺口關上,秋風瑟瑟,陶升用郭大賢屍體的衣服,擦乾淨愛刀后,還之入鞘。他身量中等,面容無奇,但由於知書,身上有一股文雅之氣,黑山賊大多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粗漢,是以特別尊重其人,此時,陶升視線遙望壺口關外西側,他在等著漢軍的旗幟。
這一刻,對陶升而言,實在是等的太久了,自始至終,他都沒想過從賊,只是一切時也命也。他是魏郡內黃人,出身貧寒,若非略有才知,被縣令看中,征為縣吏,步入仕途,恐怕就只能務農了。
只是,一次意外,陶升得罪了縣中權貴,其家族在州郡都有勢力,對方不肯繞他,別無他法,陶升只能亡命,最終落寇黑山。這也是後來張燕率部投降大漢,陶升喜悅的原因,因為如此,等到朝廷徹底接納黑山軍,他就可以歸鄉了,沒想到還沒多久,又叛了,實在令陶升失望,也正是因此,他才會籌謀這次獻關。
「陶將軍,當下何如……」左校大步走上來道,他大約三十歲上下,身高體壯,臉孔窄長而鬍鬚繞臉,其本是魏郡內黃著名遊俠,與陶升同鄉,向來唯後者馬首是瞻,甚至不稱其諢號,只以將軍言語。
「『將軍』二字,以後休提之。」陶升搖搖頭回拒道,他投身黑山賊,自號「平漢將軍」,現在要歸漢,自然不能再這用名字了。
「快看!漢軍!漢軍……」
突然之間,壺口關內傳來大喊聲,一下子引起了陶升的注意,待看到遠處的漢軍旗幟后,他的臉上露出笑意。
當即,陶升看向不遠處的劉石道:「接下來,就看劉兄了。」
劉石年約二十五六歲,身長七尺余,就基因而言,絕對是俊郎君的基因。他生得方面大耳,眼如黑漆,炯炯有神,到底也是劉漢的後人,以外貌論,陶升差他十萬八千里,猶如野雞比之於仙鶴,可是論起權謀智略,真是差得遠了。
否則,若是實力厲害的話,以劉石獨特的身份,真宣傳得當的話,指不得有一堆和前漢開國皇帝劉邦身邊的市井匪徒,要跟著他干,渴望建一個從龍之功。哪裡會像現在這樣,受限於張燕的猜忌,寡言少語,生怕什麼時候被張燕吞了。
聞言,劉石點了點頭,而後下城,單騎走馬的出關,直奔漢軍營地。
數刻之後,伏德接到壺口關守將獻關的消息,根本不敢置信,以為對方是在詐降。若非對方報出自己漢室宗親的身份,某種意義上還是他親戚的原因,伏德都準備直接砍了劉石了。
直到後來,陶升等人率兵出關,棄械出迎后,伏德這才相信,在知道三人和俘虜張白騎沿路以來都沒有做過傷天害理事後,當下便收編了三人兵馬,而後又解綁張白騎,一番言語誘導,令其歸降,至於四個降將官職,只待他向朝廷表奏三人之功,論封行賞。
這一戰,自此畫上句號,剩下的便是伏德派兵,將那些四散的黑山賊兵,一一抓捕,除了早早鑽進太行山脈的賊兵外,其餘人等,一個不留。
中平三年,秋,黑山賊復叛,降賊中郎將伏德破其於上黨,斬賊首張燕,余賊皆驚,不敢再戰,上表復降,帝准之。
大會賓徒於薄落津。聞魏郡兵反,與黑山賊於毒等數萬人共覆鄴城,殺郡守。坐中客家在鄴者,皆憂怖失色,或起而啼泣,紹容貌自若,不敢常度。賊有陶升者,自號「平漢將軍」,獨反諸賊,將部眾逾西城入,閉府門,具車重,載紹家及諸衣冠在州內者,身自扞衛,送到斥丘。紹還,因屯斥丘,以陶升為建義中郎將。摘選自《後漢書》陶升其人,按照史載,是真的不願一輩子做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