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七章 沒有下限
謚號,是對一個人一生是非功過的簡要蓋棺定論,美謚和惡謚,基本上可以讓這個人在青史之中,刻下不可磨滅的烙印。
歷史上,黨人扶持何進得權以後,毫不猶豫的給劉宏上了「靈」的惡謚,完全詮釋了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含義,生前,他們沒能力扳倒劉宏,那就在死後玩死他。
現在,伏泉在朝堂上竟然主動給劉宏上美謚,當下自然會激起不少人出列反對,不過,因為袁紹謀逆,一大批主動參與那場亂事的黨人早被伏泉或殺或捕,其中也有少數人知道無力回天,趁雒陽城亂,伏泉不能立即封閉四門出逃。
現在,剩下的黨人里,沒有證據證明他們附逆,能出現朝堂的人里,多數都是那些官職較低,在黨人中不是核心人物的人,其中以侍中周毖、劉岱等人職位最高,而這之中,周毖、劉岱二人的反應也最激烈。
只聽,周毖出列道:「先帝即位,大開黨錮,猶比威宗孝桓皇帝更甚,兼信寵奸宦久矣,致使有太平道之亂,大漢社稷傾覆之危,如此功績,豈可以『果』為謚?」
話語一落,侍中劉岱、議郎孔伷、韓馥等人跟著呼應,細細觀之,多為數百石的朝會郎官,他們群情激憤,彷彿自己被侮辱了一樣,據理力爭的附和周毖。
「哦?」伏泉冷冷回道:「不知周侍中之意,當為先帝上何謚號?」
「靈!」周毖大聲回道:「所謂『亂而不損曰靈』,先帝為政,多有荒唐之處,亦無大功,當為『靈』也!」
這話說完,又是一陣附和之聲,在朝剩餘的外朝黨人勢力,齊齊建議以此為謚。與之相對的,卻是朝中千石以上包括三公九卿的官員的集體沉默,他們之中,雖然多數都為伏泉剛剛提拔的官員,但也有千石官太中大夫楊彪等原本和黨人交好的官員,如今卻是冷眼旁觀,倒是有些可笑。
望著在場反對之人,伏泉心中冷笑,這些人的名字讓他多麼熟悉,可不都是後來袁紹玩的那出諸侯討董的戲碼里,汝南袁氏的門生故吏和交好朋友嗎?
周毖是誰?其字仲遠,涼州人,不過這傢伙卻沒有和伏泉這涼州牧一條心,他可是和袁紹走得近,在黨人士人之中名聲不小。而且這傢伙可不簡單,歷史上,當袁紹因為和董卓政治意見不和,出逃冀州后,這周毖便是幫袁紹完成諸侯討董的重要人物之一。
那時,若非周毖與伍瓊、何顒二人勸董卓不要動怒,暫且賜袁紹郡守之職,以籠絡袁紹之心,董卓從之,這才有袁紹成為勃海太守的事情。否則的話,董卓若不是因此信任袁紹,就算袁紹家族有四世三公的影響力,掌握大權的董卓也不會放任一頭虎成長。
而且,周毖做得又不止些,他後來又和伍瓊等人向董卓推薦韓馥、劉岱、孔伷、張咨、張邈等黨人和汝南袁氏門生故吏,董卓將這些人封為州郡的長官,不過結果很明顯,這些後來這些人多數都參與了諸侯討伐董卓之事。可以說,周毖或許在黨人中地位不高,但也絕對不可小覷,也會只能是因此,後來董卓認為周、伍二人與袁紹等人串通,憤然殺害了二人。
至於劉岱、孔伷、韓馥這些人,也不用提了,不是汝南袁氏的親戚,便是袁氏的門生故吏,更是日後諸侯討董的參與者。
現在,這些人前番因為還沒有發跡,沒什麼實力參與袁紹的擁立之事,但並不代表他們這些倖存的黨人,會允許害得他們半生不能出仕的皇帝,死後還能上美謚?
這完全是妄想,無論如何,他們也必須要抵制,不讓他們這些道德高尚的名士當官,那就是昏君,必須上惡謚才行。
「放肆!朝堂重地,豈容爾等喧嘩?」伏泉大喝一聲,如虎嘯一般,霎時間朝堂安靜許多,而後伏泉望著周毖等人道:「先帝無功,敢問周侍中,鮮卑為誰人在任所滅?」
「……」周毖遲疑了下,咬牙回道:「先……先帝!」
「鮮卑既為先帝在任所滅,何以先帝無功?」
沉思片刻,周毖道:「鮮卑爾,蠻夷小患,不足為道!」
聞言伏泉怒道:「強詞奪理,威宗孝桓皇帝在位,持掃定羌亂之功,方謚為『桓』。然孝桓皇帝終其一世,並未滅鮮卑,今先帝掃定鮮卑,何以無功?」
「然孝桓皇帝在位,百姓安居樂業,戶口豐滿,及至先帝,先有太平道之亂,又使羌亂復起,致使天下十三州糜爛,大漢社稷有傾覆之危,百姓戶口銳減,其功如此,雖未有社稷崩壞之事,但無造福之功,故自當為『靈』焉!」
「滿口胡言!太平道本為妖道,蠱惑州郡小民爾,誰人助之成事,大可細查!吾欲專司一軍,督查此事,如今民間妖賊尚多,當下猛葯,不知周侍中可有異議?至於涼州羌亂,為首者韓遂、邊章,皆名士之輩,羌亂復起,其等之罪,何以言先帝之過?」伏泉回道,心裏面就是在冷笑,現在的黨人雖然和後來明末東林黨不同,做實事的大有人在,但有一點都在繼承,那就是嘴炮!
嘴炮能力一直都是知識分子的必備技能,古今一樣,如果嘴炮不行,那還怎麼在朝堂和皇帝政敵奪權?
不過,現在的黨人還有不少臉面氣節,所以嘴炮能力比起後來的東林黨還是差了點無恥,後來的東林黨可是直接敢說出皇帝在皇宮,好好過日子就行,其他不要過問,直接交給他們來做,要皇帝都要聽從他們的話語來,可現在的黨人能嗎?
明顯不能,如果能的話,何至於一場黨錮,就讓黨人直接分崩離析,差點不存?畢竟,軍權在中央,後世偉人那句槍杆子出政權說得很明白,歷史上前兩次黨錮,不都是因此而令黨人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嗎?也是直到袁紹時候,黨人先是和何進合作,有了兵權保護,後來董卓入京后,又多為州郡長官,徹底有了兵權的黨人,腰杆子才會硬起來,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伏泉這番話說出后,周毖卻是不敢多言,甚至其他在朝黨人也是如此,至於原因,自然是他們聽出伏泉話里的威脅之意。
什麼叫再徹查太平道?意思不就是說在場眾人可能沒牽扯到袁紹的事情,就安全了,伏泉完全可以借口查誰曾幫助太平道發展的事情搞事情。
到時候,只要在場誰的親戚朋友曾經資助過張角成事,完全可以牽扯潑髒水到他身上,而且周毖自己清楚,在場人里,肯定有人直接參与了太平道的事情,如果那樣,保不齊在袁紹之事後,黨人又受重創。
若是這樣,完全就會給伏泉理由對付黨人,如果嚴重的話,恐怕又是一場災難,保不齊又會是第三次黨錮,這是他們完全不能接受的,因為他們會做不了官的。
因此,原本吵得熱烈的在朝黨人,霎時間,完全熄火,紛紛不說話,看著周毖和劉岱這兩個在朝官職最高的人,準備看他們行事。而這兩人,也是六神無主,他們可以不怕死,但絕對不可以不做官,不然不做官的話,還加入什麼黨人,直接回家隱居不就行了?
現在,伏泉話里的意思就是要麼接受劉宏謚號,要麼不接受,而不接受的後果就是已經掌權的他,要拿以前黨人可能參與的事情翻舊賬,只要查出來誰參與,在場誰都死。
一下子,這就打中了他們的命門,最終,思量片刻,周毖和劉岱二人卻是很無恥的齊聲拜道:「驃騎將軍所言極是,先帝滅鮮卑,盡孝桓皇帝未盡之功,吾等考慮不周,當為先帝上謚為『果』!」
兩人說完,當下在朝黨人群臣都吸了一口氣,不過,大部分人心裡雖怒極,但完全保持默認狀態,顯然,他們也不願意丟了官位去和權臣對著干。
望著眾人神色,伏泉微微笑著,一切果然和他想得一樣,這些最終沒追隨袁紹擁立劉辯的黨人小嘍啰,可不是那些最激進的黨人,不然也不會有他們現在明哲保身沒骨氣的樣子。
黨人全部都沒骨氣?伏泉不信,至少那些什麼「三君」、「八俊」、「八廚」之類的黨人領袖肯定是有骨氣的,如果他們在此,恐怕少不了朝堂血濺的事情發生。想想明末最終權傾朝野東林黨人,雖然出了那麼多剃髮易服,叫滿洲韃子爸爸的無恥順從黨,可不也出了不少節氣義士嗎?
其實道理都一樣,有節氣不怕死的人,早就被消耗完了,不是黨爭,就是和國賊外夷拚死了,剩下的自然是沒節操的。
這和如今的情況多麼相似,原本在京師雒陽城裡的不怕死的黨人,早就被袁紹一頓忽悠,冒險隨他行擁立之事了,剩下畏縮不前,沒加入自然就是那些牆頭草兩面派了,畢竟沒看到切實利益,指望這些人去做冒險事情,完全不可能。
而在場剩餘黨人里是什麼貨色,細細思量便知了,其他人不用說,就說那韓馥,後來諸侯討董時,不是被逼著,根本就不想和袁紹混,完全忘了他出仕和當上冀州牧是靠的誰,現在伏泉放下狠話要嚴查,能繼續和伏泉死磕,那就真的是奇怪了。
伏泉很清楚,官僚這個東西,在將一批是真的干實事,有理想節操的人去除后,剩下人的下限,其實就是沒有下限!他們的下限從來都只會越來越低,而不是相反,只要有利益,保住他們的榮華富貴,什麼事情他們干不出來?
故而,今天伏泉提前於黨人拋出謚號這個話題,自然就是在逼迫這些明顯節操不高的人做選擇,讓他們站隊,是做聽從他這個保皇黨代言人的話,繼續做官,還是要死磕?
簡單來說,順從伏泉,就還能繼續做官,不順從,那就對不起了,該怎麼查怎麼查,反正太平道、羌亂、袁紹謀逆這些事情,伏泉就不信查不到這些人沒有參與,到時候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很顯然,這群節操不多的人慫了,乖乖的選擇了順從伏泉,反正,只要不是讓他們沒有官做,那都不是事兒。
當然,對於伏泉來說,僅僅是拋一個謚號,其實還不夠,黨人這些傢伙可是很記仇的,他可是清楚記得歷史上後來漢獻帝被迫將自己幾個對士人不好的廟號給除掉的。
那時,漢室勢微,有司奏請,漢和帝、漢安帝、漢順帝、漢桓帝無功德,不宜稱宗;又恭懷皇后、敬隱皇后、恭愍皇后並非正嫡,不合稱后,都請撤除尊號,漢獻帝無勢,只能被迫下旨去除。
想想看這幫黨人記仇有多厲害,竟然要連破四位皇帝的廟號,其中漢順帝劉保不提,畢竟其因宦官得位,在任又放任粱氏外戚獨大,可比劉宏差得遠了,而劉宏沒廟號,劉保對比起來沒廟號自然情有可原。
可是漢和帝劉肇、漢安帝劉祜、漢桓帝劉志都要去除廟號,這可自然說不出理,難道他們不知道漢和帝劉肇聯合宦官掃滅竇氏戚族,親政后使大漢國力達到極盛,擊潰北匈奴,復置西域都護,時人稱其統治為「永元之隆」嗎?
要知道《辟雍賦》有言,「卓矣煌煌,永元之隆。含弘該要,周建大中。蓄純和之優渥兮,化盛溢而茲豐。」這便是和帝治下,能夠在光武中興以後,積蓄國力,這才有後來竇憲能夠燕然勒銘的事情。
難道他們不知道漢安帝劉祜有平定西域、擊破北匈奴、降伏車師、使得高句麗投降漢朝等等功績嗎?
要知道延光二年,西域傳求消息,北匈奴和車師聯兵,進攻河西四郡,大臣們都主張放棄西域,退回玉門關內。只有從邊疆回京城彙報情況的敦煌太守張當力排眾議,廷尉陳忠也認為西域和中原的關係已久,輕易放棄就會失去人心,不如在敦煌置校尉,增加河西四郡的兵力以抵禦匈奴的侵擾。
漢安帝毫不猶豫採納了張當、陳忠的意見,並派班超之子班勇為西域長史,率領五百士兵出屯柳中城。班勇到西域后,依靠河西四郡和西域屬國的軍事支援,擊退匈奴,降服車師,使中原和西域的交通再次暢通。
難道他們不知道漢桓帝平定羌亂,並與歐洲第一次建交,開闢了海上絲綢之路,使得大漢人口第一次到達六千萬人戶口頂峰嗎?
很顯然,黨人知道,不過因為某些緣故,選擇漠視,而執意取消四人廟號,最關鍵的原因,自然是這四人在位重用宦官外戚,到了桓帝時候,徹底對他們進行迫害,所以,他們自然要選擇報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