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四部黎園
一百七十七年前，齊天大聖孫悟空創立花果山妖國，建七十二城，十二封地以及二十一行軍，所有這些重要的妖國建制，都由他老人家的心腹親信掌管。
七十二洞妖王是早就歸順了他的，自然算得心腹，故而有七十二城城主；以太古十二神獸為名的十二處封地，則全部封給功勞最大的十二個親信，孫冰就是十二封地之一猴宮的大祭司。
猴宮治地為墨城，所以孫冰也是墨城城主。
墨城不在七十二城之內，乃是妖國最神秘的一座城池，因為除了有限的幾個人，沒人知道墨城在哪裡，孫冰這個城主又在做什麼。
九十多年前，有人帶著三千甲士，從東海而來，到達南儋部洲，掃滅南儋部洲東南小國崇國、許國、魚國，建立墨國。
九十多年來，關於墨國國王是妖怪的猜疑從來就沒斷過，因為哪怕過去了九十幾年，那位名叫孫冰的國王還沒死，還生龍活虎地坐在國王的寶座上，掌握著來自東勝神洲所有天材地寶的交易，並與中央之國大文皇朝關係良好。
當然也有人猜測孫冰其實是道門弟子，活這麼長實則是因為他修行有成。
關於這些猜測，孫冰從不理會，他既不辯解說自己不是妖怪，也不承認自己是道門弟子，依舊心無旁騖地做著他的生意，興緻來了也拓展一下疆土，要不然就下一道王旨，讓天下選幾個美女進貢，把一個窮兵黷武好色荒淫又頗有權術智謀的國王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孫小六是知道堂兄這個身份的——他們倆本來就無話不說——因此上他很明白孫冰為什麼會被那位人類刺客刺殺。
但眼前這個情形，卻讓他有點不明白了。
剛剛還跟孫小六打生打死的蜥蜴精一見到孫冰出現，即刻趴在地上，顯出妖身，以額觸地，哪怕渾身還在汩汩地冒著血也一動不動，異常恭順。
「怎麼個意思？」孫小六眼神不善地看著自己堂兄。
孫冰做了個「你懂的」表情，道：「回來的時候，俺送了一批貨到沙城，見了那隻母獅子一面。」
「然後獅嵐跟孫冰說了你和她兒子的事。」孫二二也顯出身形，接著孫冰的話道。
「嗯哼。」孫小六不置可否。
「獅嵐說，她那兒子有眼無珠，當面不識小聖爺，衝撞之處還請諒解。」孫冰說著說著，露出些許取笑的意味，「不過那小子打小就橫行慣了，她忙著沙城事務也少了管教，正好讓小聖爺教教他做妖的道理。」
「順便她還說了前些天你把她兒子和四個侍衛揍趴下的事情，言語之中很是驚異，所以俺和孫冰想試試你。」
孫二二走到孫小六身邊，伸手在他頭上撫過，孫小六頓時覺得疲乏全消，渾身充滿了力量。
「學技擊術，你吃了不少苦頭吧？」打小孫二二就是孫小六的保護神之一，剛才見著弟弟威風八面的樣子，第一個反應其實並非開心，反而是這小子能做到這一步，肯定吃了很多苦。
孫小六聽著這話，眼淚就有點忍不住了。
誰說不是呢，多少個日日夜夜，多少個日日夜夜啊！
「行了行了。」孫冰是純爺們兒，最是見不得這些，他一把將孫小六拉過去，上下打量良久，道：「還不賴，不枉俺當年留下他的命，若是多兩年，俺這個侍衛就不是你的對手了。」
孫冰說的他，自然是那位教孫小六技擊術的人類刺客。
孫小六卻有些氣餒，在花果山妖國皇城，來來往往的妖王數不勝數，妖聖也不少，他打小就住在這樣的地方，眼界自然極高，妖帥什麼的哪裡拿得出手啊。
可如今，他竟然連一個妖帥也對付不了，這讓他情何以堪。
不過他剛露出一點難受的樣子，就讓孫冰一腦繃子給打了回去。
「你有沒有想過，你跟那人類一般，穴竅封閉，也沒有本命神通，不能修習妖法仙術，與普通人類毫無區別，以一個普通人類的資質，只靠修習技擊術，就能跟一個妖帥打成平手，這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
其實這番話，也算孫冰第一次正面解釋為何當年他會饒那刺客一命——妖也罷，人也罷，能突破自身桎梏的，先不管他境界如何，都值得尊重。
人類刺客沒有露面，孫二二直接在隱身狀態下揮手又把他送回了樊籠，所以孫小六就算想謙虛恭順也找不著對象，剛剛還要哭鼻子的他一聽孫冰的話，頓時就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挺牛的。
想當初，他的目標也不過就是能擊敗一個妖帥，現在這個目標幾乎已經完成一大半，這還是他在沒有練習新的發力技巧的前提下。
師父說，這種凝聚全身肌肉力量到一點的發力技巧，足足能讓殺傷力翻一倍。
翻一倍！
孫小六低頭看看還趴在地上的蜥蜴精，尋思怎麼也能把這醜八怪一腿劈成兩段啊。
當然，這還得看什麼精怪，要是碰上神獸後裔，那基本上沒什麼希望，龍猊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另外還得看人家有沒有甲胄或護身法寶。
但就算這樣，也已經很牛了啊。
孫小六頓時心花怒放。
他有個習慣，不開心的時候喜歡出去找茬，開心的時候，就喜歡一個人呆著，所以這會兒，他一甩屁股，招呼不打就蹬蹬蹬衝進自己的書房裡去。
「俺要睡覺。」他邊跑邊嚷嚷。
孫二二和孫冰深知他這個毛病，也不攔他，只是搖搖頭，由得他去。
孫小六可能有整個花果山妖國甚至東勝神洲最大的書房——他的園子里，除了那間坐北朝南的卧房，其它七八間房子全都是書房。
書房裡全是滿牆的書架，滿書架的書。
這些書，乃是這近百年時間，孫冰從南儋部洲給他搜購回來的，數萬冊書卷，擺滿了比水簾洞一個大殿還大的書房。
書的內容包羅萬象，孫小六經過幾十年的歸納，把這些書按照典、史、俗、術分成四個大類。
典，就是典籍，記載那些人類中的聖人說的話和註解；史，就是記載人類歷史的書；俗，描寫人類各國各族民間故事、琴棋書畫、百藝以及風土人情；術，記載人類發明創造的各種技術及應用範例，比如兵法、工匠營造等。
孫小六把這四類統稱為四部——記載人類一切知識的四大部類書冊，因此他的園子有個很奇怪、外人看不明白的名字——四部黎園。
孫小六直奔存放典部的區域，噌噌噌攀上第一排第三行書架的最頂部。
這一行，存放著四大部洲最古老的典籍，有的甚至只是傳說，也因此，這一行里說是書卷，其實大多是竹片木片，甚至有的還是墨玉和蜃貝。
豆大的汗珠從孫小六額頭、後背滾滾而出，可他渾然不覺，一雙猩紅的眼睛不停地在浩若煙海的書卷里逡巡。
在樊籠里，那位天仙跟他說了一個秘密，一個技擊術的秘密。
相對於大多數妖怪來說，孫小六最大的優點其實就是懂得自省——打不過蜥蜴精他頂多就氣餒一下，卻不會就此放棄；有人誇他他也不會驕傲，他很清楚自己到了什麼地步，所以他會高興會激動，可他也明白，自己遠還未到可以沾沾自喜的地步。
正因為如此，他想要去印證那個秘密，如果那天仙說得沒錯，真能找到那個秘密，他就能突破肉身的障礙，以技擊入道。
不，按照天仙的說法，叫以武入道。
四處翻騰的孫小六突然在第二格停下，視線駐留在一片已經發黑的墨玉簡上。
玉簡上赫然刻著幾個人文大字：十族遺事，大字旁邊，又用寫著一排小字：青銅紀七萬五千六百年至八萬一千年內史擷要。
他只有一點印象，似乎當年孫冰給他帶回來的書卷典籍裡面有這麼個東西，實則他也不是很確定——畢竟幾萬冊典籍他也不可能在一百多年時間裡全部看完，因此看到玉簡上那些文字的時候，他的心情激動得簡直沒法兒形容。
他抄簡在手，興奮得哈哈大笑。
「就是你了！」他的聲音在書房裡回蕩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