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護短
一輛純白的駢駕馬車，乘著五色祥雲緩緩落下。
這是天庭宣旨的套路，楊戩一干人自然無比熟悉，於是一起迎出門外。
楊玉英雖然還是個半大丫頭啥都不懂，但再單純也知道這道天旨是為什麼而來，可惜躲也躲不掉，只得跟著哥哥硬著頭皮去接旨。
雲英仙子實則在花果山傷得不輕，那玉露金髓又不是療傷葯，是故傷勢一直拖著，到了灌江口，心神一松，整個人就崩潰了，這會兒服了仙藥正在後殿休息，沒法出來接旨。
天使是跑慣了灌江口的，自然明白楊戩是什麼身份，見楊戩帶頭出來，壓根兒不敢託大，下了車小跑著來到眾人跟前，打開手中捲軸。
楊戩帶著六兄弟馬馬虎虎地彎彎腰，也不下跪，就這樣站著聽旨。
不出所料，天帝也就是昊天上帝也就是玉帝也就是楊戩和楊玉英的舅舅知道了楊玉英和雲英仙子私逃下界的事情。
玉英仙子乃是全天庭寵著的三聖公主，哥哥楊戩又常駐下界，她偶爾下來玩玩其實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雲英仙子身份非同一般，天庭基本上也不管她的事，但壞就壞在，臨走之前，楊玉英跑去聖兵庫偷走了打神鞭。
而且天上有大能已經算到打神鞭丟了。
這個事情就大發了。
打神鞭是啥，那是天庭的鎮天之寶，雖然是之一，但是好歹有「鎮天」這個頭銜，你說拿就拿了！
你還有沒有把天庭放在眼裡，你還有沒有把三清放在眼裡，你還有沒有把我這個舅舅放在眼裡？
玉帝的旨意主要說兩件事，第一，打神鞭必須找到；第二，找到打神鞭以前，雲英和玉英兩人就暫時住在皓庭霄度天的一字宇內潛心修行。
一字宇是什麼地方，那是天庭的監獄，只有犯了罪又不夠資格打下凡界的神仙才會去的地方，聽到這三個字楊戩差點就沒忍住發作。
那天使既然被派到灌江口宣旨，早就是打定主意要伏低做小的，這會兒便恬著臉解釋道：「大天尊的意思，不是要關兩位仙子，實在是事情太大，若不做個樣子，很難給三清和漫天神仙交代，不過您放心，大天尊私底下囑咐了，一應日常，與平日在宮中沒有區別。」
楊戩何嘗不明白茲事體大，但這傢伙護起短來毫無原則，哪管你什麼鎮天之寶不鎮天之寶，小妹就是不能受一點委屈。
「那不如就在三聖宮中閉門思過吧。」他對天使道。
天使瞬間就尷尬了。
「這……這其實是……唉，真君，我就給您直說了吧，這其實是上清境的意思。」
楊戩扯了扯嘴角。
上清境的意思，也就是說，這是靈寶天尊的意思，也就是說，這是他師門也是他楊戩本人死對頭的意思，關鍵是，這個死對頭他還真不能說不理就不理。
誰讓人家是三清呢，見著面他楊戩得跪下來恭恭敬敬地叫師叔祖啊。
但三清不是不管這些閑事么，怎麼這回這麼上心？不過這事兒也沒法去求證，三清哪是他楊戩能揣摩的。
「要去也行，只是我擔心那裡的護衛不太得力，所以我自薦我的部曲和兄弟，替換一字宇獄卒。」
「啊！」不止是天使，連他身後的眉山六友都愣了，心道大哥，咱不興這麼賴皮的啊。
不等眾人回過神來，楊戩回頭對六友道：「安，伯時，有勞大妹和二弟。」
「不要不要！」康安誇張地驚叫起來：「我才不要去天庭，我會老得很快的。」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按這麼說倒的確老得很快，老這個字眼，對任何女人的殺傷力都是滿格的。
六友老四公麟笑道：「姐姐真是不會算，你去天上一年，地上已過去三百多年，你說你是老得快還是老得慢？」
康安歪著腦袋一想，心想好像是這麼回事呢，於是猶疑地看看公麟，又看看身後楚楚可憐的楊玉英，咬牙沖楊戩點了點頭。
天使心想你們就這麼定了？你們都不問問我這成不成么？但他壓根不敢說出來，只得討好地沖楊戩笑了笑。
楊戩多精明的人，看他樣子就知道他想什麼，便揮揮手道：「你也不用擔心，我寫一道奏摺，你替我呈給大天尊，他自會同意。」
天使這才鬆了口氣，笑道：「多謝多謝，多謝真君體諒。」
楊戩雖說一直跟自己舅舅感情不好，但也知道天命難違的道理，再加上他也有信心很快找到打神鞭，所以倒也不怎麼擔心，於是就安排一應人員事務，送雲英仙子與玉英仙子上天。
楊玉英在天庭出生，又是在天庭長大，偶爾下界，也不過在灌江口玩兒幾天就回去，所以她並沒有多少行李要帶，只是雲英仙子稍稍麻煩些，至今昏迷不醒，雖說已無大礙，但終究不太方便。
有鑒於此，天使只得一邊念叨著我欠你們的一邊騰出馬車來，讓給雲英。
等一切妥當，楊戩調兩百草頭神給康安和伯時帶著，送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上天而去。
楊戩站在大殿前面的空地上，抬頭看著遠去的馬車，直到再也看不見。
他收回目光，拍了拍腰帶，伸出右手，一桿三尖兩刃刀赫然出現；半空中犬吠不止，一頭巨獸從天而降，落在楊戩跟前。
這獸尖牙利齒，目如銅鼓，額如龍首，身長三丈，渾身黝黑，落地時由大化小，變成一隻黑色的守山犬。
「嘯天，咱們去辦點事。」楊戩摸著那守山犬的腦袋道。
「郎君不賜貧道一杯茶么？」一個聲音從虛無處傳來。
楊戩一愣，隨即便見不遠處的半空中泛起漣漪，眨眼，一位身著青色道袍，面如冠玉的年青男子從那漣漪里緩步而下。
男子不著頭冠，不配玉飾，不執法器，就這樣一襲青衫，倒背著手，施施然踏著虛空而來。
不跪天尊不拜神佛的楊戩，一見這男子便翻身下拜。
「恭迎仙祖聖駕。」他口中頌道。
那男子朝楊戩遙遙一抬手腕，還未跪下去的楊戩便又被輕輕扶起。
「郎君何必多禮，貧道游青城興盡而返，路過郎君神邸，特來討杯茶喝。」
楊戩二話不說，立刻側身，恭敬地請男子進入他的神殿。
眉山六友里剩下那四位有點懵圈，全然不知道這男子是什麼來頭，竟然讓一向眼高於頂的大哥這麼恭順，這也難怪，畢竟不是誰都能有三隻眼。
但他們追隨楊戩上百年歲月，彼此心意相通，楊戩沒有說話，他們就知道布置打點，不過半刻，上好的仙茶擺上案幾。
這段時間裡，男子並未說話，只是不住地打量這顯聖真君的道場，一時微笑，一時點著頭微笑，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楊戩出奇地安靜，只在下首端坐，似乎不敢出聲，害怕驚擾了這位仙祖。
呈上的仙茶熱氣漸消，男子終於回首，含笑看著楊戩。
楊戩這時才拱手為禮，道：「仙祖此來，必有以教戩。」
男子擺擺手掌，笑道：「不敢言教，貧道昨日在青城，見有星動，遂有所感，所以今日來訪一訪郎君。」
「何星動？」
「紅鸞星動。」
楊戩愣了愣，隨即恍然，難以置信的盯著男子，已完全顧不得是不是失禮。
男子仍舊擺擺手，笑道：「令妹豆蔻之年，凡心已動，此事難免。」說完，他舉杯飲茶，又閉目細品，似乎極為沉醉。
「可……仙凡尚不可通婚，更何況仙妖。」楊戩生性保守，實在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非也非也。」男子笑道：「紅鸞星動，卻有些黯淡。」
「孽緣！」楊戩臉色更難看了。
「孽緣良緣，我亦不敢妄斷。」男子道。
楊戩一愣，隨即像是明白了什麼，臉色有些淡淡的羞紅。
「仙祖教訓的是，楊戩道心亂了。」
道家修行，講究福兮禍兮無所定，楊戩單憑星相便斷定良孽與否，實則跟亂了道心沒什麼兩樣，男子境界遠勝於他，說自己也不敢妄斷，就是在提醒他這一點，也難怪他會臉紅。
「那……請仙祖明示，這趟妖界之行……」
男子揮揮衣袖，站起身來，道：「順其自然，一動不如一靜。」
說完這話，他的身影開始慢慢淡化。
楊戩躬身拱手，口中道：「恭送仙祖。」
「哈哈哈哈，郎君就是多禮，郎君有閑，不妨上天去探望令堂，或許她有話對你說。」
「多謝仙祖。」
直到男子身影完全消失，再過了半刻鐘，眉山四友才從偏殿鑽出來，直健是個大嗓門，開口就道：「大哥，那白臉兒是誰？」
楊戩恨不得一巴掌扇上去，「閉嘴，那是地仙之祖。」
直健嚇得吐舌頭。
「地仙之祖鎮元子！」煥章乃是六友里見識最廣的，這時驚道：「仙祖哪是這個樣子，我那年見他就已是耄耋老者。」
楊戩道：「先天神聖者，即便肉身成聖，也可相由心生。」
他頓了頓，俊眉微蹙，沉思著道：「仙祖變容，怕是天地也將變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