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齊天大聖和齊天大聖
逐日城乃是花果山收服西境象族之前的邊境城池，七十二城之一。
城主鷹妖大聖鷹異人，經營逐日城日久，城池高大堅固，糧草充足兵強馬壯，再加上又有新近進駐的三萬妖國精銳，放哪都是最難啃的硬骨頭，是故天軍並未將主攻方向放在這裡。
此地距離前線尚遠，眼下是妖皇駐蹕之地。
孫二二出現在西境逐日城城頭時，西境太陽還沒下山，齊天大聖孫悟空正站在城頭看落日。
他身邊一個侍衛都沒有，堅固冰冷的箭垛后，他的身影看起來有些孤獨。
孫二二安靜地走到他身邊，下跪，正要磕頭，卻被孫悟空一把扶起。
「早就想你來啦，為何捱到現在。」孫悟空的語氣似有些感慨，卻也有很多欣慰。
「爺爺想俺么？」孫二二笑得有些俏皮。
孫悟空頓時噎住，神色尷尬，「俺是說，你晉齊天大聖，俺這個妖皇怎麼著也要表示表示吧，等你來拿賞賜呢。」
孫二二湊近了些，嘴裡的氣息幾乎已經噴到孫悟空臉上，她眨眨那雙明亮的眸子，道：「俺不要賞賜，俺要……」
她說到這，卻突地臉色緋紅，慌忙站遠了些，然後清清嗓子掩飾尷尬。
孫悟空不明所以，道：「你要啥，你儘管說，俺有的都可以給你。」
「俺要水簾洞的……」
孫悟空：「嗯？」
「的斂光鏡。」孫二二在心底暗罵孫二二你都齊天大聖啦，朝思暮想這一天不就為了說出那句話么，怎麼到頭來還是這麼嘴笨。
孫悟空哪知道她想啥啊，開口道：「你要斂光鏡幹嘛？」
「不不不。」孫二二一貫冷靜從容，此刻卻像個慌亂的小姑娘一般擺手道：「俺不是要，俺是借，小六齣了點狀況，俺想看看他上花果嶺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孫悟空臉上的笑容凝固，卻只是一瞬，隨即他如常道：「俺早就看過啦，啥也沒有，他就是在上面睡了一覺。」
「啊？」這個答案讓孫二二有些意外，卻又感覺在情理之中。
以爺爺對小六的恩寵，小六闖禁地那麼大的事，他肯定早就用斂光鏡追溯過，這麼久來都沒聽他說起那晚花果嶺的事，那必然是沒什麼奇怪的事發生。
想到這點，孫二二點點頭，把此事放在一邊。
「你真的不要俺的賞賜？」孫悟空笑問道。
孫二二忽然對自己很是失望，快兩百年了，自己都是齊天大聖啦，卻還是不敢說出那句話。
「俺啥都不要。」這句話說出來，她不知怎麼的，竟流下眼淚來。
齊天大聖，與天庭的大羅金仙境界相當，齊天大聖流淚，那豈不等於說大羅金仙哭了！
大羅金仙怎麼能哭啊！
孫悟空臉色變得極其凝重，道：「孫老二你趕緊守住心神，別哭了，要出事。」
他話還沒說完，天地風雲突變，無數狂亂的風暴在逐日城附近平地而起，極快地朝城裡席捲；原本正在黯淡下去的天空，竟突然光明大作，一半都被遠方山峰遮住的太陽，不可思議地緩緩回升。
「乾坤逆行！」
孫悟空再不猶豫，撲向孫二二一把將她摟入懷裡，渾身金光大作，霎時化為一個金色光球，將兩人包裹。
一絲極細的綠色光線在光球上盤旋延伸，一圈一圈纏繞在光球上，不多久，便如繡花一般，在光球上綉出無數古樸玄奧的紋理。
明亮的天空漸漸暗淡，風暴止息，那輪紅日再次隱於山峰後面，緩緩下沉，直至最後完全消失。
城牆下，無數妖國將士、重臣打著火把，望著那團依然明亮如太陽的金色光團。
——妖國僅有的兩位齊天大聖都在裡面，不確定他們平安無事誰都不敢離開。
然則誰也沒料到，眾妖挂念的兩位齊天大聖，此刻壓根就不在那金色光球里。
……
孫二二睜開眼，發現自己的臉挨著金色的鎧甲鱗片，鼻孔里鑽進一股熟悉的味道，於是又極快地把眼睛閉上，環繞孫悟空腰間的雙手不動聲色地緊了緊。
「別裝啦，俺知道你醒了。」孫悟空的聲音傳來。
孫二二羞赧地鬆開手，站起身來，假裝環顧四周。
現在他們所處是一處山洞洞口，從洞口望出去就會發現這是一處不大的空間，數百丈外便是一片灰濛。視線所及，只有一片草地和幾株看起來沒長好的小樹，草地中間是一間剛修了一半的木屋。
除此以外別無他物。
「你不是想借斂光鏡么。」孫悟空笑道：「孫老二，可知這是何處？」
「當然是斂光鏡裡面。」孫二二起初只是為掩飾自己尷尬才四處張望，此刻見到這奇異的空間竟被深深震撼，「未料到，斂光鏡竟是一處空間！」
這空間之所以奇異，全在於它小，如此小的獨立空間或者真的存在，但絕無可能像斂光鏡一般，還能自如穿梭時空，追溯過去。
要知道哪怕是大能們開闢的空間，恐怕也很難控制到這個大小，因為過小則會極不穩定，幾乎誕生的同時就會崩塌。
但斂光鏡沒有，它不止沒有崩塌，還能在時空中穿梭！
孫二二走出山洞，走下幾步浸著山泉的台階，踢碎幾塊長得肥綠的青苔，拂去臉頰被濺上的泉水，信步走到草地上，指尖觸摸小樹樹皮，感到一絲溫潤的粗糙。
「這些是真的！」她欣喜地感嘆道。
孫悟空也帶著跟她一般的微笑，來到她身後。
「這是俺練功的地方，有日子沒來了。」他說。
「原來爺爺在這裡練功？」孫二二一愣，隨即道：「怪不得從未見過爺爺修鍊，卻是躲著俺們。」
孫悟空背負雙手，搖搖頭，沒有接這話，卻是問道：「你方才為何突然哭了，俺們這個境界，心意與天地相通，若是守不住自己心神，附近方圓千里都會乾坤逆行，你差點出大事啊孫老二。」
孫二二此刻早已甩開方才的情緒，心神清明，萬事通透，自然無礙，只見她微微一笑，道：「俺只是對自己很失望。」
孫悟空沒有插話，在等她說。
「俺朝思暮想兩百年，其實都是為了晉位齊天大聖。」孫二二鞋尖輕輕擺動，鞋子消失，一雙瑩白的足踩在翠綠草地上，「俺以為晉位齊天大聖，便能……與您並肩作戰。」
「斗天斗地算什麼，大鬧天宮算什麼，只要俺成了齊天大聖，哪裡俺都能跟您一起應敵。」
孫二二終於說出心裡最想說的那句話，頓時覺得無比輕鬆，她在草地上躺下，雙眼微閉，再不說話。
孫悟空在她旁邊坐下，表情鄭重嚴肅，過不多久卻有一絲笑意爬上嘴角，他看著並無太陽的灰白天空，眼神明亮溫柔，與他平日殺伐果決的形象全然不同。
一道白色的光閃過，兩人再次回到逐日城城牆，依然處於金色光球之中。
孫悟空暗捻法訣，金色光球轟然消散。
城牆下響起無數長長的呼吸聲，顯然是見到兩位齊天大聖安然無恙，底下的妖怪們都鬆了口氣。
孫悟空朝城牆下揮揮手，眾妖無聲無息地緩緩撤退。
孫二二向孫悟空盈盈一拜。
孫悟空也向她拱手為禮。
她是拜她的皇帝。
他是敬她乃與己比肩的齊天大聖。
在這月色明亮的夜裡，在距離前線千里的逐日城城牆上，兩人距離一丈，火光下，影子的頭卻碰在一起。
「孫老二。」孫悟空叫住正要離開的孫二二，揚手扔給她一個長條形的盒子，「那個地方俺最近沒空去，你幫俺照看著。」
孫二二嘴角泛起一絲甜意，接過盒子，化作一縷淡紅輕煙，消失在城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