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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八音盒的樂曲

  微弱的燭光之下,艾爾肯細細的打磨著手中的雕像,他不斷的調換角度,直到成果徹底讓他滿意才鬆了一口氣,他抬頭一看,月亮正好爬到能夠看到的角度。打更人散漫的調子從巷子外傳來,艾爾肯仔細聽著,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都九點了,怎麼還沒回來。」


  他沒心思繼續擺弄木雕,將東西整理裝箱,放入了矮櫃的最下層。他起身將椅子擋在矮櫃前頭,打掃起地上留下的木屑。花了幾分鐘幹完這些,他又等了一陣,埃莉卡還是沒有回來。


  「今天的祈禱儀式這麼久啊,也不知道會不會如願。」


  埃莉卡信奉的教派被稱為羊首神教,自從冬幕節教廷覆滅之後,這支過去聽都沒聽過的教派在不知不覺中便出現在北方港,並且迅速的紮下根來。等到艾爾肯在忙碌的工作之餘意識到這個不起眼的教派壯大時,身邊的許多人已經加入了這支教派,埃莉卡也在鄰居大嬸的引見之下加入了羊首神教。


  艾爾肯對於宗教的印象還是不錯的,他甚至有些不理解為什麼好好的光明教廷會被取締,連人員都被通緝。他自小印象中光明教廷中便都是一些和善的長者,總是傳播著正確的思想,他曾經想過,要是當初沒有遭遇那件事情,或許自己也會成為一個虔誠的信徒。


  於是,對於這個新冒出來的羊首神教,艾爾肯也保持著友好的看法,他之前也曾參加過幾次祈禱儀式,所聽到內容雖說有部分有些古怪,但大部分是在傳播真善美。


  去年他西下回到這裡,才得知那個收留自己的善良嬸嬸因為急病去世,留下了孤苦無依的盲女埃莉卡。兩人本就暗生情愫,便在安葬完嬸嬸之後的幾個月里簡單的成了婚。婚後埃莉卡始終處於一種焦慮的情緒中,由於天生眼盲,這個善良的女人總是害怕身邊的環境變化。在嬸嬸離世之後更是害怕艾爾肯也出事,一想到在自己出外掙錢之時,那個可憐的女孩只能在家中祈禱自己平安歸來,艾爾肯便覺得於心不忍。


  好在這種情況在埃莉卡加入羊首神教之後得到了緩解,在教會認識了一批人之後埃莉卡的性格變得開朗了許多,也不會整日都坐在那裡,痴痴的等待著艾爾肯回來。這種變化艾爾肯看在眼裡,稍稍也放心了許多。


  因此對於埃莉卡所進行的宗教活動,艾爾肯始終保持著支持的態度。他知道對於這些弱小的人來說,能有東西寄託,能有神靈依靠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


  艾爾肯起身拿著燭台向屋裡走去,他要將那略微帶有霉味的毯子換下來,明天似乎也是個好天氣,正好可以曬一曬。


  從閣樓取出換洗的被褥,他踩著梯子小心翼翼的走下來,直到穩穩的站在木地板上這才鬆了一口氣。將換下的毯子放在檯面上,正要轉身進屋便聽到乒的一聲,似乎是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


  艾爾肯轉身低頭一找,才發現是一直放在柜子上的八音盒摔了下來,八音盒摔壞了,外殼出現了破損,上頭的鏡子也碎成了一片片。艾爾肯心疼不已,將八音盒撿起,用袖子擦去上頭的灰塵。


  「希望還能用。」


  他擰動發條,一下,一下,當擰到底時,那八音盒內部發出沙沙的輕微聲響,在艾爾肯期待的目光注視下,終於緩緩運行,一首舒緩的曲調從八音盒中緩慢奏起。


  聽著那熟悉的曲調,艾爾肯閉上了雙眼,眼前似乎又再一次回到了十餘年前的那個夏天,想起了那早已逝去卻始終難以忘懷的時光。


  那時候他還叫伊森,這個名字在短短几個月間便傳遍大陸南北,赫赫有名,只因為他在機緣巧合之際,撿到了一把弓,那把弓有個名字,鼎鼎有名,「天穹裁斷」。正因為這把弓,曾經只是商隊中不起眼學徒的伊森成為了家喻戶曉的幸運的伊森。


  那幾個月最是風光,無論走到哪裡都惹得不少人的追捧。這樣的日子他過去從未想過,那個戰戰兢兢總是害怕出錯的小學徒又怎麼可能會想到自己會過上這樣的日子。


  名,有了,利,也在到來。隨著一路走去,路上總是不時出現一些過去從未想過能夠一見的頂級富豪,他們會和善的開出一個讓伊森聽到都忍不住驚呼的數字,只為了雇傭他。


  若是放在幾個月以前,有人哪怕是出這個數字的百分之一,便能夠讓這位膽怯的小學徒滿心感謝的答應。但隨著眼界的開闊,伊森心中的價格也在不斷的上漲。


  直到最後,那些富豪們都失望離去,沒有一位能夠出得起伊森開出的價格。


  伊森並不感到後悔,撫摸著手中的弓,他知道只要有了它,金錢就是花不完的。


  伴隨著名利到來的則是大量的對手,一把神器的價值太過高昂,甚至能夠讓一個王國為之一顫。伊森作為偶然拾得神器的幸運星也著著實實的體驗了一把什麼叫做懷璧其罪。


  只要一離開城市,路途中能夠見到的人幾乎都可以視作敵人。一路之上他經歷過數十次的暗殺,下毒,正面挑戰,圍追堵截。起初時這個膽怯的學徒還曾有所顧忌,但當用著手中的神弓將所有的對手都統統消滅時,信心便在成百倍成千倍的擴大著。


  伊森知道,只要神弓在手,沒有什麼是做不到的。


  他甚至在憧憬著日後的生活,居住在奢華的豪宅之中,每日只要享受奴僕們的伺候,再娶上幾個嬌滴滴的美人,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樣的美好。


  就在他心態最為膨脹的時候,他遇到了此生最大的對手,那是一個用斗篷遮住模樣的中年男人,他只能看清他頗為特殊的鬍鬚。一名魔法師,從他身上的法袍和手中捧著的魔法書便能辨認的出。


  對此伊森並沒有太過憂慮,這一路上他見過的魔法師很多很多,這類職業往往在民間只會出現在故事之中,想要真正見上一個很難很難。可當握住神弓時,這些過去根本不知道躲藏在何處研究各種知識的魔法師便如飛蛾般不斷出現在伊森面前。


  他打發了其中見過的一半魔法師,剩下的一半則都死在了他的弓下。


  所以當再次見到這個魔法師打扮的男人時,他並不為意,只以為今天自己的戰績又要喜加一。然而隨後發生的一切將一個道理深深的刻在了伊森的心中——沒有人是無敵的,總會有更強的人存在。


  最終伊森殺死了這名甚至都沒有告訴他名字的魔法師,但結局並不如過去那數百次戰鬥般愜意。那名魔法師臨死的反撲相當的可怕,那個魔法至今他還清楚的記得。


  日冕旋風。


  當熾熱的火焰襲來的剎那,伊森以為自己死定了。他全身都處於灼熱的火焰之中,每一寸肌膚每一根毛髮都在烈火中哀鳴。


  但最終,手中的神弓救下了他,伊森活了下來,挺過了這他這輩子第一次見,卻會記得一輩子的魔法。


  活是活了下來,傷勢卻又嚴重的可怕。在還保有意識之時,他拼了命的遠離了戰場,最終在北方港城外的一處林子中徹底失去了意識。


  當再一次蘇醒時,他才得知自己昏睡了近一個月,高燒不退,幾次都險些死去,若不是嬸嬸的細心照顧,他很難挺到蘇醒。


  嬸嬸並不是親嬸嬸,而是那位在林中發現重傷的伊森的中年女人。她身材略微發福,臉上總是帶著笑。嬸嬸的男人死了三年,她獨自拉扯著一個天生失明的女兒,生活在這海風吹拂下的城市。


  沒死,活了下來。但日冕旋風依舊在伊森身上留下了蹤跡,當他再次睜眼時便發現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樣的模糊,過去曾經能輕易看清的一切如今就彷彿隔著一塊含有雜質的水晶般,模糊不堪。他必須眯著眼,仔細打量才能稍稍看清一些。


  伊森知道,自己廢了。


  這樣的一雙眼睛是無法能夠保留住神弓的,一旦被人得知了他此刻的情況,立刻會有無數人帶著猙獰的笑容搶走神弓,至於他們會不會順手殺死伊森,那隻能看他們的心情如何。


  所以當嬸嬸詢問伊森姓名時,他報出了三個字「艾爾肯」,他童年時玩伴的名字,擁有這個名字的男孩在五歲那年被失控的軍馬當街踩死。伊森兒時曾發誓過永遠不會忘記這位玩伴,卻不想會以這種方式,用他的名字活下去。


  嬸嬸是個有趣的人,她不像別的女人那樣斤斤計較,對於伊森為什麼會受這麼重的傷,又為何會倒在森林中,她都沒有什麼興趣,她總是笑著說:「只要活下去就好。」


  是啊,只要活下去就好。


  刺激的生活從此遠離了伊森,雙眼幾乎看不清東西的他在北方港定居,與那一對母女共同生活。嬸嬸是個陽光開朗的女人,操蛋的生活並沒有磨去她身上那耀眼的品德,這個女人用樂觀的心態去面對每一個漏風的夜晚,每一個勉強糊日的清晨。她用自己的方式,將歡笑與簡單的幸福帶給她家中的兩個人,艾爾肯與埃莉卡。兩個同病相憐,卻又各自不同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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